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連星星也會向悲傷的你問好
你知道嗎？
當你感到很孤獨的時候，
不妨抬起眼看看天空，
你會發覺千萬顆星星也朝着你在眨眼，
連星星也在慰問這一個，
你不知道正承受着萬千寵愛的你……
1
平安夜的傍晚，方圓卓在電子遊戲機中心玩角子機，當電腦上顯示他又中Jackpot大獎，再贏得$ 8888時，在他身邊不斷投幣又不斷輸錢的阿叔，看得雙眼冒火。
阿卓看看累積總分已達$ 125000，明知這一局玩至機舖關門也不會輸掉。與其說輸的感覺很難受，有時候，毫無難度的穩贏，更令他受不了。
終於，他站起身，向身後隨便一個在看熱鬧的中年婦人一指，用恩典的語氣對她說：“美魔女，送給妳玩，坐下！”婦人興奮坐了下來。
臨走前，他向繼續投幣的阿叔搖頭嘆氣，讓阿叔幾乎氣炸了肺。
他站在街上抽一枝煙，停在鴨寮街的臨時速銷檔子前，看看這陣子又出什麼奇怪產物，憑着推銷員三吋不爛之舌，向途人示範推介，一天售它幾百件。
看到一個推銷員假扮顧客，先發制人的掏錢去買了一件，一眾圍觀的愚昧顧客，也就不甘示弱的掏錢去買。
自小居住在深水埗的他，看這種小把戲十幾年了，只覺得騙人的人和被騙的人，還是一樣的樂此不疲，他就覺得這個世界太奇妙。
他看看全黑了的天空，心血來潮的致電給博谷，電話很快接通，他問她正在搞什麼。
“我陪朋友電髮。”
他哼歌似的說：“女人的錢，就是盡花在這些無聊的東西上。”
“但是，我朋友是個男的。”
“小王子啊？”
“不啦，我看似只有他一個男性朋友嗎？”
“有什麼好陪？妳不陪他電髮，他會給電死嗎？”
“沒關係啦，我今天沒特別的事要做。”
“既然如此，給妳一個特別任務。”
“說來聽聽。”
“來深水埗陪我吃飯！”
“你前幾天不是說，你今晚會去聖誕派對嗎？”
“別提了，我生氣得想殺人！”他說：“我想把深水埗的老人家和小孩全部殺光！”
本來，一個星期前，大夥同學約好要搞個聖誕派對，大家也踴躍報名參加，然後，明明在今晚會舉行的派對，搞手阿牛卻致電告訴他派對取消。
阿卓興致勃勃找出了一年只穿兩三次的紅色戰衣，準備在派對中大出鋒頭的啊。
阿牛無奈地說：“因為，大家都有另外要去的派對，時間遷就不來啊。而本來想去的，又因為眼見那麼多人缺席，也決定不去了。”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嗎？”
阿牛想了一想說：“是不是不應該搞BBQ派對？去元朗的燒烤場太遠了嗎？”
阿卓不禁說了句粗話，他真希望沒有阿牛這類超蠢的朋友：
“你第幾次做搞手？去那裏搞派對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收錢！還要事先聲明，就算不來也不會退款！大家只要付錢了，十個有九個也會來啊！你在太陽系以外舉行派對，他們也準時現身！”
阿牛泄氣地賠個不是，阿卓無趣地掛了電話。
於是，他無聊頂透的呆在機舖幾個小時，真不甘願就這樣虛度了平安夜晚上，終於致電給博谷。
說真的，如果命運能選擇，他真不想在這個日子找博谷，暴露自己沒人約的弱點，但實情是，他真的無人約，這個普天同興的晚上，對着老虎機會很難捱吧？
