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就是鬼面人
我们赶到陆总的营地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把在易阳镇抓住了老孙的情况给陆总说了下,接着对他问道:“陆总,是不是你现在就亲自突击审一下他?”
陆总看了一眼蹲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老孙,然后对我摆手:“你把这活还是留给你们沈头吧!我和他都是有分工的,我管行动这一块,他负责侦查,我不过是他的兄弟单位罢了!老沈做事有自己的计划,免得给他添乱。”
我点了点头,把雨衣脱了下来递给了旁边的小战士:“那行吧!麻烦陆总你现在就安排人把老孙送上去呗!我还有任务要去接着干。”
陆总却拍了拍我的肩膀:“小王,我帮你们沈头做个主,你现在直接带着老孙上去就是了!沈头要你晚上进林子里趴着,还不是为了抓个敌特吗?现在已经抓住了,还不赶紧亲自给你们沈头送上去。”
“不行吧!”我有点犹豫:“沈头交代的事我总不能有首没尾吧?”
陆总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形势复杂我倒是明白。你逮住老孙是个意外,也就是沈头计划里的变数,因为这个变数,老沈的这盘棋可能又要重新斟酌。有一点可以肯定,你带回老孙绝对是汇龙山事件的一个重大突破口。行了!沈头如果怪罪你就说是我下的命令,赶紧带着老孙上去吧!”说完他对着依然站在我身后的那三个战士挥了挥手:“你们跟着小王同志押着这个敌特上山,记住!万一路上有什么情况,自己牺牲在所不惜,小王和这敌特的命必须要给我保证。”
那三个战士忙立正大声喊道:“一定完成任务!”我见陆总都这么说了,不好再坚持,毕竟我自己也想第一时间把老孙亲自送到沈头手里,然后让沈头把老孙嘴巴撬开,听听到底这汇龙山里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于是,我把崔二满的尸体留在了陆总那,领着其他人转身上山。
我们上山的路上还是没有出任何情况,陆总的担心有点多余,一路上两边站着那么多战士,高高举着火把端着枪,敌特胆子再大,也不敢冲出来明目张胆地较量。尽管这样,我还是把老孙的脑袋上套了一个麻袋,害怕被潜伏在林子里的坏人看到。
我们抵达山顶应该是晚上十一二点了,山顶上像白昼一样敞亮,围在外围的战士们都用树枝点燃当火把。
我对守着上山道路的战士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老孙和那三个战士径直往山顶那个帐篷走去。刚到门口就看到了老孙和大白蹲在地上抽烟说着话,大白先看到我,连忙站了起来对我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头说你要到明天早上回来。”
我冲他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直接问道:“沈头他们呢?”
大白往帐篷里面一指:“他刚从下面上来,现在可能在小睡一会。”
我忙压低声音对他问道:“下面怎么样?有发现吗?”
大白摇了摇头:“屁发现都没!铁柱和疯子在下面指挥着,就是在挖泥巴,不过那小格子后面却是挖出一个通道,外面包着铁,里面是砖吧!现在还没舍得敲开看,还在挖下去看延伸到哪里!”
我点了点头,掀开了那帐篷的大门,往里走去。帐篷里点着三盏灯,应该都是用电池的吧?不是特别亮,可也够照明了。沈头四脚朝天地躺在沙盘上,看那模样确实累得够呛。飞燕居然也在帐篷里面,靠着椅子闭着眼睛,可能也睡着了。
我犹豫了一下,寻思着要不要现在就叫醒他们。我扭头看了一眼老孙,然后把他头上的麻袋掀了下来。老孙睁开眼睛朝四周看了一眼,接着又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我咬了咬牙,朝着沈头走上前去,推了推他肩膀,小声地喊道:“沈头!”
