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人見人怕的熊伸出了友善的爪
“你是一頭怎樣的北極熊呢?”
“絕對不會是人見人愛的那些品種吧。”
“為什麼呢?”
“因為我的樣子看來好兇惡噢。”
“看不到的那個樣子呢?”
“……相當渴望人見人愛。”
1
對博谷來說,沒有最悲慘,只有更悲慘。
可憐的她,胸部被五個猥瑣的男人捏過、頭套被兩個小男童大力掌摑過,身上負着超過廿磅的北極熊戲服,行屍走肉一樣地回到員工休息室。
當博谷心力交瘁的跌坐在長椅上,卻發覺一個工作人員也沒有,她嘗試脫下沉重的北極熊頭套,但巨大熊掌實在太不靈活,頭套也太重了,單靠自己的力量做不到。
這時候,一頭企鵝用八字腳走過來,在她身邊重重坐下。
無疑,這頭企鵝的臉孔可愛得要命,但博谷想像到內裏的人有多慘。
天氣實在太熱,“冰河樂園”的室外溫度,高達攝氏33度,人困焗在制服內,活脫脫就像一人獨享的蒸氣房!
包裹在戲服內的博谷,完全無法享用休息室內的冷氣,負責替她脫下戲服的工作人員不知往哪裏去,她熱得受不了,終於,轉過臉對企鵝說:
“請問——”
毋須北極熊往下說,企鵝心領神會地接話:
“我來幫你!”
企鵝用牠的雙翼,動作笨拙,但總算也順利的替北極熊脫下頭套。
博谷甩一下一頭短髮,大汗淋漓的她,頃刻有透心的涼快感。
她用輕鬆的語調說:“我也幫你一把!”
她用熊掌為企鵝脫下了頭套,對方是個單眼皮的男生,眼睛細細的。
兩人定視對方,彷彿着了魔。
直至,方圓卓記得要自我介紹,他搞笑的說:
“妳好!我是企鵝先生!”
“你好!企鵝先生!”博谷附和:“我是北極熊小姐!”
“北極熊小姐,北極那邊的天氣好嗎?”
“不錯啊!企鵝先生,南極那邊有下雪嗎?”
“溫室效應呀,冰塊都溶化成水,我們連站立的地方也沒有了!”
“我聽過新聞,一百年後就沒有冬天了吧。”博谷說:“既然沒法子,你就跳進水中吃魚嘛!”
“也不一定要吃魚呀?”阿卓看了那個抱在懷裏、樣子滑稽的企鵝頭一眼,搖頭笑一下,“水中還有很多東西可吃,就好像不怕冷的泳客,和海底裏一整艘鐵達尼號!”
“很少聽說企鵝不吃魚!吃魚有益健康啊!”
阿卓見她不斷堅持,摸到她喜好說:
“北極熊小姐,妳一直提到魚,一定很喜歡吃魚吧?”
“對啊,作為一頭貪吃的北極熊,沒有一件事比起吃魚更快樂了。”
“有機會的話,企鵝先生希望請北極熊小姐吃最美味的魚!”
博谷的神情喜出望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北極熊小姐會欣然答應的。”
“拉勾?”
“拉勾!”
兩人出於自然反應,舉起了手要拉勾勾,但彼此皆無法伸出戲服下的尾指,只可相視而笑。
最後,博谷伸出巨大的熊掌,阿卓也伸出了他的企鵝翼,兩人在半空中擊了一下掌,一言為定。
2
講了一句長達十七字的重量級粗話後,方圓卓總算吐了口悶氣,昂然離開經理室。
他把雜物櫃內的個人物品清空,把員工證交還後,揹起大大的背囊,離開佔地甚廣的“冰河樂園”,雙眼都在尋找北極熊的蹤影。
後來,在“北極圈水族館”建築物附近,他終於碰見一頭北極熊,待一家三口跟北極熊合照後,他才高高興興走上前問:
“妳……是北極熊小姐嗎?”
北極熊用它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看了阿卓一眼,又看看四周沒有遊客,以免觸犯“樂園內飾演動物們的同事不可擅自開口說話”的員工規條,才跟他交談起來:
“笨人,我是肥仔聰!”
阿卓失望透了,邊嚼香口珠邊問:“肥仔聰,你不是海豹嗎?”
“有一頭北極熊病了,我來頂替牠。”
“那麼,海豹又找誰來頂替?”
“海豹沒有北極熊般受歡迎,死掉一頭也無人注意的啦!”北極熊用那副不會張合的嘴巴在說話,感覺上不倫不類的:“阿卓,你那麼早便放工?”
