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抓获老孙
汽车开出十几分钟后,那个几天前我们栖身的山神庙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触景生情,我不由得想起了短短的几天前,自己还只是个身份尴尬的坏分子,受命帮古场长出来掏鸟蛋。当时身边的三个人,伍大个生死未卜,老孙和大刘居然都是潜伏在身边的敌特。我自己呢,现在竟然是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上,带着几个解放军战士去地方执行特殊任务的“葬密者”了。想到这,我微微笑了笑,把目光从那倒了一堵墙的山神庙移到了汽车前方。
“停车!”我突然想起些什么,对着开车的司机同志大声喊道:“开到那个山神庙去,赶紧!”
那开车的战士被我吓了一跳,接着他也没有多话,把方向盘一打,朝着山神庙开去。之所以突然想要回到山神庙,因为我想起之前胡小品同志反映的一个细节:老孙曾经在树下面折腾过树皮,我怀疑他是在做什么标记给他的同伙留下线索。现在能肯定下来的他的同伙就是大刘,那么在那个山神庙住的那晚,他俩也没有单独处过,会不会也用某些标记进行过沟通呢?
这怀疑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过主观,可也是这主观,或者说是直觉吧?让我临时改变了行程,决定带着车上这几个战士过去看看,反正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我们很快就到了山神庙边,把车停在倒塌的那堵墙边,庙里一览无遗,空荡荡的,地上还留着几天前我们那堆火的炭灰,以及旁边我们铺着的草。
我把那具怪物的尸体放到了车上,率先跳下了车,朝着里面跑去。站在后排的战士也都跟在我身后,以为我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做,一个个神色都非常严肃。司机没有下车,站在车上对着里面张望。
我们跑进山神庙后,我指挥那三个战士在四周找找,看看有没有可疑。问题是那山神庙就那么屁大一个地方,我们很快就把里面翻了个遍,包括几天前我们带出来的那堆破烂,也都被我翻出来扔了一地,结果是除了地上一些蚂蚁被我们吓得惊慌失措外,什么发现都没有。
我把口罩往外提了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把地上我们几天前带出来的那些破烂衣服和那一小袋粮食提了起来,最后对那三个战士挥手道:“没发现就走吧!我也只是进来看看。”
那三个战士对我喊了一声“是!”这干脆的答应让我很不习惯,我连忙冲他们摆摆手:“咱自己队伍的同志,出来了不用这么严肃。”说完我转身往庙外的汽车走去。
开车的司机见我们火急火燎地冲进去,现在又一脸放松地出来,自然知道了我们没有发现。他咧开嘴笑了笑,重新坐到了座椅上,伸手就要发动汽车。突然,他的目光盯住了前方不远处的草丛,对着我们大声喊道:“小王同志,那边有情况。”
他话一落音,我和那三个战士都一起朝着他手指的方向冲了过去,我甚至拔出了手枪,以为他看到了人影。
人影倒是没有,那片草丛不高,稀稀拉拉的,真有个人我们早就看到了。但很快我们的目光就被地上一块新土吸引,上面甚至连掩护都没有,明显就是刚刚被填上不久。
还没等到我命令,那三个战士就解下手里端的步枪上的刺刀,往那堆泥掘了上去。他们先用刺刀把泥撬松了几下,接着蹲到地上,用手去刨那些土。我往四处看了看,周围很空旷,也没有其他可疑的情况,便也蹲到了地上,帮他们一起挖开那个新填上的泥坑。
几分钟后,我们便刨出了一个一尺来深的洞,然后露出一件衣服的袖子来。我扯着那袖子一拉,另一只手伸进泥里一抓,一套揉成一团的男式衣裤被我提了出来,衣服还挺新的。
我瞅着觉得很眼熟,紧接着想起这不就是沈头在大通湖农场时候发给我和胡小品、大刘、老孙换上的那套衣裤吗?不同的是我雨衣里的这套衣服上又是血又是泥,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而现在手上这一套还比较干净。
胡小品同志是已经牺牲了,那么这套衣服就只有另外两个人穿着,一个是大刘,还一个就是老孙。想到这,我连忙把手里提的几天前我们带出来的那包破旧衣服扯了出来。但是我也只能认出我自己的,别人当时带了哪几件我咋知道呢?更别说通过这些还研究出是谁的衣服少了。