沈头眼睛马上就睁开了,紧接着从沙盘上坐起来,看到是我,便嘟噜了一句:“这么快就回了!”紧接着他便看到了我身后的老孙,立马从沙盘上往下一跳:“怎么逮到的?好小子,沈头还真看走眼了,你小子还挺能耐的。”
飞燕也醒了!她脸对着老孙的方向,鼻头抽动了几下,接着站到了我和沈头旁边。
沈头对着那三个战士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在外面守住门,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进来。”他的话刚落音,大白和高松便掀开帐篷的门走了进来,看到老孙后,他俩的眼睛都一亮。大白张开嘴正要说上什么,沈头却对着他挥手:“你和高松同志也出去一会,等会有事我再叫你们。”
大白张大的嘴合拢了,表情有点失望,但马上又恢复正常,似乎明白沈头在考虑什么。他往高松肩膀上一搭,搂着高松就往外面走。高松也没说什么,扭头就跟着他出去了。
沈头拉出一张椅子摆到老孙旁边,老孙这一会也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一眼,然后大大咧咧地往那椅子上一坐,眼睛就要闭上。
沈头没有搭理他,对我说道:“你把你这次下山经历的事情给我原原本本说一遍,说细一点。”
我看了老孙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扯着沈头私底下说话。沈头自然看出我在忌惮什么:“说就是了!给老孙也听听,让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我们无产阶级的棒小伙给打败的。”说完他还拿出烟盒了,点上了一支往老孙嘴里一插:“别给我装死了,你这老家伙烟瘾也不小,抽根烟听听故事再说。”
老孙这才睁开眼,叼着那烟狠狠地吸了几口,望了沈头一眼,又朝我看了过来。
我咬了咬牙,把自己从离开陆总营地,然后到山神庙发现埋着的衣物,再到抵达武装部抓获老孙,以及之后让人把瞎子带回来确认了他弟弟尸体身份的经过都说了一遍。沈头要我说细一点,我自然也把这过程中每个场景,包括与人的对话都给他们说了个仔细。
沈头一言不发地听完后,眉头皱了皱,接着扭头对老孙说道:“看来你心肠也不坏,关键时刻还帮小王圆了个谎,没有让人家瞎子知道他弟弟的噩耗。”
老孙把嘴里的烟头往外一吐,目光扭到一边,没有看沈头。
沈头笑了笑,然后走到老孙面前:“咱现在就是拼刺刀了,你也没必要给我装死不吭声。你反正也做好准备等沈头我的手段。你们国民党对俘虏行刑逼供的那一套,我相信你比我都清楚吧!”
老孙扭过头来,看了沈头一眼:“有啥把戏都使出来就是了,别这么多废话。”
沈头摇了摇头:“手段呢,我们还真不会使,咱不是你们那一套。但是你也比我大几岁,道理比我知道得多,我和你好好聊一聊得了!”
老孙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沈头盯着老孙的眼睛,语气很平和地说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有老婆孩子的吧?”
老孙脸色一变,猛的抬起头来对沈头说道:“沈建国,咱一码归一码,几年内战,你们共党那么多高官的家属在家乡呆着,我们可是从来没往家属身上动过脑筋的。再怎么卑鄙,也不能无耻到拿家人开刀,祸不及妻儿。”
沈头对老孙摆摆手:“别激动,也别误会。我只是给你说道说道你和她们的以后,让你心里有个底罢了!”沈头伸手扯了条椅子过来,面对着老孙坐下:“你是肯定回不去了,不管你交不交代,结果是肯定的。接着呢,你的家人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就是现在外人所知道的,你被部队上的同志客客气气地从大通湖农场接走了,可能是去帮部队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档案上以后就会把你的功过都给记上,你之前犯的错误问题本就不大,再加上你最后又是给我带走了,相信地方上还是会对他们有比较好的安排。而另外一条路,那就是我一五一十的把你是个敌特的事情反映过去,从此他们的档案上会怎么写,我想你也在位置上呆了那么久,应该比我明白吧?”
老孙抬起了头,露出一个很不在乎的表情:“沈建国啊沈建国,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诈一唬地说些啥呢?你没觉得你这话说得很幼稚吗?我既然选了这条路,也走了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会害怕这些吗?”
