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亲，请您等等我
沉重的脚步撵不上离去的父亲，我滴血的灵魂游荡在那个冬天。
那天早晨，天灰蒙蒙的，北风扬雪，漫天的雪花在寒风的裹挟下纷纷扬扬。树枝、电线与枯黄的植物在北风的肆虐下，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怪鸣。此时，我的整个身心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寒意。
心里感到莫名的难受，好像把什么贵重东西给丢了似的，心神不定，坐卧不安。我想看会书或者写几句话，以此来驱散内心的烦闷，可不知为什么，一点也看不进去，拿起笔时竟无话可说，心里更加慌乱起来。于是我将书与笔统统扔在一旁，对着手机发呆。心里也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知道大姐在父亲身边，于是就拨通了大姐的电话，她在电话的那头说，父亲状况如往，打算明天去大医院治疗，让我明天不要去二哥家，直接到医院去。听完大姐的话，我安心地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女儿已睡着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心慌得厉害，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睡。正当我辗转反侧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大姐的号，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我连忙接通电话，大姐带着哭腔急切地说：“大（父亲）不行了，你快点赶来，安拉乎（真主啊），安拉乎……”还没等我应声，大姐已挂断了电话！我急忙翻找二姐和三哥的电话号码。平常操作手机非常麻利的我，此时却变得异常笨拙，手不住地颤抖。找了半天才拨通二姐与三哥的电话，我将大姐的原话急切地转告了他俩。此时，我真想变只神鸟飞到父亲的身边，真想化作一缕风，立马飘到父亲的眼前，真想变成华佗挽救父亲垂危的生命，我真想……可我毕竟是凡人，无能为力。我急忙穿戴，突然感觉我的眼睛似乎麻了（看不见），仓皇失措地找不见毛衣和袜子，只找到毛裤和棉衣，不知是眼睛的问题，还是毛裤故意捉弄我，此时的毛裤似乎变得小了许多，我根本穿不上。无奈，下身只穿了条裤子，上身穿了件棉衣，连头发都没顾上扎，直接在头上围了条纱巾，就慌慌张张地向搭车的地方跑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平常兜里的零花钱不断，这时恰巧兜里没一毛钱，无奈之下就慌忙地拨通了一位好友的电话，将友人借我点钱赶快送到停车的地方。
在路上，我想起与父亲昨天相见的情景，一种深深的自责笼罩了我，使我觉得呼吸都困难。
昨天下午，我和大姐、二姐一起去看父亲，父亲在我们面前念叨着，说他好长时间没见我三哥和三姐了，非常的想念，不知他们最近在忙什么。靠近父亲身边的大姐连忙大声解释道：“你的三儿子在忙着盖房子，忙过这会就来看你。三女正忙着埋葡萄（为了防冻把葡萄树埋在土里），说埋完了就回来看你。”父亲听了大姐的解释，“噢”了一声，不再埋怨他们。父亲的话显得格外的多，像个好奇的小孩，凡事要问个究竟。更像被困在笼里的小鸟，渴望能自由地活动。可病魔缠住了他，哪也去不了。他老人家本想让我们陪他住一夜，可是，事情赶巧了，二姐的孙子没人照看，二姐像旋风一样，在父亲眼前一绕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了。二姐临走时，我看到父亲的眼神显得异常失望与遗憾。晚上六点左右，我带着两个女儿也要离开父亲。父亲看到我要走，用期待的口吻说：“天黑了，家里宽着呢，跟孩子住下吧？”“明天是周一，孩子要上学，书包还在家里，我的中药也没喝完，您好好缓着，明天我再来看您。”我没勇气再往父亲脸上看，说完就心存愧疚地离开了，只有大姐一个留下陪父亲。
如今听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我深深地自责。父亲，如果我知道您今天要走，宁可让孩子耽误一天的课，也要了了您最后的心愿。父亲啊，您过了一辈子的艰辛生活，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拉扯大，可我们各忙各的，没有好好的陪上您几天。父亲啊，女儿不孝……想着想着，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滂沱而下。我边哭边向街道跑去，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真主呀！怜悯我吧！让我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啊！请您等等我吧！父亲啊！您可一定要等着我来！哭声惊动了过路人，人们不住地回头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唉！这家子肯定出事了……冷月寒天的，冰溜子这么滑，慢慢走都危险，这女人不要命了在冰上疯跑呢！”人们在这样议论着。