他對她說：“我想去吃小菜館，但自己一個沒法子啊！”
“聖誕佳節，你就不能對你的爸媽好一點？請他們去吃一餐啊！”
“他們走到廣州旅行去了，要幾天後才回來。”阿卓無奈的說：“是他們對我不好。”
“他們要你留下來照顧冥王星吧？”
“這隻狗來自垃圾站，根本就是天生天養，留幾天乾糧給牠就可以了！要是真的餓了，牠可以吃掉自己的腳！”阿卓愈說愈不耐煩：“……喂，先別扯得這麼遠，妳到底是不是朋友啊？是朋友就快些趕過來！”
博谷聲音猶疑：“我那個男性朋友剛失戀，我答應今天會陪他過。”
“他做了幾多年人？失戀算什麼？”他說：“如果妳對他不好意思，隨便作一個他無法責怪妳的藉口也可以啊！”
“我想不出來，你舉個例？”
阿卓大聲的說：“哎喲，我父親的羊水爆破了，我要陪他入醫院產子唷！”
“……真是個……讓人無法……責怪的理由。”博谷快給這個人笑死了，一句話笑得斷成了三段。
“妳到底要不要來？”阿卓自己也笑了起來，笑着威脅她：“妳不來的話，我去找其他少女陪我！我保證每一個都比妳年輕貌美！”
她哼一聲，“那麼，我還前來幹麼？”
“因為，儘管她們年輕貌美，但我最想約到的是妳！”
阿卓一句類似表白的話，讓她芳心暗喜：“嘿，今晚你請客啊？”
“嘿嘿，不好意思，AA制。”
“好吧，今晚找你吃飯！”
掛電話後，阿卓像個拳賽的勝出者，向空氣揮出幾記直拳，然後高舉着雙手，一副王者姿態，惹來街上群眾的驚恐，他才不管他們的反應，沉醉在這一刻的快樂中。
2
平安夜晚上，深水埗的小菜館全場滿座，氣氛熱鬧。
全無姿色的啤酒女郎落力推廣，方圓卓和博谷一點便半打，說得口沫橫飛，喝得酩酊大醉，最後，兩人互相攙扶，跌跌撞撞的走上了他四樓的家。
搖着尾巴的冥王星，走到玄關前迎接，阿卓神智不清到一個地步，踩到了牠的尾巴也不自覺，讓牠痛楚的吠了一聲。
他蹲下身來抱了牠一下，在牠耳邊說：“冥王星，送你一份聖誕禮物！”
他從外套袋裏拿出兩罐剛從寵物店選的極品狗糧，一罐龍蝦味，另一罐雞肉味，是送給冥王星的聖誕和元旦禮物。
他在兩邊手心各放一罐，任由冥王星去挑。
冥王星左嗅右嗅，拿不定主意，在阿卓兩臂之間擦來擦去，一張狗臉充滿笑意。他忍不住就笑罵：“喂，做狗也貪得無厭啊！信不信我煮了你來吃？”
“你就放過冥王星一次，快給牠吃啦！”博谷在一旁笑了。
阿卓打開雞肉味罐頭，冥王星撲過去狼吞虎嚥，他理順着牠背上的毛，見牠吃得滿足，他也非常快樂。
腳步不穩的走回睡房，在沒亮燈的房間內，見博谷正微彎着身子，注視着望遠鏡的目鏡。
聽到阿卓的腳步聲，她沒回頭就說：“今晚的星空，怎麼好像一片矇矓？”
他沒好氣，“因為，妳醉得老眼昏花啊，等十分鐘才看啦！”
她這才把臉從望遠鏡拉開了，用食指按按兩邊太陽穴，“我有點頭暈，可以躺下來休息十分鐘嗎？”
“當作自己的家就可以了……這裏該沒牀蚤。”阿卓拍了拍牀單，又不大肯定說：“萬一給蚤子咬了，找冥王星算賬就是了！”
博谷就倒在牀上，阿卓替她蓋了被子後，自己也鑽進被窩裏，“我的頭也有點痛，我也要躺一下。”他躺到她身邊，側着頭用疑惑的眼神盯她一眼，“咦，妳該不會乘人之危吧？”
“你呢？”
“測試一下。”
“十分鐘。”