沈头又笑了,再次掏出一支烟给老孙点上,继续道:“好了,后顾之忧我给你交了个底,咱现在就开始说说正经事了。”沈头脸色一变,瞪大眼睛冲老孙说道:“你刚才也说了内战这个词,你也明白你我始终是同胞,不可能像对小日本那时候那样干上。解放十年了,你觉得是现在的新中国强,还是你死死守着的那点信仰好呢?”
老孙也激动起来:“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共党作乱吗?”
沈头对他眼睛一蹬:“可是国民党政府自己呢?老孙,你为了自己坚持着的信仰潜伏了十几年,说明你不是没有思想,没有主见的一个人。老百姓现在过得还不是很好,但比起以前呢?”
老孙也瞪大了眼睛:“少拿这些话老唬我,没用的!我也不妨和你明说,我老孙二十一岁加入军统,杀过小日本,带过队伍,从事秘密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唱歌谁不会啊?从我嘴里撬东西,你们还没那本事。”
“行!你说到杀小日本,那么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沈头语气越来越重:“如果现在小日本又侵略到我们祖国来,就打到了我们汇龙山山脚下的话!那你觉得我会不会像你们当年一样,在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把枪口对着自己同胞?还是我沈头会递给你一支枪,要你跟着我拼死一个鬼子赚一个呢?”
说完沈头猛的一下站了起来,把衣服的纽扣一扯,然后把上衣脱下往旁边一扔。他胸口上露出十几道狰狞的伤疤,沈头指着心脏位置下面的一个伤口说道:“我身上十几道疤,三个洞是被枪打的。内战那几年我就只多了这一个疤,其他都是小日本的杰作,可真正差点要了我命的就是这一个。八年抗战我挺过来了,依然是个顶天立地的中国军人,你呢?你身上有疤吗?是小日本送的还是我们的军队送的呢?”
老孙看了看沈头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表情伤感起来:“老沈啊老沈,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打了小日本,我当年也在刀尖上舔过血,也差点死在小日本的刺刀下!可那时候……唉!你我都是从抗日战争时期走出来的,别提那些了吧!”
“我必须提!”沈头放缓了语速:“我身边死了很多战友,他们是为了咱祖国牺牲的。相信你也面对过那一切。新中国成立了,我们中国终于站了起来,所有的敌人在新中国眼里都是纸老虎,包括美帝有些想法,想要侵略朝鲜,咱的军队想都没想就打了过去。这才是一个有尊严有骨气的中华民族,这才是当年那些战友们临死前不肯闭眼希望看到的中国。那么,老孙,你觉得是现在我们这个强大了不再屈服的中国好?还是再次陷入内战,让帝国主义乘机而入的中国好呢?”
老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有意义吗?我不是没想过,有时候情愿自己当年是死在小日本的枪口下,起码死得像一个军人。老了!有些东西在心里坚持了那么多年,不是你这么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可以让我放弃的。”
沈头见他口气没有之前那么硬了,话语也柔和了起来:“关你和处决你,对我们没啥意义。汇龙山现在你也知道的,出现的并不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而很有可能是美帝或者苏修。这样吧!汇龙山里埋着一些什么秘密,对我们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很快就会被挖个底朝天。所以呢,老孙,我答应你三个要求,至于哪些要求你不该提出来你自己也有分寸,就权当我们互换的条件。然后你把当年汇龙山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诉我,你觉得怎么样?”
