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樂 序
兒時家住北角,每年夏天最悶熱的幾個晚上,外公都會帶我「遊電車河」,通常是選擇往屈地街的那一個方向,但有時也會反過來朝東面走。總之,港島電車沿線風景,是我兒時回憶的重要部分。而當時坐在電車上層,靠着窗口,陣陣涼風,同時沿途見到各區的不同風貌,每次都十分興奮。
到了中學階段,讀灣仔皇后大道東上的學校。灣仔、銅鑼灣,以至跑馬地、天后一帶的大街小巷,走過不少遍。那是成長過程中的生活經驗,印象很深。
反而是北角至筲箕灣的那一段路,雖然並不遙遠,卻是相對地少到的地方。不過,若要前往石澳游泳、行山、燒烤,總要經過西灣河、筲箕灣。結果,還是每兩三個月,便會充滿好奇的在東區走走。
有時候,我想那是家住港島的好處,港島北岸面積不大,而且交通簡單(電車服務由東至西將北岸各區連繫起來),很容易便可踏出自己所住的社區,到其他地方逛逛。而島上各區,各有特色,性格鮮明和突出,從不會混淆。
對!銅鑼灣和灣仔都有不少娛樂、消費場所,街上熱鬧非常。但灣仔就是灣仔,銅鑼灣就是銅鑼灣;正如東方戲院或香港大舞台不是紐約、豪華一樣,各區各自有其個性,由城市景觀、社區氣氛、街頭活動,到街坊的生活習慣,都不會是同一個模樣。
由金鐘一直往東走,所經過的街頭巷尾,構成一幅「城市文化馬賽克」,當中有微觀精細之處,但整體上又可拼為一個完整的圖案——香港島跟九龍半島、新界又很不一樣(而港島居民也很自覺自己是港島居民)。
而我特別對社區與社區之間接連的地方特別感到好奇。以前中環與灣仔是明顯地分隔開來的。如本書的「軍營區及海軍船塢」一節的圖片所顯示,舊時並沒有金鐘,而兩區之間的山邊與海旁均屬軍事用地,基本上沒有平民的活動。說得直接一點,是缺乏人氣。而加上美利樓鬧鬼的傳說,晚上經過時,甚至會覺得有點陰森。乘電車西行,離開灣仔之後,便進入「死亡彎角」,車廂左搖右擺,但很快便可以見到木球會,象徵快要到達中環。如果由中環往東走,則當遠處見到中華循道會禮拜堂之時,則表示已差不多到了大佛口,立即進入灣仔。
類似的交接路段,見諸灣仔與銅鑼灣之間的鵝頸橋,銅鑼灣與天后、北角之間的維多利亞公園,還有北角、鰂魚涌與筲箕灣之間的太古船塢。以前每到達這些交接路段時,便好像聽到來自城市、社區的提示:你快要進入另一個區域了。
今天,整個港島北岸的各個小區已差不多是無縫的接合起來了,由筲箕灣到金鐘一氣呵成。不過,話雖如此,只要留心細看,一些社區特色依然隱約可見。
由鄭寶鴻先生編著的《此時彼刻:港島東百年變遷》,呈現在讀者面前的,並不單只是珍貴的老照片、簡潔但有力的圖片說明,能勾起不少人的回憶,而且也是簡明的城市史和社區史——範圍以(現)金鐘至筲箕灣為界線,拼出港島北岸的城市景觀。經他精心挑選,每幅圖片都值得細心觀看,咀嚼其中的味道,了解背後的歷史轉變。
呂大樂
香港教育學院亞洲及政策研究學系
香港研究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