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市民……”
某日在家中看报,一则消息说市民胡维华先生举办个人摄影展览,展出一百幅青岛的野鸟。各种各样的鸟,千姿百态的鸟,有不少是难得一见的鸟。为了用镜头捕捉一只鸟,胡先生一连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像特工一般在丛林中屏息敛气埋伏不动。看到这里,我赶紧起身走去另一个房间——那里就挂着一幅胡先生的摄影作品,而且恰好是一只鸟。我这才知道这只鸟的来之不易,这才仔细端详这只鸟。
鸟大体居于蛮大的镜框的正中央。但不同于人的标准照,它只占一点点位置,更多的面积让给了背景和衬纸。从画幅右下角斜着探出五条桃树枝,一条以时针来说大约呈十时四十五分倾斜度的枝上落着这只鸟。季节显然是初春,桃树叶刚刚长出,一簇簇还没完全展开,嫩绿嫩绿的。花则开得正艳,粉红粉红,活像婴儿的小脸蛋,仿佛一碰就会融化消失。鸟有些像麻雀。但当然不会是麻雀。胖乎乎毛茸茸的,尾巴尖略略泛黄,眼睛上边有一道明显的黄眉。眼睛自然仅摄一只,左眼。鸟对桃花似乎没什么感觉,而对我或者对胡先生不知潜伏在哪里的黑洞洞的长镜头有兴趣,极投入地看着这边,机灵而又憨态可掬,让人顿生怜爱之心和欣喜之情。如果说桃花是春天的脸颊,鸟正是春天的眼睛。如果说绿枝是春天的五线谱,鸟正是春天的音符。整个画面生机蓬勃春意盎然。
“鸟”是胡先生在今年初春一次出版社聚餐席间送给我的。两位年轻编辑把这幅摄影抬在靠墙的地方摆正,大家围着说好。胡先生告诉我鸟叫黄眉柳莺。平时木讷的我那天突然像黄眉柳莺一样灵机一动,问道:“这只鸟和‘周老虎’有没有关系呀?”气氛随之一变,众人纷纷质疑鸟的真伪。社长大人率先发难,目不转睛注视有顷,而后郑重宣布鸟是从网上“荡”下来的。胡先生面红耳赤地连喊冤枉:“林先生,你可不能相信他们啊,他们才是‘周老虎’。我胡某人以国民性担保,这鸟可是我饿着肚子守候好几个早上才拍到的啊!”席散回家,我把墙上一幅挂轴摘下,把“鸟”端端正正挂了上去。这么着,每天早晚这只鸟都用一只圆溜溜可爱的小眼睛看我好一阵子。拍摄得的确好,小圆眼睛就像玛丽莲•梦露戒指上那颗名贵的宝石闪着晶莹而幽深的光。细看之下,我整个人都好像映在里面。而且,无论从哪个房间都仿佛可以听到鸟的啁啾,感受到桃花特有的妩媚和芬芳……
报纸引起我注意的另一点是“市民”二字。何苦在胡先生名字前面专门注以“市民”呢?据我所知,“市民”一般都作复数使用,如“青岛市民”“济南市民”等等,而极少说“市民某某”,又不是农民工忽然有了青岛市户籍!于是打电话问出版社。对方以十分惋惜的语气说:“大概意味胡总快要正式退休了,无论做多大贡献都得退休,奈何!”
我和“市民胡维华先生”认识好几年了。二零零三年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青岛出版社副总编辑,大家都称他“胡总”,我也一直称他“胡总”。胡总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幽默。他是学历史出身,曾在市委机关工作多年。按理,这样的人大多较为刻板且带官腔,但他全然不同。说话绘声绘色,妙趣横生,感染力极强。只要有他在场,满座其乐无穷。大家时常笑他和他的本家胡适一样“惧内”,他虽然不至于像胡适那样索性乐颠颠搜集古今中外“惧内”故事,但也同样以此为荣,每次都坦率承认且主动“爆料”增补若干趣闻。胡总记忆力也好,尤其对近现代历史事件无不如数家珍,而且多有自己的看法。纵使谈看法的时候也声情并茂,机警俏皮,绝尘而去,让人在笑声中获得启示。我每次听了都不由得想到两点,一是他若当大学老师,讲课保准大受学生欢迎;二是在他手下工作的编辑们肯定心情愉快。尤为可贵的是,他的幽默是一种富有文人气或书卷气的幽默,跟时下流行的“段子”之类无关。那既是出于天性,又是一种睿智,一种才华,一种豁达豪放的气度。一次提起出我的所谓散文集,我说我又不是人家余秋雨,可是要赔钱的哟!胡总当即应道:“赔也出,哪怕一个字赔一块大洋!哪怕倾家荡产颗粒无收!”
如今他要正式退休了,要由胡总变为“市民”了,我心里也充满惋惜之情。而我自己过几年也将退休变成“市民”。是啊,别的头衔称谓都将卸去,唯独剩下“市民”。只是,届时不知有没有人为我这个“市民”惋惜,不知我能否举办类似的展览向世间传播悦耳的鸟鸣……
(2009.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