老孙沉默了起来,沈头也没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就这样安静了快十分钟吧,老孙再次抬起头来,对沈头说道:“我的要求都会比较苛刻,你可得想明白哦。”
沈头点点头:“说吧!我做不到的我也会直接回绝你。”
老孙看了旁边的我和飞燕一眼:“第一个要求是这案子结了后,我的情况不能报给地方上,我自己是生是死随你们处置。”
沈头“嗯”了一声。老孙吞了口唾沫:“第二个要求是我只坦白汇龙山里的问题,以及附近县镇的,至于其他东西,我知道的本就不多,你们以后也不要再问。”
沈头再次点点头:“行!这个我也答应你。”
“至于第三个……”老孙神色黯淡下来:“第三个要求是如果是要处决我,我的尸体请沈头叫人埋到北县的鸡公山上。当年……当年我带着三百个弟兄守那座山,可我自己却跑了。他们……他们全军覆灭。当时攻那山头的日军都感动了,张罗着附近的百姓上山给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收个尸,好好埋了!而早几年我去那边视察工作时候听当地群众说……他们说……”老孙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他们说当时他们上山收尸,整个鸡公山上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漫山遍野都是被打得稀烂的战士残骸,百姓们一起跪到了地上……”
老孙说到这,脸上眼泪鼻涕挂了一脸,看那模样是彻底崩溃了。沈头压根就没和他说道现在汇龙山的情况,扯出当年抗日的一幕一幕,让面前这个本应该被唾弃的敌特,重新回复了当年与日寇战斗时候,作为一个中国军人该有的尊严。
沈头也站了起来,对老孙正色说道:“第一个要求绝对没问题,第二个要求我不逼你,以后你愿意说就说。至于你的第三个要求,我沈建国也以一个军人的那一股子血性对你保证,就算到时候我手下没人使唤,我自己也把你给扛过去,亲手把你埋在那!”
老孙听完闭上了眼睛,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我和一旁的飞燕心里也微微有点沉重。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后,老孙再次睁开眼睛,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我们吓了一跳,只听他说道:“其实,当年被派来修建汇龙山里中美合作社的指挥官,不是别人,就是我——孙正红,我的真名是孙志刚……”
当时是1946年四月,我作为国民政府秘密战线的一员,被要求潜伏回北县,对家里人说自己抗日战争那几年,困在东三省回不来,现在小日本被打跑了,安心回家做个乡绅。可是回到家才过了半年安稳日子,上峰便派人来找我,要我给家人扯了个谎,赶到省城,然后给了我一个营的士兵,要我带队来汇龙山修建一个军事基地,以应对不时之需。之所以叫我回来带队,是因为我当年在军统的一个同僚官做大了,有意让我不再从事秘密工作,回军队里当个官舒服舒服。还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我是北县人,周围地形熟悉,在汇龙山动土由我指挥比较合适。
我以前是戴局长下面的人,戴局长信风水迷信这些大伙应该都有听说,所以我们军统出来的人或多或少对这些有点在意。临出发时候,我就专门找了个风水先生,赏了他几十个大洋,要他跟我一起到汇龙山出这趟活。要知道移山动水,确实是有点讲究的活,一个不注意,就会有血光之灾的。
我们在汇龙山山脚扎营下来,然后我派了一些士兵去附近抓了一百多个壮丁回来。因为害怕抓回来的壮丁有认识我的,所以我在营地出入,都一直戴着一个青铜面具。下面的兵和壮丁私底下给我取了个外号,叫鬼面人,也是这个原因。
风水先生拿着罗盘跟着我们上了几次山,我们最初的计划是在山脚下找个隐蔽的位置开工,可当时上峰派给我的那个美国人参谋在看了汇龙山地形后,提出从山顶动土这么个办法,大门也直接开在山顶,这样以后如果基地真有需要的话,也能让直升飞机在上面降落。
可那风水先生跟着我们跑了几趟后,却扯着我神神秘秘地说:“这山挨着大通湖,是一座王八山,王八要入水,在这里发呆。”
我对他那套深信不疑,连忙问他:“那是不是不能动土啊?”
风水先生摇摇头:“动还是可以的,但是必须在晚上开工,趁着王八睡着了后挖,这样王八不知情,每天醒来发现身上有一些小的变化不会在意。”
我自然是点头了,再说晚上开工也有好处,毕竟是建一个军事机构,尽量保持点低调不会错。我便和美国参谋商量了一下,和他自然没说王八山这些,免得人家笑话,就只是说为了保密工作需要。参谋也点了点头。
风水先生选了个好日子好时辰,是那月初一的子时,也就新的一轮月亮阴缺刚开始的时候。我要士兵和壮丁们早早的把山顶那块空地上的树都给砍了,然后那天晚上便上了山,等到午夜,由我亲自挖动了第一铲,接着大家伙都背着家伙,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老孙说到这里时,我忍不住插上了一句嘴:“不是听说你们当时都是围在空地周围,等着时辰一到开工,结果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晚没有动土吗?”