最后,我只能再次盯上手里这套刚挖出来的衣裤了。沈头把这几套衣裤递给我们时,我们就发现这些衣裤都是同一个尺码的。我和大刘个头都大,裤子长度刚刚好,还稍微有点短。而胡小品和老孙两个人本来就瘦小,穿上这身衣服后都有点大,裤子也稍微有点长。
对!老孙上山时候因为裤子长被自己踩到,还差点摔倒,后来还自顾自地骂了一句天,最后是把裤管卷起来的。想到这,我连忙盯着刚从土里扯出的长裤裤脚看去。果然,那裤脚有被卷过的痕迹,很有可能就是老孙当时穿的。
紧接着,我发现了一个更加能确定这个推断的发现,在裤脚最下方的边边上,明显的泥土印出现了,一看就知道是裤脚长被自己踩到地上弄脏的。
我紧皱着眉头,把这套衣服装到了刚从土地庙拣出的那堆破烂一起,然后扎了个结,提着往车上一扔,对另外三个战士命令道:“把这附近还搜一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战士们散开往土地庙旁边和后面走去,我却又蹲到了地上,盯着那个土坑发呆,继而把那些土又往坑里推,尽量保持了原样。胡小品是今天凌晨被老孙袭击的,当时老孙对胡小品说要带着那包挖出来的东西下山交给相关部门。时间上老孙是绝对够得上在陆总的部队封锁汇龙山之前下山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判断老孙在袭击完胡小品以后便下了山,接着赶到这土地庙换了自己的衣服,然后逃走了呢?他一定以为胡小品已经死了,那么他的身份岂不是就没有暴露,他完全有可能带着山上的发现回到附近的单位,编造一堆谎言继续潜伏啊!
想到这,我一下紧张起来。沈头之前也对我说了,可能敌人因为汇龙山里隐藏的大秘密,所以在周边县镇安插的特务数量会比较多。老孙现在逃离了汇龙山,十有八九就是要给他的那群战友们报信的。距离汇龙山最近的就是易阳镇,他步行首选的县镇绝对就是在那了!
我“忽”的一下跳了起来,对着那三个战士招手喊道:“赶紧上车,我们马上回易阳镇。”
大伙迅速跳上了车,司机看我猴急的样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狠踩着油门,汽车在空旷的草地上朝着易阳镇急驶而去。
二十几分钟后,我们便开进了易阳镇。当时是下午快五点半,街上下班回家的群众各自匆忙地走着,见我们一台崭新的吉普车驶过,都停下来露出羡慕的眼光。这要是给在以前,我会感觉非常的虚荣,可现在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哪里顾得到想这些呢?
我寻思着想要逮到有可能潜回易阳镇的老孙,还是必须先和武装部的同志们配合一下。我伸出手,指着司机朝那边开去。汽车很快就开到了武装部,怪物的尸体从进镇开始,就被我们放到了后排的座位下面,以免群众看着惊恐。车在武装部门口停稳后,我小声地对后排的战士说道:“你们留两个在车上,别让人靠近看到这怪东西。来一个人,跟我进去。”
说完我跳下了车,另一个战士也紧追着我往武装部里走去。守门的那老头三步两步从传达室里走出来对我喊道:“你们是……你们是那个部分的同志啊?里面今天有情况,不能随便进去!”
我把口罩往下一拉,让他看到了我的脸,接着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老头也认出了我,见我表情严峻,连忙止住了声,往传达室里退去。
我带着那个战士径直往赵爱国同志的办公室跑去,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个端着枪的战士,可能都认出我身后那个战士是自己队伍里的,他们躲在暗处冲我们立正。我顾不上对他们示意,径直拧开了赵爱国同志那个开着灯的办公室大门,往里走去。
房间里烟雾缭绕,赵爱国正坐在凳子上和旁边一个人说着话,他们身后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和赵爱国说话的那人见我进来,也扭过了头来。
居然……居然是老孙!
我眉头一皱,没有马上冲上去逮他,因为胡小品说过老孙这家伙隐藏得很深,实际上身手很不错。老孙见是我进了办公室,连忙站了起来:“小王同志,你们都回来了吗?沈头呢?快要他进来,我有大发现要给他汇报!”
我点了点头,眼睛往办公室里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胡小品说的老孙带着的帆布包袱。我装出一个看到他很惊喜的表情,直接迈步朝他走去,嘴里说道:“老孙同志,我们担心死你了!胡小品同志没和你一起吗?”