“好，十分鐘。”
兩人就這樣肩貼肩在狹窄的單人牀上，每人佔各半邊枕頭的平躺着，彼此都不說話，用醉眼望着天花板，街上霓虹招牌的強光反照上來，讓一邊的天花板和牆角染了一片淡淡的燈黃色。
一室寧靜得可聽到對方愈來愈沉重的心跳聲，四周瀰漫着一股恍如潮濕天氣下衣服熏出來的酒氣，讓人有種山雨欲來之感。
然後，兩人發現房內有一陣“咯”、“咯”的聲音。博谷奇問：“是我醉到出現錯覺了嗎？為什麼聽到有聲音？”
阿卓一早已聽到了，一直以為是幻聽。他吞一下口水說：“真有聲音啊，好像有人用手指敲打着牆！”
她神經繃緊地說：“豈非是——？”
“恐怕是了。”他也不免心寒，“外面就是大廈外牆，誰能浮在半空敲牆啊？”
“喂，不要嚇人了。”
“妳招惹了什麼邪靈來我家？等一下記得帶走！”
咯咯的敲打聲仿似愈來愈響，阿卓終抵受不住恐懼感，從牀上坐起來察看一下，即時揭開了謎底。
他叫博谷也坐起來看看，原來不知何時進房的冥王星，正交疊着前腿舒服躺着，吃飽了滿足之極的牠揮動着尾巴，鞭鞭有力的打在牆上，敲得咯咯作響，令人以為有猛鬼敲牆。
“這叫舉頭三呎有神明，離地三呎有阿星！”
阿卓一拍冥王星後腦，牠吃吃地笑了。
博谷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的心情完全放鬆下來，一同倒在牀上。博谷趁勢挨到阿卓的肩膊上，阿卓也轉換了姿勢，把手臂圈到她的腦後。博谷起初有點不自然，身子一下子竟冷下來了，阿卓變得一動也不敢動，當她恍如適應了他的擁抱，身子便回復正常體溫。
阿卓這才放心把她輕輕地擁到自己胸前。
博谷依偎着他，隨着他的呼吸起伏。
阿卓問：“現在還剩幾分鐘？”
“五分鐘……三分鐘？”她猜着說。
“繼續測試，看看誰不能脫離誰的魔掌。”
“好啊。”博谷想起什麼的說：“今天是平安夜，是全年最危險的一夜，我跟你躺在這裏幹什麼？”
“拜托啦！一年中沒有一個夜晚是安全的啊……早上也沒有！”阿卓反問：“妳今晚除了想失身給我，還有什麼特別想做的？”
“老實說，現在很舒服，我什麼也不想做！”她由衷說。
阿卓用手臂圈着她的肩膊，把她抱緊了一點，跟她一同注視天花板那一小撮燈黃色，對比着大部分深不可測的漆黑。
他忽然好想告訴她一些事：“妳知道我為何喜歡看星？”
“為什麼？”
“因為，星星是過去了的東西。”
“我對星空的知識不太多，你繼續說。”
“我們眼中看到的星星，其實不是它這一刻的情況，而是它們很多年前發生的情況。”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星，可能已經不存在了嗎？”
“對啊。”
“太神奇了。”
“我有一個關於星星的傳說，要聽嗎？”
“我想聽。”
“傳說中，全能之神宙斯，愛上了仙女卡莉斯托，跟仙女誕下了兒子阿卡斯。
這段姦情，卻被宙斯的妻子天后赫拉知道了，她憤怒地把卡莉斯托變成了一頭大黑熊，更把她放逐到森林生活，讓她自生自滅。
隨着時日過去，阿卡斯成為一個出色的獵人。有一天，當他到森林打獵時，遇上了卡莉斯托。與兒子久別重遇，卡莉斯托高興得馬上向他跑去，完全忘記自己已化成了一頭大黑熊！
阿卡斯不知就裏，以為那頭熊要襲擊自己，向牠舉起了槍——”