之所以插上这句,是因为沈头之前给我说起过他打听来的那段故事,和老孙说的出现了矛盾,会不会是老孙在这里对我们说假话呢?
老孙也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晚后来没动土的?谁告诉你的?”
沈头却对我挥了一下手:“没啥!老孙你继续说,小王别打岔了!”
老孙再次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
那晚时辰一到,我们便开工了,山顶的土也肥,很容易挖开。我和美国参谋,以及那位风水先生一人坐了一个靠背椅,躺在那旁边聊天说话。可士兵和壮丁们挖了才一个多小时吧,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出现了。
我记得当时我正眯着眼睛,端着茶杯喝茶,眼前的空地上士兵和壮丁们站得满满的,各自卖力地掘着泥。突然,我发现他们身边一下多出一两百个人来,就是那么瞬间多出来的,也是那么分散着站着,也是挥舞着手里的铁铲,对着地上挖去。
我手里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我猛的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出现了幻觉,以为就我一个人看到了这些。谁知道我身旁坐着的美国参谋和那个风水先生也都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盯着前方的空地。
而正站在空地上忙活的士兵和壮丁们也都看到了身边的人,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个眼睛瞪得像个灯泡,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这些挖地的人。接着我还认出了那些人居然都是洋人,都是长毛子兵。他们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我们,依然大声说着我们也听不懂的话,挥舞着手里的工具,对着脚下的地挖去。
当时我记得,隔我最近的几个士兵不知所措地避开着那些毛子兵,可是毛子兵们自顾自地忙着,有个家伙还朝着我前面的一个士兵走去。那个士兵可能也是被吓蒙了,来不及躲闪。结果……结果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毛子兵从我们的那个士兵身上穿了过去。对!就是穿了过去。
发现这一幕,我再次往整个空地望去,这次看得比较仔细,毛子兵们有很多人在出现的时候就直接是和我那些手下在同一个位置,也就是说是重合的。我当即肯定这是幻觉,出现的场景就是战争时期各地经常遇到的阴兵借道。我连忙张大嘴对着空地上的士兵和壮丁们喊道:“都别动!都别动了!是幻像!很快就会消失的。”话是这么说,我自己心里却像打鼓似的,想着这汇龙山会不会是古战场的万人坑,咱动土惊动了冤魂,会要扑出来对我们使上手段。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我的喊话后,都停下了手,什么动作都不敢做,目瞪口呆地看着各自身边的毛子兵。我扭头去看我身边站着的风水先生,只见他也被吓得脸色苍白,嘴唇抖动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旁边站着的那个美国参谋却用我也听不懂的话小声嘀咕着,还伸出手在胸口划着十字。
我自己怕归怕,但当年还正当壮年,面对这一幕也没露出一个熊包的模样。再说我的脸被青铜面具掩盖着,面具上的表情非常狰狞,没人能看到我自己本来的表情。
我盯着面前这些幻像,手缓缓地往腰上的枪摸了过去。其实我心里明白,枪对这些幻像没啥用处,可当时就是觉得有枪在手里握着,心里没那么害怕。
那些毛子兵们继续往地下挖去,他们并没有选择在某一个位置专门使上力,却好像和我们的想法大相径庭,也是要把这些土挖开,把整个这块空地掏空一般。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他们不断挖着地上的泥土,还有些毛子兵拿来工具,把掏出的土往外围运。土一点点被挖开的同时,站在空地中的我手下那些伙计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我不明就里,盯着他们望了过去,紧接着,一个非常不明显的细节被我发现了,而这个发现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甚至握着枪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因为……因为我看到了这块空地被毛子兵们挖啊运啊,按理说也和他们自己一样,不过是幻象啊。可是原本站在土上的我那些士兵们,他们的脚背上面,不知道怎么出现了泥土,也就是说他们那么看似一动没动的身体,实际上是在缓缓地往下陷。
本来我以为这种幻象不会太久,尽量别打扰这些可能是幽灵的毛子兵的行动。但下面站的人都是我的兵啊!我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这块空地上吧!我咬了咬牙,正要对着他们下命令全部撤上来再说。可我话还没喊出声,我身边的那风水先生倒说话了:“不好!阴兵逆袭,王八翻身,看来这一劫咱们躲不开了!要见血,孙长官,赶紧开枪杀几个人,用血把这些阴兵驱开。”
我猛地扭过头朝着他望了过去,心里无名火一下就冲上来了。要知道我虽然信点封建迷信,可当年也是个火爆脾气的军人。本来好好的一个建筑项目,就因为我听着这风水先生的话,等到这个时辰,结果遇到这么一出,之后下面的兵谁还敢在这汇龙山里动工呢?我又如何和上峰交代呢?
