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次日清晨，萧厉在副驾驶上恹恹地靠着玻璃，他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一段时间不吃还会退步，早上被阎非强行叫醒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你是怎么做到吃了安眠药一大早还能这么精神抖擞的？”
萧厉顺水推舟地问，半天等不来回答，很显然阎非不是个轻易能被套出话来的人。萧厉上次就发现了，阎非比他过去调查的那些傻子要精明得多，萧厉职业生涯里经历过的暗访无数，也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见人不想接茬儿，便也知趣地没再开口。
不到九点，两人根据队里给的地址找到了薛哲的老东家，一家黎阳本地的互联网公司。接待他们的正是当时薛哲的上司孟辉，谈起薛哲，男人满脸惋惜，同两人说本来以薛哲的能力，公司有心想要提拔他，谁知道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其实在薛哲被烧伤后公司也没有辞退他，直到一年半前，陶泉自杀，薛哲的精神也出了些问题，后头才主动辞职的。
阎非问道：“他当时精神状态异常，有什么表现吗？”
男人回忆道：“有不少同事都发现他在上班时用电脑收集网站上的一些用户信息，出现过几次后，我本来是想找他谈谈，没想到他就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走。那段时间每天早上他都是第一个到公司的，戴着兜帽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大早就在工作，对周围的人都好像看不到一样。”
萧厉皱眉：“他辞职之后去了哪儿，你们知道吗？”
孟辉摇头：“之前他在公司也有些朋友，之后联系他，发现他的手机已经停机，微信再也没有用过。”
两人在写字楼问完大致的情况，林楠那边也差不多完成了对薛家老房子的勘查，核查后发现，房子最后一次交电费是在两个月前，而在老房子里发现的照片里总计五十三人，其中除了许丽、赵博、宋芸三人，还有两人分别在去年因为车祸和癌症去世，其他的人都还活着。
萧厉全程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忍不住插嘴：“他只杀了那三个人？”
“是这次陈雨的事情刺激了他。”阎非眉头紧皱，“他一定没办法允许这些人再做和当年一样的事，他给过他们机会了。”
萧厉恍然：“难怪，他对这些人观察很久了，随时检查他们有没有越线，这次赵博他们非但走了网络暴力的老路，而且还把陈雨逼死了，所以他才会……”
“所以他才只杀他们三个，因为已经是第二次了。”
阎非替他说完，打电话让姚建平准备通缉。时间紧迫，晚些时候两人返回周宁，技术队反馈薛哲的银行卡早就已经停用，加上陶泉父母也说薛哲从不给他们转账，每次给的都是现金，一切都说明薛哲早就有了反侦察的意识，是个非常不妙的苗头。
距离宋芸被杀已经超过了四十八小时，舆论热度水涨船高，几乎阎非一回到支队，段局便给他递了消息，要求尽快破案。在一切线索断头的情况下，阎非也不得不用最笨的办法，按照薛哲最后的行踪位置进行排查。
“现在不都有什么人脸识别吗？”萧厉瞠目结舌，“非得用这么笨的方法吗？”
“是有，但是你碰到他的时候有看到他的脸吗？”
阎非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来，萧厉哑口无言，陪着一直看监控看到了凌晨三点，他困得头晕眼花，抽了好几根烟还缓不过来，最后阎非走进吸烟室只说了一句话：“你现在知道警察是怎么破案的吧？”
到这份儿上，萧厉想嘴硬但是两边眼皮子都在打架，他无奈道：“我们这个方法太笨了，按照现在这么搞，后头至少半个星期你们都没觉睡。”
“没觉睡也得破案，你们媒体说的，要给公众一个交代。”
阎非丝毫不给他面子，萧厉现在也没力气和他计较冷酷无情打白工的事情，靠在窗口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你说我是不是也在他那张名单上？虽然我没有点评陶泉，但是陈雨的事情激怒了他，我和卫兴鸿其实也都算是初次犯戒。”
见阎非没回答，萧厉接着说道：“薛哲只杀第二次犯错的人，但是只要被激怒就一定会动手，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这点？”
“不要轻举妄动。”阎非听出了他的意思，“不要去试探一个连环杀手，否则一定会有人因此丧命，我们是要阻止他，不是要把靶子送到他面前。”
天刚亮，阎非让一个叫唐浩的小警察送萧厉回家。萧厉有两天没回到他的单身小公寓了，一进门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走到窗边往下看，果然唐浩并没有走，那辆车停在不远的地方，位置刚好能看到他的公寓。
