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周宗耀（大章）
开泰酒楼，沙坪县最大的酒楼。
酒楼的雅间靠近窗户的古木红桌子两人对立而坐。
一人身宽体胖，浓眉大眼，南方之人却有着典型的北方人的体格相貌，他的名字叫周宗耀，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教堂里面的法国教士马林。
周宗耀原先是在本地开赌坊的，后来他听人家说起沿海的广州、天津、上海开了很多大烟馆生意很不错，且很是挣钱。于是他托人从上海的洋人那里搞到了一批烟膏，又在县里买了一个铺子，开起了烟馆。
与上海的烟馆不同，周宗耀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除了从洋人那里进口洋烟，还在本地托人大面积种植罂粟，他称之为土烟，生意一度极为兴隆，白银哗哗直进。
但是好景不长，号称混世魔王，比他还无赖的周二赖子周有海不但一把火烧了他在周坪镇的种植园，还带人砸掉了他的烟馆。
这就算了，周宗耀不但没能打赢官司，反过来就连他的赌坊也被官府查封了，他周有海还得到府台大人的赏识，推荐到了曾伯涵部带兵，现在更是一飞冲天，当上了浙省巡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周宗耀心中的郁闷自不用说，这几个月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身怕周有海又想起了他，要打击报复他，毕竟官字两个口，凭周有海现在的地位，随便给他捏个什么罪名况且他本身底子也不干净，他就得吃不了兜子走，甚至人头不保。
周宗耀感叹命运不公的同时，每天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他甚至找好了退路，实在不行，变卖所有家产，南下南洋躲他个几年再说。
但洋人的出现让周宗耀改变了注意。在上海、天津与买办打过几次交道的周宗耀知道了洋人的厉害之处，特别是上一次他从上海的几个买办口中知道，现在大清的西太后、议政王背后都是靠洋人在撑腰，所以周宗耀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洋人这么厉害，那就找个洋人作为背后的依靠，这样周有海就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动他。
周坪镇洋教堂的建立让周宗耀看到了这样的机会，他先是给当时正在建立的教堂捐了5000两白银，然后又声称自己是个虔诚的耶稣信徒，他表示自己在广州曾经受到约瀚斯神甫亲自接待和洗礼，事实上这只是他瞎编的，他口中的约瀚斯神甫也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甚至连神甫的名字周宗耀都不一定叫对了。
他这么做的目地只有一个，取得这些洋人的信任，果然周宗耀赢得了杨槐，马林和费定南的初步信任，甚至后来杨槐对他还赞赏有加。
教堂建成之后，周宗耀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教堂做祷告，并且有意结交马林，一来二去，几顿饭下来，他成了马林在这里的唯一中国朋友或者说是伙伴。
他特意结交马林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因为马林认识英国商人亚当斯，他想通过马林作为中间的搭线人，进而结交英国商人亚当斯，与他在生意上合作，别人吃肉，他跟在后面喝汤，这是他心里的想法。
当然最终自己也能成为一个买办那是最好不过，不过这是后话，而且大清对买办有着严格的控制，想要成为一个买办没有详细的中间打点可不容易。
很快桌子上已经上齐了精致美味的菜肴，虽然只有周宗耀与马林两人，但桌子上摆了八道色相味俱全的菜肴。但对面的马林似乎没有什么胃口，他迟迟没有动口。
周宗耀略有所思，他让人打开了事先自己带过来的洋酒，他拿起酒站了起来，走到马林身边，在他面前的夜光杯（这杯子也是周宗耀自己带过来的）斟了八分满的酒，带着虚假的笑容道：“马林先生，这酒是我特意花高价从天津托人带来的，据说这葡萄酒的产地正是您的家乡佛（法）兰西，您品品尝？”
马林二话没说，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没等周宗耀再开口，他自己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直到第三杯他才慢慢品尝了起来。
