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深渊
再次睁开眼，周围模模糊糊，只能感受到刺眼的白，我有气无力的捂住了眼睛。
婆婆看着我的样子，眼里尽是心疼，她说陈旭已经在提前交接工作往家里赶了，我别过头没有说话，眼泪顺着眼角泪湿了枕头。
医生走了进来，拿着检验单笑着说幸好孩子没什么大碍，但是要注意休息，不能有大情绪。
周围很安静，房间门被推开，金属撞击门把手发出清脆的声音，是元妮妮提着水果篮和鲜花进来了。
婆婆帮我倒了热水，便离开了房间，留下我和元妮妮两个人。
元妮妮听着我的叙述，一脸不可思议。
她叮嘱着我保护好自己，注意情绪，不然对宝宝不好，我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没有出声。
晚上婆婆熬好了小米粥，我喝了两口便没有胃口了，躺在床上还是有气无力。
“妮妮，那条短信我看过了，我知道现在我说这些，可能会影响到你和陈旭，但为了你的情绪和宝宝的健康，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跟你坦白”
婆婆坐在床边，开始回忆起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
安唯，是陈旭在加州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女孩。
和我一样，她家境清贫，父母砸锅卖铁供她留学，在那样窘迫的处境下，她还坚持一边读书一边兼职赚钱减轻父母压力。
陈旭就是在一家中餐厅第一次见到她，因为就读于不同的大学作息时间也不一样，陈旭只能不停的往返于城市的两端，希望在那家店可以看她一眼。
我听着这些话，扎心的疼痛让我竖起了汗毛，我低估了对他的爱，原来他对别人的好会让我如此痛苦。
她继续说着，后来他们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也带回国见了双方父母，两人共同描绘着美好的明天，这让两家人都很欣慰。
陈旭因为学校的通知，提前去了加州，而安唯因为家里临时有事留了下来，再一次见到安唯的名字，是陈旭发来的信息里，只有短短几个字：安唯自杀了，我的错。
仅仅就那一个晚上没有陪安唯走完回学校的路，半路的她遭遇了歹徒非人的折磨与羞辱，两天后死于学校宿舍。
陈旭说他以为给她申请了学校的宿舍，不用挤在偏僻的出租屋里，她会更加安全，讽刺的是还没满一个月，她就遭遇了不测。
从那天开始，陈旭的世界再一次崩塌。
看着婆婆眼里闪烁的泪花，她应该也很惋惜吧，我凑过去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叫她别想太多，去安心休息。
“妮妮，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青春虽好，但是你才是他的新娘”
……
我看着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十二分，陈旭还未到家，我支起身子，鬼使神差扶着墙去了书房。
我从来没有碰过他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覆盖了我那张忐忑不安的脸。
回想起来，我不仅没有碰过他的电脑，似乎连手机都没有看过一眼。
就因为深知他的为人，我才如此放心他于我没有秘密。
我打开他的社交软件，下拉账户管理，果不其然，还一个陌生的号码。
“和阿旭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快，你说是吧，阿旭”
“吃着阿旭煮的番茄鸡蛋面，我往里面加着黑胡椒，他愣了半天”
“马上我们要回国见父母了，朋友们都祝福我们吧”
“我们约好了，我的生日去圣托里尼看日落，我要在蓝房子上面吹泡泡”
“阿旭，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吧”
……
那些刺痛着我的话，像一根根银针，穿过一层又一层，引着牢固的线丝，拉破了我自以为是的曾经。
我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我们这些年经历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处动人的风景，每一个亲昵的举动，每一夜醉人的缠绵，他藏在我身后的拥抱，他在游艇上浪漫的求婚，他在婚礼上坚定的誓言…
那么多，那么多的瞬间，像天上数不清的星星。
他这颗我心里最耀眼的星星，渐渐模糊到光芒散尽。
我咬着唇，一条一条看着她的留言，看着他甜腻的回复，看着他们的合影，看着她跟我一样的长发…
他们的故事，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最美的爱情，已经在随着那个可怕的夜晚香消玉殒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风尘仆仆的陈旭推开了门，我两眼通红的看着他，他起伏的胸口伴着呼吸慢慢落下。
“新婚之夜，我收到了第一条消息，蜜月旅行回来，我收到了第二条，得知怀孕后我收到了第三条，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我拼了命的去消化去忘记，他还要来纠缠我，为什么”
我终于在这一刻全部都说了出来，拿着枕头砸向了他。
他走过来紧紧抱住我，我挣脱不开，只能有气无力的流着泪，沙哑地叫喊着。
“妮妮，对不起，我本想以后找机会再慢慢告诉你，我没想到会让别有用心的人，以这种方式通知你”
“我承认，她是我无法忘记的存在，她离开的那两年，我每晚都是以泪洗面，愧疚让我见不到光”
“可是，第一次遇见你，那一夜我睡的特别踏实，冥冥中，好像一切都得到了释怀，安唯她应该也希望我的到救赎”
“老婆，我是真的爱你，你不是安唯，你只是我的班妮，是我等我陈太太，我们宝宝的妈妈”