“我不幹啦!”阿卓的語氣十分輕鬆。
“太可惜了!”
北極熊用力地擺了擺頭,巨大的熊頭便誇張地往兩邊搖晃。
“可惜什麼?你以為離開這個鬼地方,我會百感交集得掉下一滴眼淚嗎?”
“我是說,真可惜你不能跟我一同受苦!下個星期,我又被調去做過山車大使,每天要陪着遊客玩100次以上,連黃膽水也要嘔光!”
“那很好啊,你不是一直說減肥不成功嗎?看到噁心的膽汁,也許真會令你少吃一點!”阿卓老老實實告訴他:“可是,就算你減了多少磅,恐怕也追不上你增肥的速度啊!”
“嘩!阿卓,你嘴賤的程度,應該是天下無敵了啊!”
“作為朋友,我已經把嘴賤的程度銳減七成,總算待你不薄的啦!”
“對啊,你剛才在找誰?我聽到你說……北極熊小姐?”
“算了吧!“冰河樂園”足足有一個銅鑼灣那麼大,共有五頭北極熊分散在園內各處,不能找只能碰,我還是先走了!”
是的,他真想找到北極熊小姐,但他也知道,機會微乎其微。
“你找那頭北極熊小姐有什麼事?”
“……我欠北極熊小姐一頓美味的魚餐。”
阿卓略有所思,聳了聳肩的說。
3
半年後。
四個男生聚在學校附近的桌球室,各人有各自的心情。
人稱“全宇宙的朋友”的任天堂,這天顯然心緒不靈,不知是否跟剛失戀有關,平日有很大機會勝出的他,居然把停在袋口不遠的黑球反彈出來。
打失了這輕易得到的七分,任天堂蹲下身掩臉叫慘,積分仍維持在第三位。
包尾的方圓卓,只要打進這個黑球,就能反勝任天堂,免卻輸者付波鐘的命運。
他小心翼翼地打出這一球,黑球竟又撞袋口彈出,一黑一白的兩個球,分別移到球桌上最遠的兩端。
——這家桌球室是不是有鬼啊?
阿卓講了一輪流利的粗話,幾乎想把手中的球棒拗斷,但想想要賠償的款項,也就作罷。
輪到一直沉默不語的衛閱。
在學校裏,衛閱的綽號是“幽靈之子”,是個沉寂得教人無所適從的男生,有沒有他這個人存在也好像無人察覺一樣。他低調又神秘,大家知道他的興趣,只限於打桌球、看書和玩網上的殺人遊戲而已。
衛閱臉上毫無表情地瞄準,揮動球捧時,眼神像鋼一般堅定,被白球撞擊的黑球,像一枝箭般直颼進球袋,發出極響亮的“噹”一聲,令桌球檯有一陣餘震。
分數一早拋離了小任和阿卓,只跟衛閱單挑的阿牛,看到衛閱乾脆俐落的入球,也忍不住喝采讚許:“衛閱,你的入球,跟你為人同樣地cool!”
衛閱掀一下薄薄的雙唇,對於永遠像一副撲克臉的他,算是友善回應了。
任天堂像個啦啦隊般,用雙手揮動着球棒,無限感恩的說:
“嘻嘻,太好了!不用付波鐘!”
阿卓仍為了打不進那個袋口的黑球而自怨自艾,他乾瞪着任天堂說:“小任,用不着說得像賭身家一樣啊!只是幾串魚蛋的錢吧?我、付、得、起!”他把十五個球在球盤內排好,氣沖沖走去櫃台截鐘結賬。
櫃台設在娛樂場的保齡球場和小食亭那邊,跟桌球室距離最遠。
阿卓看看表,只差兩分鐘就足一個小時,為免添付額外的加鐘錢,他三步併作一步的捧着球盤走。
拐過保齡球場的盲彎角,他跟一個少年迎頭撞個正着,球盤被碰跌,球散滿了一地。
少年連忙賠不是,阿卓想發作也不行,心裏大嘆倒霉,這家桌球室肯定有鬼!
二人反射性的蹲下身子去執拾,跟隨在少年旁邊的女孩也助他一把,背着他倆在拾幾個滾到很遠的球。
當三人一同把球齊整地放回球盤後,阿卓跟那個頭戴鴨嘴帽、帽子幾乎蓋到雙眼前的女孩,真正打了個照面。
然後,兩人的目光便轉不開去。
阿卓失聲的喊:“妳好!北極熊小姐!”
“你好!企鵝先生!”博谷瞪圓雙眼。
碰跌阿卓手中球盤的少年,在一旁看着好像着魔似的兩人,彷彿變局外人,他故意引起注意的問:“你倆是認識的嗎?”
