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仙在线结婚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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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咫尺天涯

子胥。

从前她也喊过不少次“子胥”,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碍于以女子为尊的背景,没有半句是在倚靠他,倚靠他来做决定,顶多是出于尊重,过问一下他的意见。至于采纳与否,还要看她自己。

直到刚才这一声。

她没有率先阐述自己的想法,没有问他“对”或“不对”,只是单纯地问他的看法,带着酒醉后的软语娇昵,合上酒气里的梅花香——沈子胥竟恍惚以为,早先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他们从没有被记忆横亘在河流的两端。

他从不是站在这一头看对岸的她在凡尘泥沼里挣扎,她也从不是只顾着在凡尘泥沼里挣扎而不晓得对岸还有一个他。

他们是携手并肩,一同游戏于这浩大人间。

面前这个,不是失去了所有天上记忆的太女梅湄,而是他揣在心上数万年的梅仙梅湄。

沈子胥忍不住心念一动,揽她入怀。

梅湄身子一僵,脑袋一怔,张牙舞爪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没个着落。

预想过,他会长篇大论一通分析,说服她不再放纵。

预想过,他会直接没收她的酒坛,三步并作两步拐出门去,熬什么醒酒汤。

却万万没料到,他会拉她到怀中,将这世间的规矩体统击个粉碎,也将她内心的那层隔阂,击个粉碎。

四周寂静,他呼吸沉稳,没有凌乱与急促。

梅湄垂下了视线,半晌,才落下一语安定,半声叹息:“我该怎么办。”

是对前程未卜的担忧,也为今日燕皇抛出的橄榄枝,问一句,该拿他怎么办。

即便他未必能听得明白。

“殿下随心就好。”沈子胥松开怀抱,他退后半步,脊背正正抵在柜门上,继而拱手向前,折腰俯眉,“草民僭越。”

迷蒙的视线里,天地都在微微旋转,发顶、太阳穴都蹭蹭的,跳得厉害,梅湄盯着这样的沈子胥,像是在盯一个到手又跑的珍宝。

“你没有错!”梅湄一手打掉了沈子胥的礼数,她一直以来在齐国境内恪守不渝的礼数。她讨厌这样的礼数,尤其是今晚,锁住了她的过去、她的悲欢,也锁住了立在她面前的他。

“是我的问题——”她摇摇晃晃地趟了半步,拍了拍酒坛,“酒,多了!”指了指脑袋,“这里,错了!”错在太过相信她那位高高在上的母皇陛下。

而她如今只有两条路可选,接受燕国的十皇子,努力站上那个位置,再兑现给他的承诺,又或是赶他走,免得他跟着她在黑暗里沉沦,永无尽头。

梅湄自嘲一笑,怎么算,她都要离开他了吗?

那不如,就放手一搏,至少,还有机会,兑现诺言。

在离沈子胥只有一拳距离时,梅湄停下脚步,仰头,对上他的目光,一手摁上自己的心口:“要是我以后还犯错,是不是,只要这里不错,沈先生就会原谅呢?”

沈子胥眉间一皱。

她叫他“沈先生”,她是要走上那条司命星君规划好的道路了吗?她是……破不开这场局了吗?

“殿下作为,不必谋求草民谅解。”他抵了她一句,抵得板正而冰冷。

梅湄潦倒地晃开几步,拎起酒坛朝屋外走。

“我其实想过,若有一日能卸下这太女包袱,该到哪里去。”

“比如,结一段良缘,纵两匹骏马,在京郊那棵最高的梅树下,相约着,浪迹天涯。”

她笑了,嘴角勾起,眉眼却微蹙,有几分讽刺,几分苦涩,几分荒凉。

“但后来,我又不想了。”

“想得再多,总不会实现,有什么想的必要呢?”

“说到底,我已经加冠,已经是大齐的皇太女,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是我一生要背负的天下。”

她莽莽撞撞地扑开被风半掩的门,酒坛仅剩的一点温凉,随着她大开大合的动作,倾洒流泻,溅到门槛、地砖、木框上,像她此刻无处安放的心意,只能寄予秋风去。

沈子胥快步走到她身边,就要夺酒坛:“殿下。”

梅湄仿佛早有准备,她手扬着,一把握牢酒坛,原地旋身折了一圈,脚步踉跄了下,恰好回眸,掉进他的目光里。

他在上,眼神清澈,托住坛底。

她在下,视线迷离,抓紧坛颈。

四目相对,呼吸咫尺。

倘若明日她到宫里去,应了燕皇的建议,和燕国的十皇子订婚,那么今夜,此时此刻,就是此生她和他最近的距离了吧。

他这样沉着自持的性子,这样满腹经纶的学问,当不会为她屈就贵君,迎合权贵。

她也舍不得让他屈就,哪怕是后宫里品级最高的“贵君”位,因为他值得一个女子全然倾心相待。

而这份不含任何其他考量的全心全意,她恐怕暂时,给不了。

沈子胥托着酒坛的指尖攥了攥,他一遍遍警告自己这是在一个以女子为尊的凡间,他刚才在屋内的一揽已经逾矩了,别没等梅湄走出司命星君写的故事,他就已经跳出了“沈子胥”的人生。

他喉头一滚,放手,退到门槛内,掩下瞳孔:“太晚了,殿下早点……”

“休息”两字还憋在喉咙里,他就听到梅湄真诚而轻微的“醉话”,像是随时会消散于晚风中。

“……你眼里,有我吗?”

她好似在问一个事实,平静、坦然、澄澈,没带任何旖旎的情愫。

大门倏得关上,“啪”,将梅湄拦在了外头。

高举酒坛的手累了。

梅湄轻轻扯出一个笑,无力地转身而去。

她兴许,再不会得到这个答案。

烛火剪灭,梅湄拖着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门缝里传来他的一字低沉。

——“有。”

~~~

接下来的三四个月,从金黄的秋走进了枯白的冬,梅湄忙得像陀螺,没有片刻停歇的功夫,更别提和沈子胥正儿八经地谈天。

那夜的风月就如同一曲绝响,消散在时间滚滚前进的车轮里。

很快,燕国十皇子和大齐皇太女的婚事就定了下来,梅湄在一片庆贺声里踏上了回国的路。

哀草凄凄,山峦叠嶂。

依然是来时风景,她却没有来时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