六 经济增长与贫困缓解的关系

毋庸置疑，经济增长是贫困缓解的基础，没有持续稳定的经济增长，即使贫困人口在一定时期内可以通过大规模的再分配政策而减少，但整个经济终将因缺乏效率而停滞；但是，经济增长仅是贫困缓解的必要条件，缓解贫困不仅依赖于经济增长率，还与经济增长过程中的财富分配密切相关（曹芳萍、沈小波，2011）。一般认为，在经济发展初期，贫富差距和贫困问题恶化不可避免，但是从长期来看，随着经济向更高水平发展，贫富差距将逐渐缩小，贫困问题终将得到缓解。著名的库兹涅茨“倒U曲线”便持这种观点，它提出了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收入分配“先恶化，后改进”的命题。但是，香港的收入分配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并未出现“倒U曲线”所预测的“先恶化，后改进”，而是呈现“长时期持续恶化”的特点，从而构成了“倒U曲线”的反例，这既证明了“倒U曲线”经验的局部性，也说明了香港发展经验的特殊性。

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香港的贫富悬殊在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不仅未得到有效缓解，反而不断恶化，这种情况在同等经济水平的地区极为罕见。在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出现相对贫困问题恶化，这非香港独有的现象，香港相对贫困问题的独特之处在于其贫富差距之大、持续时间之长，不仅是“亚洲四小龙”所独有，亦属全球发达经济体所罕见。

香港的发展历史表明，经济发展并不一定有效改善收入分配状况、缓解贫困问题；相反，如果政策处理不当，反而有可能恶化贫困问题。英国经济学家庇古曾提出著名的福利命题：国民收入总量愈大，经济福利就愈大；国民收入分配愈平等，经济福利就愈大（庇古，2007）。这说明，国民经济福利的多寡，既取决于国民收入的增量发展，也取决于国民收入的存量分配。因此，经济发展对于缓解贫困的作用不仅取决于社会财富的总量情况，还取决于社会财富的分配情况。世界银行指出，经济增长对于缩小贫富差距和缓解贫困的作用，关键取决于收入分配格局：如果忽视收入分配改善，重效率而轻公平，经济发展不仅不能从根本上缓解贫困，反而有可能催生不平等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结构，从而加剧贫困问题（世界银行，2001：35）。瑞典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冈纳·缪尔达尔（Gunnar Myrdal）在《亚洲的戏剧》一书中深刻地指出，由于“循环和累计因果关系”的作用，如果政策处理不当，经济增长将促使社会不平等趋于扩大，要从根本上扶贫，必须打破滋生不平等的经济社会结构、改革不合理的制度与政策（冈纳·缪尔达尔，2001）。

从香港的经验来看，单纯寄希望于经济增长，无法解决所有的社会问题——经济增长与消除贫困之间的关系远比人们想象的复杂。建设无穷的世界（world without poverty），实现有利于穷人和弱势社群的包容性经济增长（inclusive economic growth）和益贫式社会发展（pro-poor social development）至关重要。要从根本上缓解贫困问题，必须转变经济社会发展战略，推进包容性经济增长和益贫式社会发展，坚持公平与效率兼顾，建立公正合理的收入分配结构，实现全民共享经济社会发展成果，只有这样才能从源头上遏制贫困问题，避免贫富两极分化。如何实现包容性增长和益贫式发展？在这方面，促进高质量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创造高生产率的经济机会和机会均等的制度环境，消除市场和制度歧视以及社会排斥，构建公正合理的收入分配机制，都是行之有效的国际经验（世界银行编写组，2003：103～111；庄巨忠，2012：10～15）。正如美国经济学家萨克斯在《贫穷的终结》中指出的：贫困的终结不仅仅意味着结束极端苦难的状态，更意味着帮助那些贫困的人走上发展的阶梯，开始能够享受到经济增长带来的利益与希望（杰弗里·萨克斯，2007）。

[1] 综援（全称“综合社会保障援助计划”，一般简称“综援”）是香港为经济有困难、无法维持正常生活的人士实施公共援助的一项制度，类似于内地的“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综援个案是指接受综援的家庭，类似于内地的“低保户”，综援受助人是指综援家庭的成员，综援个案以家庭为计算单位，综援受助人以综援家庭中的成员为计算单位，二者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都能反映香港贫困人口的变化。

[2] 根据香港社会服务联会的定义，贫困率是指居住于低收入住户的比重，低收入住户是指收入少于或等于当年全港相同人数住户入息中位数一半的住户。

[3] 香港特别行政区立法会文件CB（2）304/04-05（03）号，《灭贫事宜》。

[4] 香港扶贫委员会资料文件第22/2006号《税务与社会福利对住户收入分布的影响研究》。

[5] 除非特别说明，否则本书中与香港社会有关的货币计量单位（如“元”“万元”“百万元”“亿元”）都是指港元，对此后文不再予以说明。

[6] 这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香港学者所提出的“收入分配两极化”的观点，参见赵永佳、吕大乐，2006，《检验全球化城市的社会两极化论：1990年代后的香港》，载刘兆佳等编《社会发展的趋势与挑战：香港与台湾的经验》，香港：中文大学香港亚太研究所，第3～34页。

[7] 香港扶贫委员会第23/2006号文件《有关收入流动性的研究》。

[8] 详见香港扶贫委员会官方网站，http：//www.povertyrelief.gov.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