一边说着话,我一边伸出手对他递了过去,俨然是一副战友重逢,想要和他亲密握手的模样。老孙一愣,接着忙把手里的烟让地上一扔,连忙站了起来握上了我的手:“唉!一言难尽啊!我正和赵爱国同志说这事呢!”
老孙的话还没落音,我另一只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反手往地上一按,大声喊道:“赶紧把他绑起来。”
赵爱国和站在他们背后的战士愣是没弄清楚状况,张大嘴傻眼了。反倒是我身后那个小战士像头小老虎一样扑了上来,和我一起把老孙按住。我再次对着另外两个战士和赵爱国喊道:“动手啊!他是敌特。”
他们三个人才晃过神来,摸出绳子扑了过来。老孙在地上手脚乱踹着,嘴里大声喊道:“有误会!你们抓错人了!”
“抓的就是你!”我松开了他的身体,让那几个战士按住了他。
“小王,你怎么了?我和胡小品是为了掩护你们才跑的啊!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会不知道吗?”老孙被捆得严严实实,脖子涨得红红的,对着我大声喊道。
我站了起来,对着他瞪大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胡小品没死!”
老孙像个被放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头。赵爱国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对着老孙扇了个耳光:“好家伙!把老子骗了这么久,敢情你说别人是敌特,原来真正的敌特就是你这老家伙啊!”
老孙瞪了赵爱国一眼,接着转过脸来白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奇怪,像是轻蔑,又像是留恋。
毒药!我双腿一蹬,整个身子横着朝他扑去,一只手准确地捏住了他下颌两边,用上了全力往下一拉。
老孙“哎呦”地叫唤了一声,嘴巴也一下张大了。我另一只手马上往他牙根处抠去。好家伙,一颗黄豆大软软的的东西被我捏到了,我一把拿了出来,果然是一颗好像胶囊一样的玩意。我对老孙一瞪眼:“想自杀吗?想都别想。”说完我把那东西往地上一扔,捏着他下颌的手没敢松开,又把手指伸了进去仔仔细细地掏了几下,确定他嘴里没有东西了才松手。
赵爱国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冲我竖着大拇指说道:“到底是沈同志的手下,年纪这么轻,心思就这么慎密!”
我抹了一把汗,心里却充满着自责。按照沈头的要求,在发现老孙的第一时间我就应该检查他嘴巴的,刚才如果我动手晚个几秒钟,老孙这家伙可能就口吐白沫死了!那可就丢人丢大了,沈头专门叮嘱的事还被我忘记了,岂不会被他一顿骂死去。
老孙的那张老脸,终于彻底扭曲了,他对着我看了一眼:“小王啊小王,我老孙潜伏这么多年,想不到最后落在你这种小毛孩子身上!就算最后想要为党国尽忠,也被你制止了!好样的啊!”说完他又看了其他几个人一眼,眼神凶悍起来:“都别得意!委座运筹帷幄,反攻计划即将开始,你们都等着挨枪子吧!”
他的目光最后又盯到了我脸上:“至于想要从我这挖到什么东西!嘿嘿!白日做梦!”说完他闭上了眼睛,露出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
赵爱国可能以前也是部队下来的,听老孙这么一说也恼了,对着老孙鼻子上就是一拳砸了上去:“我还真没见过反动派是个硬骨头的,我就不信今天制不了你了!”
那个拳头把老孙的鼻子打得开了花,血一下就流了出来。可老孙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睛也没睁开,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赵爱国见状又要上前动手,我忙抓住了他的手拦住,嘴里说道:“先别急着打吧!他带了东西回来没有?”
赵爱国看了我一眼,语气平和了下来,对我摇了摇头:“他赤条条一个人来的,扯着我说山上这个是敌特,那个是敌特,结果全是假话。小王,要不要我亲自审他!我赵爱国对付这些反动派多的是手段。”
我挤出一丝笑来,心里却想着沈头说的——现在情况扑朔迷离,很有可能包括易阳镇在内的县镇里潜伏的敌特人数不少。如果武装部里有老孙的同伙,甚至赵爱国自己就是敌特的话,那我们千辛万苦逮到的这老孙,岂不是会被他们灭口。
我松开了赵爱国的手:“赵同志,老孙就留给沈头自己审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守好电话,随时等候首长的指示。至于老孙……”
我看了一眼靠着墙站着的老孙,然后对另外的那两个战士说道:“你们俩给我看住他,这个房间现在开始,除了我带的人,其他人谁也不许进来,谁也不许出去。枪都给我抓好了,情况不对直接开枪就是。”
赵爱国愣了一下:“包括我也不能出去吗?”