博谷猛瞪着阿卓的眼神,這才收斂下來。
正要開口回應,阿卓快速瞄少年一眼,又轉回博谷臉上。
“妳男朋友啊?”
阿卓故意衝着少年面前,單刀直入的問博谷。
“不是啦!”博谷彷如澄清的說:“我好朋友,宋木棗。”
阿卓心裏痛快,這才向宋木棗微笑一下,用作弄他的口吻說:“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和她是認識的。”
宋木棗木無表情的看着方圓卓。
作為同性的阿卓,不得不承認宋木棗長得眉清目秀又高大,但阿卓亦不難看出宋木棗臉上濃厚的嫉妒感。
他第一時間便斷定,他是潛伏在她身邊的暗戀者。
阿卓不再理會宋木棗,跟博谷愉快地說:“快撥我電話,我答應過要請妳吃魚!”
“我一早等得不耐煩了!”博谷笑着掏出手機。
阿卓說了一組號碼,同時也不避忌給宋木棗聽見。博谷打出了電話,阿卓的手機馬上響起,他看到來電顯示,也沒接聽,就跟她說:“OK,我找妳。”
博谷掛了電話,神情一直愉快,“記得找我。”
“我要去截波鐘,先走了。”
“拜拜!”
“北極熊小姐,拜拜!”阿卓跟博谷說完想說的話,這才輕蔑的看宋木棗一眼,語帶惡意地說:“北極熊小姐的朋友,拜拜!”
4
二人重遇的翌日,阿卓找了博谷,約她出來吃飯,說要去一個吃魚一流的地方。博谷爽快答允,高興去應約。
兩人約在深水埗B出口的“高登電腦商場”牌下等候,阿卓見到戴着Y-3鴨舌帽的她,兩人會心微笑。
他把她帶到鄰近深水埗港鐵站一條隱蔽的街道,走進一家座無虛席的小菜館,點了一大堆海鮮如XO醬爆象拔蚌、椒鹽魷魚嘴、炸蝦餅、椒鹽九肚魚等等。
再加上他強烈推介的招牌燒腩仔、小炒王等,每道菜也讓博谷吃得驚喜連連。
他留意到博谷有個習慣,她不吃青芥。
跟其他的菜館有點不同,這家小菜館的燒腩仔,附的不是普通的黃芥,而是用來點壽司的青芥。阿卓夾起一塊沾青芥的燒腩仔給她,她反應很大,把手中的飯碗都縮起來。
他以為她說笑,但她乾脆把飯碗收到身後去,他得知她真的不吃青芥,他也就不強逼她。
由於餸菜熱氣,兩人也喝啤酒,在喧鬧的菜館內大聲交談,天南地北說過不亦樂乎。
博谷問起阿卓半年前為何不辭而別,他告訴了她事情經過。
那天,兩人相遇後,他繼續扮演企鵝,在樂園內跟遊人拍照留念。
他機械式的擺着企鵝走路的笨拙姿勢、做着裝可愛的動作,卻見有個男人趁派發樂園地圖的服務小姐在忙,趁機走到她身後,把手機垂放到她制服短裙底下進行偷拍。
阿卓被一大堆遊客包圍着拍照,本來也可當作視而不見,但瞧見那男人毫無停手迹象,他實在看不過眼。.
他一爆發就不得了,用鵝翼推開兩個糾纏着他而且長得很醜的女童,直走向那男人與他理論,叫他馬上刪除手機片段,男人不從,一人一企鵝便扭作一團。
阿卓不斷用企鵝腳在踹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也想拗斷鵝翼。
十分鐘後,經理把阿卓召入經理室,把他平生學到的粗口都發泄到阿卓身上,他用手指骨敲着桌子怒吼:“你不但弄壞人家的手機,更招惹了一大群專門報道負面新聞的記者!你說怎麼辦?”
“那位仁兄偷拍她裙底!你說怎麼辦?”
“難道你沒聽過優質服務的嗎?顧客至上!”經理又是一輪粗話,大言不慚的說:“只要他們付了入場費,整個樂園都是景點,什麼地方都可以拍照!”
“連女服務員的裙底也包括在內?”
“如果她介意,該由她提出投訴。”
阿卓冷笑。
這個經理厚顏無恥的程度,簡直就是神級了!他直斥其非:
“對啊,有人會禮貌周周的問:“小姐,請問妳介意我偷拍妳裙底嗎?”