他的话让我心如刀割，我就像一只待宰的羊羔，没见到刀子的时候拼命挣扎，刀子亮出来那一刻我只能认命的闭上眼。
“你学不会的番茄鸡蛋面，十年前你就给她煮过了，我不爱放的黑胡椒是她的偏爱”
“你带我去看我理想中的爱情最美的样子，也不过是你们当初的约定”
“陈旭，你藏的真好，这几年我真的没看出来你一点蛛丝马迹，我连你手机都没有想过要看一眼，你知道结婚那天，你那同学说什么吗，她说我是安唯死后留存的影子”
“你为什么让我变成这个样子，我那么渴望给你我全部的爱，想看你每天都因为我的存在而开心，我努力的带你逃离那灰色地带，可现在我却沦落到歇斯底里的下场”
我摇着头，鼻涕眼泪打湿了头发，陈旭呆坐在床头，第一次看他流泪的样子。
那一夜，我们背对着背，都没有睡意，泪水泛滥成灾。
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我鼓起勇气去上厕所，硬币大小的血块滑落进马桶。
一声尖叫后，整个人近乎晕厥，慌乱中陈旭抱着我下楼上车，半掩的视线外，是飞速掠过车窗的风景。
我好像正经历着我可能会后悔一生的事，但是不后悔又能改变什么，我始终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人，我活不出自己。
陈旭站在病房的窗前，捏着拳头的手微微发抖。
医生的诊断是先兆流产，那一刻我承认我心快死了，是我逼着自己的孩子承受了一切。
陈旭拿着我的手机，就夺门而出。
回到家里，婆婆端着热汤喂着我，眼泪簌簌的掉。
她害怕的事情还是成为了现实，她更害怕我的家人知道这些事会伤心，我抱着汤碗一口气喝光，我挤出笑容说着孩子总会再有的，这次可能是没有缘分吧。
她紧紧抱住我，一直重复着“傻孩子啊傻孩子”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想念家乡，我又拨通了奶奶的电话，那边缓缓接起来，是奶奶的声音。
她充满慈爱的话音里，全是叫我吃好穿好，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我的喉咙像塞满了黄连，苦笑着一一应声。
我依旧想念着爷爷的声音，我叫奶奶把电话交给爷爷，那头顿时没有了声音，过了好久，声筒里传来奶奶的呜咽，我慌忙问怎么了，爸爸的话彻底攻破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
心跳仿佛静止了一般，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眼泪流进了嘴里一股咸涩。
原来早在我结婚的前一个礼拜，爷爷就去世了。
他临走前告诉大家不要把消息传到我耳朵里，他说他生前唯一的希望，就是想看到我和陈旭携手共进婚姻的礼堂，他不想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来拖住我追求幸福的脚步。
我捂住胸口痛哭失声，就在这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所有。
我的爱情，我的孩子，还有我最爱的爷爷，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离我远去。
他没能参加到我的婚礼，我也没有来得及带他去海南，他更不知道我过得到底是喜还是悲。
我蒙上了被子，看着手机里爷爷的照片，我死死抱在胸口，多希望能再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啊。
十一月的天空，大都是灰色的，陈旭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我，踏上回故乡的旅途。
我不在歇斯底里的哭喊，也不再刻意疏远他了，只是我再也没有了笑的理由。
我没有办法不去在意那些如鲠在喉的事，我更没办法在他这里全身而退。
他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我跟着乖乖配合，只是偶尔想到爷爷临终的话还是会有点疼，他眼里万众瞩目的陈旭，在我心里已经悄悄失去了颜色。
到家后，我看看沙发，又冲到爷爷奶奶的房间，直到那一刻，我还希望有人告诉我，一切只是梦境，醒来吧，什么都没有变。
看到墙上挂着爷爷彩色的遗照，我才发现，终究是我晚了，他真的已离我远去。
那天，我们驱车又回到了我出生的那座山头，爷爷他选择了落叶归根。
我站在多年前跟他们告别的地方，那时青涩的我，坚定的认为出去闯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我当初打包走的行李，再回来这里竟是悔恨。
那个杂草丛生的田埂终究再无等我回来的人。
我看着崭新的坟墓，上面的花圈经过露水的渗透，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鲜艳，墓碑前面的香烛都已燃，铺满了黑色的香灰。
我跪在地上，无声的流泪，我有太多的委屈想要告诉他，可是，那一刻我却说不出口，我更害怕万一他能听到我的话，会不会连离开都不得安宁。
陈旭也跟着跪下来，磕着头，说着那些动容的话，他希望爷爷可以保佑我再次回归正常的生活。
在老家呆了五天，我们准备回Z城，我妈说我这次回来似乎不太一样，是不是有心事，奶奶摸着我空空的肚子，问是不是宝宝折腾我，看我都瘦了好多了。
我硬撑着对他们挤出微笑，说事情来的太突然，我可能情绪还没调节过来，叫他们不要太过担心。
走的那天，送我的人少了一人，那个熟悉的站牌，奶奶没有了可以搀扶的人。
天空盘旋着一只大叫的乌鸦，我抬起头，它跟了我们一路，最后还是消失在雾色里。
以前听老人说，死后的人会变成乌鸦，飞过重重障碍，去见他想见的人。
我每天晚上都看着爷爷的照片入睡，我多么希望他能托我一梦，我多想再看看他，亲口告诉他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