“马林先生最近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吗？不妨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呸，也好让我为先生分忧一般。”周宗耀若有所思道。
“唉，别提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倒霉透了。”马林拿起杯子再次一饮而尽。
“自从来到这里，没有几天开心的日子。”马林摇了摇头，唉声叹气。
“哦？愿闻其详。”
别说马林了，最近周坪镇教堂里面的所有洋教士都很烦心。
教堂刚建成没几天，迎来了中国传统最大的节日春节，打破了历来教堂讲究的严肃宁静的氛围，过了春节，杨槐神甫非要强行在当地传教，这不一个多礼拜前闹了个大笑话，虽然这几个人都已经被杨槐神甫扫出教堂大门，但这受损的形象已经无法弥补。
别的不说，每当马林出门在外，总有几个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在那窃窃私笑，甚至还有胆大的小孩跟着马车后面嘴里喊着放屁，和叫着噗嗤噗嗤声，这让马林很是生气。
这异样的眼光马林很熟悉，这跟当初他刚来天津的时候，他跟租界的大使还有他们的夫人们在街道上闲逛，他们第一次看到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中国人的眼神和发出的耻笑是一样的，时至今日，没想到身份互换，他倒被这些无知的乡下人所耻笑，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还有更让他难受的在后面。中国传统的清明节断断续续的爆竹声也就罢了，就在昨天，农历的三月十九，十里外的五猖庙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一整天的爆竹声，吆喝声，打锣击鼓声，还有不知道的什么鬼叫一样的声音吵吵闹闹一整天没停过，到了晚上庙前甚至搭起了台子唱起了大戏，一直持续到深夜子时。在周坪镇的人们看来这又是一个难得喜庆热闹的夜晚，但在马林等人看来，这是对他们的一种嘲笑和侮辱。
其实真不是嘲笑和侮辱，那是本地难得的观音会，传说这一天是观音菩萨的生辰，说来也奇怪，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观音会，但日期是二月十九，唯独周坪镇的人们认为是三月十九这一天，前几年内忧外患，天下很不太平，观音会已经有好几个年头没有办过了，所以今年的观音会举办的格外盛大隆重，庙祝牵头，财主们带头，村民们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从各地请来了和尚、道士，过音婆（巫婆），因为周福海的夫人周家老太不但信佛，还特喜欢听戏，为了讨老太欢心，周大友甚至还花重金从省府请来了有名的戏班台子，这一唱就是三天。
“马林先生，您也别太往心里去，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跟一群无知乡民呕气又何必呢。”周宗耀讨好道。
“穷恶刁民？你说的很对，待在这种地方我受够了，我一早就劝过艾内斯神甫，可他就是不听我的。”
“今天早上我找到了他，他依旧还是那么的固执，我想好了过几天我与费定南回天津，就让他自己呆在这个鬼地方吧。”
看的出来此刻马林正在气头上，完全不顾教士形象和守则，嘴里骂骂咧咧。
听到此话，周宗耀内心突然一阵疙瘩，他心想：要是马林就这么回天津了，那自己让马林帮忙搭线亚当斯的算盘岂不是打空了？
不行，不能让马林就这么走了，得想办法拖住他，尽快让他帮自己搭线亚当斯。
周宗耀眼珠稍微转了转，很快有了注意。他开口道：“马林先生，您消消气，我劝您不要这么冲动，暂时别急着离开，你想啊，你跟杨神甫是出自同一教会同一组织，您要是就这么走了跟杨槐神甫把关系闹僵了这以后恐怕多有不便呐。”
“这不关我的事情，在这种教堂我想要个安静都做不到，安静！清静！懂吗？”
“这里愚昧的人们就跟个疯子一样，整天庙宇里嘣！哐！咚咚！还有各种鬼哭狼嚎，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安静，尊重他们不懂吗？”马林一脸通红，嘴里模仿各种声音。
“马林先生，消消气，消消气，就像您说的，他们是穷恶刁民，想当年我在这城里开了个馆子，他们那些人眼红，嫉妒我的生意兴隆，你猜这么着，他们硬是带人把我的馆子给砸的个稀烂，您用不着跟这种人生气。”