博谷靜靜聽着，當聽到阿卓的聲音停頓下來，滿以為他在賣關子，加強故事張力，誓要等到她屏息靜氣，或開口提問，他才會往下說。
可是，她忽然聽到阿卓傳出輕微打呼嚕的聲音，也感到他緊緊環抱她的手臂鬆了下來。
她愕然的抬眼看看阿卓，他正張大着嘴巴，睡得像一頭死豬，打呼的聲音愈放愈大，好像豬啼。
沒想到，她連阿卓最醜的一面都見到了，這真是好一個聖誕驚喜。
她偷笑起來，又馬上抿緊了嘴巴，不讓自己笑出聲音來。她不動聲息的離開他懷抱，跳下了牀，覺得自己清醒得多了。
走到望遠鏡一看，仍是一片灰矇矇的，什麼也看不到。
太可惜，來了兩次，連一顆星都沒看到。
博谷轉過頭，看阿卓睡得死死的，再看看地板上也睡去了的冥王星，一人一狗形成了一幅溫馨的畫面。
她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什麼鬼主意，得意地微笑起來了。
3
方圓卓頭痛欲裂的醒來，發現時間已是凌晨四時了，博谷不在身旁。
他亮着全屋的燈，她真的已經離開了。
在客廳的餐桌上，他找到博谷用一瓶烏龍茶夾着的紙條，他看看紙條，博谷的字歪歪斜斜的，像八號風球下的傘子。
“阿卓，我酒醒過來，先回家了！買了一瓶烏龍茶給你，有解酒的功效。還有，多送你一份聖誕禮物——從今晚開始，無論陰睛圓缺，或者烏雲滿佈，你每個晚上也能看到滿天的星星！”
宿醉未醒的他，骨碌骨碌的喝了大半瓶，不適感才總算紓緩了一點。
他記着博谷留下的字條，便儘管走到望遠鏡前看一下，這晚的雲層那麼厚，黑壓壓的根本不可能看見什麼了吧。
他咕喃：“一份好爛的聖誕禮物，女人的話不可信！”
他跳上牀，鑽進被窩裏去。這時候，冥王星把兩條前腿擱上牀邊，用後腿挺直了身子，以渴望的眼神注視他，他便睡過了牀的一邊，用力拍拍那個騰出的空位，牠高興地跳上來躺着。
當阿卓閉上眼睛，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妥當。他再睜開雙眼，才察覺到眼前出現了一室的異象。
整個天花板，佈滿了星星……
每顆星都散發着奪目耀眼的螢光，連冥王星也被吸引過去，抬頭看得出神。
阿卓乾瞪着眼凝看着點點星光，一下子什麼想法都沒有，他幻想到剛才博谷從樓下的玩具店買了一大袋星星，一顆一顆貼在天花板上，但又不要吵醒他的那幅景象。
冒着幾分宿醉，拿了一張褶櫈，踮着雙腳張貼星星的博谷，一定不停搖搖欲墜的吧？
阿卓想到隨時有可能會令自己受傷的她，一邊忍不住對空氣大罵：“你這個神經病！有沒有比這更無聊啊？你夠鐘吃藥了吧！”
星星吸收了剛才亮了燈的光，大概還會繼續發光發亮好一段時間。
彷彿被星團柔和地包圍着的阿卓，臨睡前，他跟剛才被博谷睡過的半邊枕頭，現在變了冥王星的狗頭說：“有你兩個真好……聖誕快樂！”
接着，他安心閉上雙眼，不消一秒便走進夢鄉了。
一百顆星聚集在一起的恆星可叫星團，
稀疏的星，叫做疏散星團，
密集的就叫球狀星團。
看到你送我滿天的星，
我卻突然對它無以名狀，
如果必須有一個命名，
我希望把它叫做，
感動星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