我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道:“情况紧急,希望赵同志你理解!”
赵爱国重重地点头:“明白!”
我再次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紧闭着眼睛的老孙,犹豫了一下。老孙是抓住了,可我这趟下山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核实崔二满的身份。可照目前这情况看起来,我再出武装部一趟合适吗?
不行!我自己是绝对不能离开这里的,万一有个闪失咱这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刚有了点收获又功亏一篑可不行!既然我不能出去,沈头说的那个瞎子,我可以让人带过来啊!
我忙对着跟我进来的那个战士说道:“你现在出去把车上怪物的尸体扛进来,顺便把守门的那老同志叫过来,别让他进门,就在院子里喊我出去可以了。”
小战士连忙点头,转身往外跑去。几分钟后,他扛着那具尸体跑了进来,这家伙也机灵,知道用一块不知道哪里翻出的帆布,把那尸体包了起来,扔到了房间的墙角里,然后对我说道:“那位老同志在外面等你。”
“嗯!”我再次扭头看了看房间里面的人:“盯紧咯!”说完我往门外走去。
出门我就看到了那个老头,他正伸长脖子往我身后的办公室看。我忙挡在他面前,故作轻松地说道:“看啥啊!里面又没有女同志!”
老头却对我大喊道:“啥!你说啥!”
我笑了笑,对着他耳朵说道:“这样能听清楚了吧?要你别乱看。”
老头这才明白过来,讪讪地笑道:“不看就不看呗!”
我点点头:“你知道小葫芦街吗?”
老头又对我喊话了:“啥葫芦啊?”
我哭笑不得,可也不方便对他大声嚷嚷,只能又凑头到他耳边:“小葫芦街知道吧?”
老头说:“知道啊!不远!”
我又问道:“那里是不是住着一个瞎子啊?”
“有啊!瞎了好多年了,找不到媳妇!”老头的回答透着小县镇的市井八卦。
我又笑了笑:“你啊!我说老人家你现在出去,叫上外面那台吉普车上的战士开着车带你过去,把那瞎子给我带回来!”
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一副神秘的表情,便也正色下来,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道:“是要带他去参军吗?他身体还是挺好,你们给他治好眼睛绝对是个好兵!”
他这自以为压低声音贴着我耳朵的说话,把我震得耳膜嗡嗡响。我只得对他大声喊道:“行!你赶紧给我去带他回来就是了!”
老头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跑去。
之前紧绷的神经被老头这么一折腾,一下放松了好多。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头顶微微暗下来的天空,然后咬了咬牙,往房间里走去。
赵爱国又点上了一支烟,坐在凳子上死盯着老孙,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见我进来,他掏出一支烟对我扔过来。我接住点上,又朝着老孙望了几眼,他现在直接坐到了地上,依然面无表情。我寻思着要撬开他的嘴应该有难度,不如留给沈头亲自审。我吐了一口烟雾,对赵爱国说道:“老孙今天几点到你的办公室的?真的啥都没带吗?”
“就比你早到一个小时吧,最多四点半!身上也啥都没有!”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合计着:从我们发现胡小品的山腰下山,也就一个多小时够了,然后步行到易阳镇七八里地,那老孙应该是今天上午就到了易阳镇啊。就算他在山上还搞了几个小时小动作,可他离开汇龙山的时间也应该是在陆总他们赶到山脚之前啊!再怎么算,他都不应该是下午四点多到武装部的。那么,这中间的几个小时他去了哪里呢?胡小品说的他背着的那包东西,又被他放到了哪里呢?
我再次望向了老孙,老孙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应该是在听我们说话,正拿眼偷偷瞄我。见我望过去,他眼皮又合得严严实实。我眉头一皱,故意对赵爱国说道:“看来时间上是吻合的,沈头算了下老孙离开他同伙的特务窝点,再溜到你这里来应该就是四五点钟,所以让我过来逮他个措手不及。”
赵爱国自然不懂我这话是在唬老孙,他把手里的烟头一掐:“这老特务的行踪一直在你们掌握中吗?我就说咯,为啥他前脚到,你们后脚就赶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又瞟了瞟老孙,他还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见我这伎俩没唬住他,便想着反正是说大白话了,干脆就还给说大点。于是我再次对着赵爱国故意说道:“他躲在附近的那些同伙早就被沈头他们一网打尽,从远山里带出来的那些东西也都被我们缴获了。他现在是最后一个,就差我把他带回去归案了。”
老孙终于开口了,他眼皮还是没有抬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王解放啊王解放,你这么个小毛孩子在你爷爷我面前玩啥心理战啊!我干秘密工作的时候,你小子还真没出生呢!你这点小把戏,在你孙爷爷我眼里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地上打滚想要骗糖吃的伎俩。你省省吧!”