我牙一咬,把手里的枪插回到腰上,然后弯下腰,从我靴子里摸出一把长期带在身上的匕首,转身对着这个被面前一幕吓得全身发抖的风水先生冷冷地说道:“那杀谁呢?这里都是老子带的兵,杀谁都不行吧!要不先生就委屈一下,帮咱驱下邪呗!”
说完我便朝他猛跨一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地上一按,手起刀落,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往旁边一扔。血溅到我的面具和身上,我那模样应该非常可怕,紧接着我一把抓起这风水先生没有头颅的身体,往空地中大踏步地走去,嘴里大声喊道:“都给我来上一点阳气,给我吼得热闹一点!咱拿着这神棍的血赶走这些狗屁玩意。”
士兵和壮丁们的士气也一下被我吊了起来,都大声地吼了起来,骂娘的骂娘,鬼嚎的鬼嚎,本来就是一群年轻力壮的汉子,怎么能被这些摸不着,打不到的东西给折腾死呢?
我自己胆气也越发足了起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尸体,让血洒得到处都是,一边对着士兵和壮丁们命令道:“去边上集合!去边上集合。”
那些毛子兵还是自顾自地忙着,完全看不到也听不着我们这一出折腾。士兵和壮丁们也快速地跑到了边上挤得紧紧地站着一起,扭过头来看。很快,我便发现整个空地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提着那具尸体在那发疯的吼叫了!可身边的鬼影们还是一个都没少,继续挖着下面的地。
我把那具尸体往地上一扔,寻思着这个时候,我如果不能做出点让兔崽子们彻底不再恐惧的事情,那接下来的工作根本没法开展了。于是,我麻着胆子站在空地上毛子兵的鬼影中间扬起了头,对着天空大声的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我一边旁若无人的朝着大伙走去。
就在我快要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我面前的那些士兵和壮丁们却再次瞪大了眼睛,指着我身后喊道:“长官!快看!”
我连忙扭过头去,只见空地上的鬼影们突然扔掉了手里的铁铲这些工具,张大着嘴好像在大声叫,可是我们完全听不到他们在喊些什么。接着他们一起朝着空地另一边跑去,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往前跑了几步,跳到了边上,从稍微高点的地方往他们跑去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大洞,而且好像很深,从那洞里几个白色的人影正在往外钻。
那一会月亮很亮,我可是看得非常清楚的,那洞里钻出的东西,和小王下午背到武装部去给那瞎子辨认的玩意是一模一样。那些白色的人影钻出来后,眼睛放出红色的光,照着他们身边的毛子兵就扑了上去,那大张着的嘴里,尖利的牙齿好像开刃的尖刀,挨着谁谁就少了一块。
更多的怪玩意从那地下往外钻,毛子兵们最初还一个个往那边冲,像是要过去帮忙的样子,到发现怪东西那狰狞的模样,又看到了倒地的其他毛子兵后,全部扭头了,朝着我们这边跑来。
我终于忍不住了,对着身后的人大喊道:“撤退!马上撤退。”说完我带头便往山下跑。
我们两百多号人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在山下架起了机枪,对准了下山的山路。那晚那个美国参谋一直没离开过我的营房,脸色到第二天天亮才有点血色。我自己也吓得够呛,所幸我那面具拦住了我的恐惧表情。
那一晚整个营地没几个人睡觉,没上去的人也都听其他人说了那晚发生的事。第二天我的副官过来对我说,士兵们昨晚把我这鬼面人吹得神乎其神,说我故意定在那个时候开工,就为引出山里的神怪帮忙挖地。而我杀那个风水先生到处洒血的场景,被他们传成了我故意的血祭,拿那先生来祭天,把我整个人传得好像是个能开天辟地的天神一般。
问题我哪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神呢?我当天上午就要人开车,载着我赶回了省城,和我那以前的同事偷偷地说了这件事。对外人自然不敢说,免得说我煽动军心。我那同事皱着眉听完后,然后问我:“还敢不敢回去继续建那军工厂?”
