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一次群体性暴力事件开始
公元519年2月（大魏神龟二年二月），北魏都城洛阳发生了一起群体性暴力事件，过程很暴力，结果很惨烈，导火索源自征西将军张彝的小儿子张仲瑀写给皇帝的一份报告。在这份报告里，张仲瑀请朝廷改革选官制度，排斥那些以战功起家的武人，不让他们担任上品清贵的职务。
原来，北魏是鲜卑人建立的政权，具有军政府的典型特征，官员选用的多是立有军功的鲜卑贵族子弟，他们大多文化水平低下，办事能力不强，却恃强凌弱，贪污成风。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推行汉化政策，对军政府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任用了很多汉族知识分子，大大提高了魏朝的执政水平。然而汉人和胡人很难融合在一起，即使拓跋氏姓了元，纥骨氏改姓胡，独孤氏改成刘姓，即使胡人权贵们的籍贯变成了洛阳，即使孝文帝命令代北权贵们跟中原大族通婚，但文化落后的事实不是几条命令就能改变的，胡人和汉人仍然泾渭分明。
到了孝明帝执政期间，鲜卑贵族和汉官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在这种形势下，汉人官吏张仲瑀怀着良好的愿望，请求朝廷在任命官员的时候进行考评选拔，特别是上品高官的任用不再参考军功。事情很简单，后果却很严重。这个方针基本就断绝了少数民族人士依靠战功飞黄腾达的机会，这下彻底激怒了那些充当皇家卫士的鲜卑贵族子弟们，他们到处张贴大字报搞串联，扬言要群起灭了张家。
张家父子久在朝廷任职，位高权重，竟然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把魏朝廷当作法治社会，以为这些武人们也就是发发牢骚、过过嘴瘾罢了，所以也没当回事。可是这些桀骜不驯的鲜卑武士却不是只会磨嘴皮子这么简单。到了约定的日子，上千名羽林军、虎贲军的官兵们集合起来，先砸了尚书省官署的大门，然后冲到征西将军府，纵火行凶，把张彝抓过来一阵痛殴。张彝的两个儿子翻墙而逃，但老大员外常侍张始均挂念老爹，又回来拜求大家放过老人，众人把他暴打一顿后扔进了火海，等后来收尸的时候只有头上的小钗可以辨认。五十九岁的老人哪经得起这个啊，没过两天，三朝元老张彝就死了。
按说天子脚下发生这么严重的暴乱，应该进行严肃处理以儆效尤，但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些士兵虽然职位不高，可出身基本是鲜卑贵族，背后有一大帮鲜卑高官做靠山，临朝听政的胡太后从保稳定、促和谐的大局出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抓了八个没什么背景的羽林军士兵严加惩处，对其他人进行了大赦，既往不咎。这件事让汉人官员们非常心寒。
自始至终，有个来自边陲小镇的邮递员默默地旁观了事件的始末，然后回到家就开始疏散家财，结交八方豪杰，开始为自己的英雄事业打基础。因为，从这件事中，他敏锐地觉察到大魏要完蛋了，那么财产这些身外之物又哪里能保得住？与其到时泥沙俱下，不如早作打算，所谓不破不立嘛！
邮递员的名字叫高欢，一个历史上著名的权臣，一个南北朝时期的风云人物。但这时候，高欢的简历还很简单，个人资料也很单薄：
姓名：高欢
曾用名：贺六浑（高老爹给起的鲜卑名字，对外声称是自己的字）
籍贯：勃海郡蓨县（今河北景县南）
出生地：云中怀朔镇
职业：军中邮递员
据说，高欢祖上出自勃海高氏，当过大官，但在爷爷这一代犯了罪被流放到怀朔镇充军，父亲高树生不善于经营家业，所以基本家徒四壁。小贺六浑是个苦命孩子，母亲韩氏生下他后就走了，幸好有姐姐照顾他。姐夫尉景在镇上干狱警，大约工资也不高，所以日子过得很艰难。按照军籍制度，高欢长到参军的年龄就没有悬念地成了一名士兵，每天在城楼上站岗放哨。
应该说高欢同志职业道德观很强，就站岗这么枯燥的活，他也干得津津有味，每天往那一站，腰板挺直，显得整个人气宇轩昂。在这期间，高欢谈了一次不成功的恋爱，他爱上了韩家的女儿，但韩家人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小兵，这事就拉倒了。韩家人没有眼光，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没有眼光。
上天是公平的，机会总是偏爱那些有准备的人。一个女人出现了，并成为高欢生命中的贵人，为高欢带来了命运的转折。
娄昭君，鲜卑豪强娄内干（这个名字有点怪，应该是鲜卑语的音译，娄氏原来姓匹娄）的女儿，聪明美丽加上家里的牛羊满山冈，镇上的豪门大户有钱人都托人来说媒，她却一个也没看上。正在大家猜测娄大小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时候，娄小姐做出了一个让大家不愿意相信的举动，她竟然对站岗的士兵高欢一见倾心，把他看成自己一生所托的那个人，主动跟高欢谈起了恋爱。
对穷小子贺六浑来说，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高兴之余他又犯难了：纵然人家姑娘家愿意嫁，可自己上哪弄那么多彩礼啊？原来，南北朝时期婚姻重门阀，重彩礼，门阀不高，更要多付钱物显示富贵。高欢是充军人的后代，门第自然不高，要是再拿不出彩礼，这门亲事就危险了。
要说这娄家姑娘还真不含糊，绝对一爱情至上者。没钱？不要紧，我还有些私房钱，你先拿着。就这样，贺六浑同志不但娶上了媳妇，还得到了一匹马作为嫁妆。有了马，他就不用整天电线杆子似的站岗了，按照军中的规矩，成了一名小队长。不久，高欢又得到了一个新的职位——军中邮递员，负责军镇同外界的通讯联络，在这个岗位上，他一干又是六年。邮递员这个职位是个锻炼人的岗位，要想长见识，就得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这样，高欢第一次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第一次见识了首都洛阳的奢华，第一次了解了这个同荒凉的边城不一样的世界。随着驿马的蹄声，一个英雄开始慢慢成长起来。
高欢在洛阳的落脚处是堂叔高翻家，高翻早死了，留下老婆山氏和儿子高岳一起生活。洛阳城发生那个群体性暴力事件的时候，高欢正好在洛阳。谁能想得到，这起事件最大的影响竟然是把一名邮递员刺激成了大魏的颠覆者。
之后，在怀朔镇逐渐形成了以高欢为中心的一个小圈子，成员有省事云中人司马子如、秀容人刘贵、中山人贾显智，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蔡俊；当然还有他的小舅子娄昭和两个连襟窦泰、段荣以及姐夫尉景。这伙人没事就聚在一起喝喝酒吹吹牛，偶尔一起出去打个猎什么的。别看现在他们只是些班长、办事员之类的小人物，所谓时势造英雄，用不了几年他们便成为一个大集团管理层的核心成员，成为主宰者。
乱世是英雄的舞台，大魏马上就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