“还说我电影看多了。”萧厉翻了个白眼，心想阎非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的，只可惜按照他们的办法，估计一个星期都不可能抓到薛哲。
他在黑暗里点上一根烟，因为熬夜而发昏的头脑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醒。他当初让罗小男调查陈雨的事，只说他是冲着阎非去的，要找这个人出二十年前的气，这自然也是一部分的缘由，但同时萧厉心里更清楚，凶杀和流言，他不幸从小这两样雨露均沾，因此这次才格外看不过陈雨的案子。
萧厉吃过舆论的亏，他可以理解凶手的动机，但却无法认可他为之杀人，自打罗小男和他确认过陈雨已经不在人世，更多的转发也无法伤害到她，萧厉便决定要赌一把，拿自己钓鱼，也能顺理成章地和支队攀上些关系。
如今这一切只差最后一点了。
萧厉打开桌上的电脑，黑暗的房间没开灯，荧光屏的亮度几乎灼眼，他试了快二十分钟，终于试出了自己当年脑子发抽申请的小号密码。
萧厉手指飞快地在发送框里打满了字：“跟前女友分手了，果然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我胆子小也该拿火烧她，就像之前那个什么陶泉，都是咎由自取，骗男人感情，骗人同情心的东西。”
萧厉打完又检查了一遍，一片昏黑里，他仰头吐出口烟，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心脏还是不受控地加快了跳动。
“可别让我白把自己搭进去。”萧厉的声音很轻，“我也还有仇要报的。”
…………
八月，正是周宁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
下午三点，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枝丫落在地上，蝉鸣不绝于耳，不到十岁的男孩叼着几毛钱一根的冰棍儿，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踢着石子。
他的母亲已经快一个星期没回来了，自从最后在巷子口分开，男孩就再也没见过她。他热得烦躁，猛地把一块石头踢到很远的地方，只听一声脆响，石子撞上墙面，而矮墙外这时走过来一个瘦削的男人，汗水几乎将他的衣服都浸湿了大半。
“小朋友你是萧厉吗？”男人看见他便蹲下身子，脸上带着笑，并不像是一个坏人，“我想问你两个问题，别怕，我是警察。”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交到男孩的手里，里头是一张非常端正的证件照，底下的字小男孩还认不全，但那确确实实是警徽。
“想问问关于你爸爸妈妈的事，你能不能告诉叔叔……爸爸妈妈最近有吵架吗？”
男人的声音中断在一片蝉鸣里，直到一切都陷入白光，萧厉才在床上悠悠地醒来，夕阳的余晖正通过窗帘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拉出一个三角形的光区。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太累，这个梦竟然又来找他了，萧厉坐起身，胃里饥火正旺，他走到门口，从一只陈旧异常的矮橱上拿了一个苹果。这只矮橱和这屋里大多数的软装不同，上头除了一支绿色的钢笔，就是香炉和几个小盘子，里头盛放着糕点和水果之类的贡品。
“妈，吃你一个苹果。”萧厉点上一炷新香，将有点软的苹果随便洗了洗放进嘴里，解决了饥饿问题，注意力便又重新回到了电脑上。
他早上发的那条微博还没什么动静，粉丝数量毫无变化，私信里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这都不上钩，亏我还放了照片。”
萧厉有点失望，他看向窗外，那辆车还在，局里的人手都扑在薛哲那边，也没人和小警察换班……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要全天候盯着这里是不可能的。
这已经是萧厉第二次打算在阎非眼皮子底下开溜了，他估计阎非不会同意他用这么冒险的法子，他们警察办事规矩太多，但现在最快找到薛哲的办法就是钓鱼，激怒他，接下来就只需要等着他上门就行。
萧厉觉得自己也是吃饱了撑的，他进支队的动机本就不纯，但到头来还是要帮着阎非把薛哲抓到。天底下报仇的方法千千万，但杀人绝对是下下策，它伤害的人太多了。过去很多年萧厉都忍不住想，如果那时他没有和母亲分开，母亲也没有死在那条小巷子里，是不是后来他的生活会变得完全不同？
萧厉做了两个深呼吸，又迅速发了一条新的动态：“自由了，酒吧见。”
钓鱼怎么说也得先把自己置身在一个方便对方下手的环境里。萧厉发完微博迅速换了身行头，直到站到门口，他的心脏再度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耳边又响起阎非的话：“不要去试探一个连环杀手，否则一定有人会因此丧命。”
薛哲杀完那三个人就没了动静，他在等着下一个犯错的人。
萧厉想，他现在应该是离薛哲最近的……不论是抓他，还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