我不知摔了多少跤，连滚带爬，终于跑到坐车的地方，友人老早在那等我，我接过她手里的钱，连声谢谢也没来得及说，就急急忙忙找车去了。
坐上车后我一个劲地催司机：“师傅开快点，我父亲病危，我要赶着见他最后一面。”司机说：“你的心情我懂，今天路滑，不敢开快，有好几辆车都出事了。再者，一切都是真主的定然，不要着急，急也无用，一切顺主！”半路上，有人向司机招手，我让他争分夺秒地抢时间不要停车，可司机居然把车停下拉了那个乘客，并顺路把那个乘客送回家。此时，我急得快发疯了，便跟司机吵了起来。我大声吼道：“早知你这样，我就不坐你的车。”司机不紧不慢地说：“你别上气，一切真主早安排好了，该见的就见上了，不该见的无论如何也见不上。冷月寒天的那人向我招手了，不拉我心里过意不去。”司机给我讲大道理，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地抱怨司机。“你这人，我包了你的车，你还去挣别人的钱，太贪财了，你这是故意拖延我的时间！”司机见我一个劲的埋怨，心里很不舒服，他把我没拉到地方就强行让我下车，我不肯下，又跟他吵了起来。司机气哼哼地说：“你自己看吧，这路坑坑洼洼的，我是怕出事啊！”司机借这段土路不好走为由，狠心地停下车，无情地把我扔下，调头就走了。面对司机的离去，我悲愤交加，泪水模糊了整个视线。
我左一把右一把地揩着泪，这时，三哥开着车拉着二姐打着喇叭火急火燎的从我后面赶来。我一转眼，三哥老早地把头探出车窗外，示意让我上车。我跑过去一步蹬上了车。当我们心急如焚的赶到二哥家门口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门里传出来。二哥家门前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我的全身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此时，夜色渐渐变黑，风起雪落，越来越大，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突然，二姐“哎吆”地哭了一声，疯了似的冲进了二哥家的门。此时，我才反应过来，紧随在二姐身后。二姐扑到父亲身边，哭着说：“狠心的大呀，你咋不等我来呀！我昨晚照看孙子去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哎吆我的大呀，你把我的心活扒着走了！”二姐哭了没几声就晕了过去。
三哥哭诉着说：“我的大呀，您老人家害病一年了，可您坚强着没睡倒，病了，好了，好了，病了，我以为您跟平常一样，最近我忙着盖房子，没顾上来看您，我原想等地方盖结束了拉您到银川最好的医院看病，花多少钱我一个人出，您咋就不等等我呀，狠心的大呀！”三哥攥着父亲的手使劲地摇。大姐见三哥疯了的样子，扑过去撕开了三哥的手，哭着说：“我的瓜兄弟呀，大刚口唤（去世），血脉还没定，你就别再折腾了。大无常好得很，临尾（生命临近尾声）讨白（穆斯林的忏悔词）都有呢！你这样对大不好。”接着大姐让人把三哥拉出去了。
大姐低着头，眼睛微闭着哭诉：大呀，您的娃没本事啊！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幸亏您临走时我在呢，不然我后半辈子不得安心。
我抚摸着父亲渐渐冷却的双手，此时如万箭穿心，泪水淹没了我……父亲啊！您可能知道自己要走，就早早地给我暗示，可我鬼迷心窍，让您带着失望走了。父亲啊！女儿不孝，您这匆匆一别，让女儿咋能忘得了呢？我悲痛欲绝地放声恸哭，不知被谁拉到一边。
记得我身体好的时候，为了生计东奔西走。有时候来不及吃一口早餐就急忙往店里赶，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疯转，没时间去看望父亲，倒是我年迈多病的父亲常到店里来看我。回眸以往，这么多年里我真正陪过父亲几次？给父亲洗脸洗脚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今后谁能像慈父一样牵挂我呢？此时父亲的无数个背影依次浮现在我的眼前，牵动着我脆弱的心弦，让我深陷在悲痛的回忆中……
突然，有人叫我给父亲换新衣服，才把我从沉痛中惊醒过来。我们给父亲穿上新衣服后，父亲被抬到一堆松软的黄土上放下，父亲面朝西，头北脚南，两只胳膊垂直在身体旁，手心朝下平放，两腿并齐。二哥拿来一块白布单盖住了父亲的身体。前来探望父亲埋体（遗体）的人络绎不绝，大家依次跪在父亲的身旁，二哥轻轻地揭开覆盖父亲遗容的白布，让人们看看后又重新苫住。
看见睡在地上的父亲，我心如刀绞，除了泪，我还能以什么方式悼念我的慈父？
睡觉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棉衣纽扣都系错位了，裤子穿反了……可尽管这么紧张了一番，还是没有撵上父亲的活口。
仁慈厚道的父亲啊！女儿不孝，没能在您生病的最后时刻陪伴你，照顾你。
仅以此文献给我已归真的父亲，也借此提醒大家及时行孝，莫要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