当年的我是实打实的稚嫩,被老孙这话说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我吞了口唾沫,不甘心地说道:“行!我唬不住你,到时候沈头亲自审起你来,我就不信审不出你那些把戏!”
话刚说出嘴,我就后悔自己踩进了老孙激我的坑。老孙冷笑了一下,自然一下就明白了我刚才说的已经抓住他同伙的话,压根就是瞎吹。他仰了仰脖子,头一歪,没有再理睬我了。
赵爱国看到了我的尴尬,他挤出一丝笑来:“敌特太狡猾!小王,还是等沈同志吧!”
我冲他点点头,没再说话了,转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从赵爱国桌子上拿了根烟点了起来。
我们都一言不发地瞪了有半个小时,院子里看门那老头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那个小同志啊!瞎子我给你们领来了,是我扶他进来还是你们派人来接他啊!门口那两个台阶别把他给摔坏了!摔坏了就当不了兵了!”
赵爱国怪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老陈就是话多了点,做事还是勤快。”
我也笑了笑,要旁边的战士出去扶人。
那位战士很快就扶着一个个子不高,但还算精壮的人进来,确实是个瞎子。我迎上去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这个同志是姓崔吧?”
瞎子连忙要站起来,我把他轻轻按下。瞎子对着我笑了笑:“是的,我是姓崔。”
“哦!”我点点头:“当年国民党军队抓壮丁进汇龙山,你弟弟是不是被抓走了?他叫满伢子对吧?”
瞎子点点头:“是啊!同志,你们是不是找到了我那弟弟?”
我抓着他因为激动而抖动的手:“还不确定!崔同志,你弟弟的全名叫什么?”
瞎子回答道:“叫崔仕仁,仕官的仕,仁义的仁,这名字是专门找先生取的。”
“崔仕仁?”我重复了一遍,带回来的怪物手上刺的三个字是崔二满,难道不是瞎子那个用左手的弟弟?
我有点失望,可还是不死心追问道:“除了这名字还有其他名字吗?”
瞎子想了想:“我叫崔大满,这名字没找先生取,是我爹胡乱取的。我那弟弟却只有崔仕仁这一个名字。不过……”瞎子顿了顿:“不过我们两兄弟相依为命的时候,他时不时对我说他这一辈子都要照顾着我这个瞎子哥哥,说我是崔大满,他就是崔二满。”
我一拍大腿:“对!就是崔二满,就是崔二满,没错的。”
紧接着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失态了,连忙正色下来,继续对着目瞪口呆的瞎子问道:“崔同志,你弟弟身上有刺青吗?”
瞎子又想了想:“我看不见,刺青是什么我眼睛瞎,本来就不知道是啥。我听我那弟弟说过,他自己在自己手臂上刺了自己的名字。”
“左手还是右手?”我追问道。
瞎子摇摇头:“这我倒不知道,满伢子是个左撇子,自己给自己刺的,应该是在右手上吧?”
我站了起来,把墙角那帆布掀开,拖出那个怪物有刺青的手臂,就是右手啊!
看来之前我们的推断是十有八九了,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再次对瞎子问道:“你弟弟身上有什么标记没有?我是说痣或者胎记什么的?”
瞎子点头道:“有啊!他肩膀上有一个很大的黑痣。”
我忙掰起那具尸体往肩膀上一看,果然一颗很大的黑痣长在上面。瞎子可能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摸着椅子的把手站了起来:“这个同志,你们是不是找到了他!是生是死你可别瞒我,我……我……我可是想了他十几年了!”说完瞎子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来。
旁边站着的战士们和赵爱国也都看到了地上那怪物尸体上的刺青和黑痣,但都没敢出声,不想告诉这个苦命人等了十几年的弟弟,已经是这么一具满身是血面目狰狞的尸体。我看了赵爱国一眼,他冲我摇摇头。
我再次朝瞎子跨前一步,又抓住他微微抖动着的手说道:“你弟弟……你弟弟……嗯!崔同志,你弟弟确实被组织上找到了,不过他人在广西,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可能……可能是当时被反动派抓去打仗受伤造成的吧!国家人口普查,就派我过来查查是不是你那被抓走的弟弟。”
瞎子面露狐疑:“不会吧!你们怎么会想着找到这啊?”