马林不理，只是嘴里哼了一声，坐在那里只是喝酒不说话。
“马林先生，不瞒您说，我也是在周坪镇长大的，我也很讨厌这座五猖庙。”
“我有个注意，可以帮你们拆了这座庙，一劳永逸。”周宗耀话锋一转道。
“哦？你有什么办法？”马林来了兴趣。
“这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嘛这中间会有些费事，弄的不好，恐怕...”周宗耀故意为难道。
“没关系，周先生，你直说无妨，如果你这次帮了我们，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以后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过来找我，只要我帮的上。”
周宗耀等的就是这句话，这洋人的思维方式与咱们的不同，有时候你拐弯抹角，各种暗示人家一点都不领情，反而你把话挑明了，附上自己的条件，人家倒也跟你爽快。
“既然马林先生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说着周宗耀站了起来，走到马林身边，弯着腰对着马林一阵耳语，马林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周宗耀又是一番耳语，马林最终点了点头。
桌子上的菜肴几乎没怎么动，洋酒倒是喝了个精光。
马周二人下了楼，周宗耀让跟班结了帐。
“马林先生，要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快活一下，换个地方换种心情。”周宗耀在后面跟上道。
“下次吧，今天不行了，我得天黑前回去。”
周先生，别忘记了，你答应我的事。”
“马林先生，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
“既然马林先生今天不方便，那我差人送您回去，阿旺，把马车牵过来，送马林先生回去。”周宗耀吩咐道。
“不用，我自己骑马回去。”马林摇了摇头。
“这样，那请等马林先生稍等，店里的伙计，去把马牵过来。”
伙计应了一声，就跑去后院牵马了。
就在这时，一辆无蓬的驴车停在了开泰酒楼门口，一个车夫牵好驴子，收起鞭子，从腰上拿出烟杆，装上烟丝，点着猛地抽了一口烟，才开口道：“掌柜的，你要的菜我给你送过来的。”
掌柜出来查看清点了下，点了点头道：“来两个伙计，把菜送到后厨房，张大爷，你跟我进来结账吧。”
“好嘞！”张老汉点了点头，又抽了口烟，正要往里面走，正好迎面撞见了马林，刚好马林也看见了他，张老汉愣了一下，嘴里哼了一声，走了进去。
柜台旁，张老汉把那几吊铜钱放在手上抖了抖，故意大声道：“陈掌柜的，我这蔬菜可都是今天早上刚刚摘的，你看新鲜不？”
“大爷，你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我这里的蔬菜可都是一直找你供着的，不新鲜我能找你嘛？”
“可不是嘛？这菜新不新鲜你看这菜叶就能一眼就看的出来，但这人可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外表光鲜亮丽，可这心啊早就烂透了。”张老汉瞅着门外又故意提高音量道。
“大爷，你这是何意啊？”掌柜的不解道。
话没有说的很直接，但马林感觉到这老头是在骂自己，马林嘴里嘀咕着，看口型应该是句脏话。
他低下头凑到周宗耀耳边一番耳语。
周宗耀听完看了一眼柜台旁的张老汉，嘴里低声道：“这个老头他跟马林先生您有过节？我看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找几个人帮你教训他一顿就好了。”
“no，你按我说的做！”马林摇了摇头。
“行，既然是马林先生吩咐的，那我就照办。”
马林点了点头，对着张老汉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随后骑马离去。
不一会张老汉赶着驴也离去。
“掌柜的问你个事，刚刚送菜的老头是天天往你这送菜吗？”周宗耀问掌柜道。
“那倒不是，最近生意一般，隔天来一次。”
“行，我知道了。”
出了门，周宗耀对阿旺道：“我吩咐你帮一件事，你过来点。”
一阵耳语，常德旺点了点头，但他不解道：“老爷，这又是何意？一个送菜的老头用的着吗？是那个洋人的要求吗？”
“你别多问，后天你找个人把这事办了，最好找个生人。”
“行，老爷，我知道了。”常德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