我拼命地摇头:“我还是回去做潜伏工作吧!我可不想一条小命没死在战场上,反而稀里糊涂丢在汇龙山上。”
我那同事见我回答得那么坚决,也没说多话了!要知道国民政府的官员们,信迷信的人其实挺多,只是台面上不敢拿出来说罢了。
我在省城还休息了两天,买了一些东西就回了北县,对家人和乡邻们自然还是说去省城探友办事。至此,我与汇龙山里那个军事基地项目分道扬镳。
不过,也不是说我对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没有再打听,据说后来又换了个长官过去,那基地也还是开工了,可也就折腾了一个多月,军队就撤了回去。我当时寻思着恐怕是因为之后又出了一些古怪的事,所以工程停止了。然后就一直到了你们的军队快打过长江的时候,上峰把我和潜伏在汇龙山附近的人全部召集到了省城开会,会上就说了,我们汇龙山附近进行潜伏工作的人比其他地方都要多出一两倍,原因是汇龙山上有着一个目前还没有被查清楚的机密项目。可是当时我看了一下去开会的那些人,也就是之后这十年里和我有联系的特务们,一共就那么二十几号人,怎么说是比其他地方多了一两倍呢?
事后才知道,汇龙山的秘密是专人负责,有专门的特务负责维护与开展工作,具体是些什么人?这些年他们又干了一些什么?我就确实不知道了!包括下午在武装部小王带回那个怪东西的尸体,居然被证实了是我当年派人抓走的壮丁,他又是怎么变成了那副模样?
老孙说完这些,找沈头又要了一支烟,然后神色比之前变得坦然了很多,朝我们望了过来。飞燕冷哼了一声:“汇龙山的秘密是专人负责,具体是哪些人你就不知道了对吧?我看你压根就是装傻,不愿意交代彻底。”
老孙苦笑着摇了摇头:“飞燕同志啊!我已经这么把年纪了,做人做事也不可能还那么留半手的。要不我就不说,要我开口说了,告诉你们的肯定就是我知道的全部。爱信不信吧!反正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沈头朝飞燕看了一眼,然后扭过头来,对着老孙问道:“那大刘是不是你们的人呢?你和他难道就没好好合计过,策划过什么吗?”
老孙却瞪大了眼睛:“你说大刘?大刘怎么了?大刘难道也和我一样是潜伏下来做秘密工作的?”
沈头点了点头:“说句实话,老孙,我真的不知道你现在说的一切是真是假。大刘已经潜逃了,就在我们的部队开进山来之前。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大刘难道就是负责维护汇龙山机密项目的特务吗?”
老孙叹了口气:“沈头,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包括我也可以给你明说,整个北县的特务网络,我就是为头的。你们去年捣毁的敌台,现场不是有三具尸体吗?他们也都是我下面的人,那个敌台的代号叫孔雀你应该知道吧?而我,就是孔雀。之所以你们逮不着我,原因就是我压根就不在北县,而是被送到了大通湖农场学习改造。”
“那谁是凤凰呢?”沈头死死地盯着老孙的眼睛说道。
老孙张开嘴就要回答,可他说话的同时,沈头也跟着他一起说话了,他俩异口同声地说道:“凤凰就是负责汇龙山事务的那位主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