我吞了口唾沫:“是……是……是几年前去过你家的沈首长一直帮你留意了,所以派我过来和你核实一下!”
瞎子还是不放心:“那沈首长自己怎么没来呢?他当年说只要帮我找到,一定亲自把我弟弟带回来的啊!”
我不禁语塞了,自己说瞎话也就这么点水平,还扯下去太容易穿帮了。可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老孙突然说话了:“小崔同志啊!沈首长工作忙,自己赶不过来所以派小王过来的。再说了,你家崔二满在广西也已经找了媳妇生了俩娃,在那边安了家。你去想想,如果告诉他,他还有个瞎子哥哥在湖南,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接你过去照顾你。你可得想明白了,他是入赘在人家媳妇那边,后半生又要养孩子,还要照顾你,那也太难了点吧!所以沈头考虑了一下,没有告诉他实情,你眼睛看不见,心里应该敞亮,应该能够明白沈头的苦心吧!”
瞎子这才放下心来,抓着我的手晃了起来:“沈首长考虑得是,考虑得是!我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知足了,他还娶了媳妇生了娃,那是咱家的福气,咱爹咱妈在下面也能够安心了!对!对!不能让他知道有我这个哥哥,不能让他知道的。”
我们眼睛都湿润了,我冲老孙感激地点了点头,他白了我一眼,又合上了眼睛。我让旁边一个战士扶着瞎子出去,叮嘱要把他亲自送到家门口。
瞎子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往外走去。我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已经慢慢暗下来的夜幕里,最后扭过身子来对着老孙说道:“老孙,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刚才那话我看说得挺好的,可为什么就是一条夜路走到黑,一定要跟着反动派一个鼻子出气呢?”
老孙眼皮抖了几下,叹了口气,没有搭理我。我寻思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赶回去了,便站起来和赵爱国还说了几句,然后让战士们押着老孙,我自己扛上那具怪物的尸体往门外走去。临到门口时,我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赵爱国说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是这个长相奇特的怪物的事,更是不能随便透露出去的。”
赵爱国也正色道:“小王你放心就是了!我老赵之所以主持着易阳镇武装部的工作,就是因为红得彻底。再说我也是队伍里下来的,纪律我知道,你给沈同志说一声,我老赵这里,他尽管放心。”
我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往武装部外面走去。门口那传达室的老头又伸出了头来,对我大声嚷嚷道:“瞎子那眼睛是不是治不好啊?”
我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反正说啥他也不一定听得清楚。我把雨衣的帽子又戴上,口罩也重新戴到了脸上,接着让那三个战士把老孙挤到后排的中间坐着,我自己跳上副驾驶的座位上,朝着前方一挥手:“回去吧!”
车启动朝着镇外开去,我所熟悉的一切快速地往我身后闪去。路上有一个小事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就是经过我以前工作的紫江机械厂时,我看到了我们厂里当时长得最漂亮的刘翠香同志。她一袭短发,正昂首挺胸从我旁边走过。当年她是我们厂里一干小年轻互相打趣时候,最喜欢说起的姑娘,长得白净,身材也特别好!可是她眼光很高,她的姐姐是嫁给了部队里一个军官,据说还是个连长,所以她的要求也是要找个部队里的,对我们紫江机械厂里的一干小伙都不正眼看一下。
而我们的吉普车从她旁边开过时,她停下了步子,对着我们望了过来,我看到她眼里是火辣辣的光,似乎对我们车上的几个人,射出的都是热情的眼神。我扭过了头,任凭这一幕消失在我身后。汽车继续往前开去,驶出了易阳镇,那是我最后一次到易阳镇,也是我最后一次离开了易阳镇。之后几十年的工作需要,我也有过几次机会在易阳镇周边经过,可始终没有回去过。到退休以后,也时不时回忆起家乡的一幕一幕,但是我多年的工作,早就注定了我不可能由着自己的感情随便转。因为我是沈头的兵,是守护着诸多秘密的特殊部门的兵,我的身份,叫做葬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