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乡邻
在城里蜗居,一直遗憾和楼上楼下邻居间的那份疏离。偶尔楼道相逢,也仅知同一幢楼里居住,颔首微笑,匆匆而过。当然,这还算熟悉点的。更多的,一年都打不了几次照面,更谈不上熟识。于是,我常常会强烈地渴念起我并不遥远的乡下,和我那些淳朴的乡邻们。
记忆中的乡下,有着三两条深深浅浅的街巷,几株黄杨绿柳,旁逸斜出于房前屋后。一渠清水。两只黄狗。三两闲人,或蹲,或站,笑骂调侃,说古论今。四五个年轻的,或是略显沧桑的女人,围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楼下,或织毛线活,或纳鞋垫,嘴上说着,手里忙着。几个咿呀学语的稚童,你追我赶,一圈又一圈地赶着趟儿,气喘吁吁,依旧不肯停歇。
夏日晚饭后,不堪蚊虫叮咬的人们,纷纷走出屋舍,在自家门口燃起树叶草屑堆就的篝火。又铲来薄薄的一层沙土,捂就浓浓烟雾,借以熏跑长腿尖嘴的蚊子,换取一时的清净。这样的时候,户户门前有浓烟冲天而起,煞是壮观。人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也有独自为阵的,调侃声、吆喝声、说笑声、咳嗽声、小孩子的哭闹声,近旁渠水哗哗,远处蛙鸣阵阵,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也许是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缘由吧,乡下民风古朴,人情味甚浓。东家借了西家的犁,西家用了东家的秤,你摘了我门前的柿子,我掐了你田头的瓜,都是极平常的事。更有大方点的,会主动将自家田间地头盛产的瓜果蔬菜送上门来。那年夏天,西头二婶家田里的架豆王喜获丰收,在销往临近街市的同时,一向乐善好施的二婶还不时给左右邻居送些尝鲜。犹难忘记十多年前,村子最东头独居数十年的胡老太,近九十岁高龄的她,有一天颤巍巍走进我家院子,抖抖索索地解开包裹了好几层的布巾,露出几张烙得焦黑的柿子饼。饼的味道如何,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老人那双枯瘦黧黑的手,还有那层层叠叠的布巾,多年以后仍在我眼前时时闪现。
平日的乡村,是闲适而散淡的。夏秋两季农忙时节,村巷里到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六月流火,虎口夺食,家家户户男女老幼齐上阵。成捆的麦垛堆上晒场了,只等铺展开来碾打脱粒,这种活计,最需要的便是人手。不用招呼,只要附近晒场有人瞅见,便会主动前来搭把手。拉话闲侃间,金黄的麦秆便摊满了晒场。拖拉机拉着笨重的碌碡一趟又一趟地碾压,扬叉的、翻秆的、挥帚的,往来穿梭,热火朝天。若逢阵雨骤降,总会从不同的地方奔来或健壮或瘦弱的身影,大家一齐抢收,偌大一个晒场上的粮食,眨眼工夫就会被装袋入囤。中秋前后,正是水稻收割季节,与麦子不同的是,没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劳力,那黄澄澄的稻穗是很难颗粒归仓的。乡亲们在长期以来的劳动实践中,早就谙熟互助合作的必要性。清凉的早晨,沐浴着明媚的秋阳,四五个壮年男子拉着四四方方的拌筒(将稻穗撞击摔打下来的一种农具)上地了,后面紧随着几个着花绿衣衫的女人。田地里,男人们两两结伴,在拌筒左右抡圆了臂膀反复摔打,女人们一字排开弯腰收割。时断时续的说笑声,镰刀碰触稻秆的嚓嚓声,还有那颇富节奏感的嗵嗵声,合奏成一曲欢快热烈的田园交响乐,直融入寥廓清冽的万里晴空。
如今,离开故土十多年了,然年少时烙印在心底的记忆,非但没有因岁月的流逝渐次模糊,反而如古镜般愈是擦拭愈加明亮。我知道,那个广袤平原上的小小村落,那些善良勤劳、敦厚朴实的乡邻们,连同那些散落久远的时光,依旧会不时地温暖我恬淡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