“你忘記誰是下屬了嗎?你這什麼態度?”經理震怒。
阿卓恥笑得更盡情,嘻嘻大笑說:“就是誰聽到上司講不帶腦袋的無恥廢話,也會轟然大笑的應有態度啊!”
兩人就是這樣鬥罵粗話,當阿卓講了一句長達十七個字的重量級粗話後,經理的臉一陣紅一陣青,終於敗陣下來。
阿卓大大吐口悶氣,心想既然是周末周日才做兩天的兼職,做得不高興也就不做也罷!
他即時辭職,連未付的工資也不要了,光明磊落離開“冰河樂園”。
博谷聽完很欣賞,鴨嘴帽下的雙眼閃啊閃的在看他。
“你真是個有正義感的人!”
“不,男人都會出聲的吧!”
阿卓真是這樣認為,不是逗她歡心之言。
博谷不表贊同,“以我所見,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出聲的。”
阿卓又嘴賤起來,挖苦她的那位“好朋友”,“難道,妳是暗喻那個因他碰倒我、引致我倆再碰面的男人?”
博谷想了一想,“老實說,我也不介意他有沒有正義感。”她明朗笑了起來。
“我也一樣。”
兩人互視對方,全沒違和感的笑了。
阿卓問她一句:“我的狗在我的家,我家就在附近,要去探望牠嗎?”
“但我怕狗!”
“嘿嘿,那再簡單不過,我把我的狗趕出我的家門,妳可以隔着鐵閘探望在走廊的牠!”
“你不怕鄰居告你虐畜?”
“我的鄰居家裏是製毒工場,他們比我更害怕警察啊!”
喝了不過量的啤酒、臉上很熱的博谷,給他氣壞。
阿卓從街往上望,看到所居往的唐四樓的單位,燈光都關了,確定父母親都睡着了,才帶博谷到家裏,以免被他們問長問短。
兩人走了四層樓梯,攝手攝腳進屋,一頭個子細小、但肚子有點脹的唐狗站在門口,高興地搖着尾巴迎接。
博谷提着高跟鞋,無聲地跟阿卓走進他的房間,小唐狗也跟進來,馬上跳到牀上,用好奇的眼珠盯住博谷,阿卓把房門鎖上了。
對狗說不上很喜愛或很討厭的博谷,從阿卓口中得知,牠是一隻在垃圾站附近徘徊的流浪狗,當時阿卓把手中吃剩的一串牛雜拋給牠,牠吃完後就默默跟着他回家,他也無不可的把牠收養了,為牠取名叫冥王星。
博谷用掌心輕摸冥王星的頭,牠頭上的毛髮油膩膩的,好像很久沒洗澡,但也不失為健康。
在博谷的撫摸下,牠貼服躺下來,兩隻前腿交疊在前方,一張臉彷彿在笑。
博谷在看冥王星的同時,阿卓也看着博谷,他真奇怪會重遇了她。
因此,他總好像不確定,眼前的是不是真正存在的她。
阿卓看了博谷一陣子便說:“好了,探望過狗,妳可以走了。”
博谷狡猾地笑,“你不覺得自己引狼入室了嗎?”
阿卓仔細觀察一下冥王星,“真的假的?冥王星怎看也是一頭狗啊!”
博谷沒好氣,走到電腦桌旁入牆的書架前,看到很多關於星象和天文學的書,她也留意到他的手提電腦用了星雲做桌面圖案。
“你很喜歡星空?”
阿卓自嘲一笑,“不用妳提醒,我知道自己很無聊!”
“誰不是在做無聊的事呢?相對來說,放眼於星空,大概比起溫習學校課本更有意義。”
博谷走過去看他放在窗邊的天文望遠鏡。
阿卓把三腳架托得高高的,本身不算矮小的她,要踮高雙腳才能往目鏡裏看。
“能看到多遠?”
“能看到好遠。”
阿卓替她把腳架調低,讓她觀看得舒適一點。
“在鴨寮街買,它叫76毫米牛頓式反射天文望遠鏡。”他告訴她:“檔主說能看到宇宙,然後他叫我試,我真的能看到宇宙。”
“咦!?”博谷不禁驚叫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問:“真的假的啊?”
“真的!”阿卓說:“真的能看到兩條街外的“宇宙玩具店”的招牌!”
博谷怔半晌,轟然大笑。
“最後,它成了我偷窺對面樓住客的工具。”
“你會這樣做啊?”
“妳要不要做幫兇?妳也可選擇被滅口。”他作勢在頸上一劃。
“我選擇偷窺!”她笑。
“免得被發現我們在做些不道德的事,最好先關燈,如何?”
博谷點頭。
關燈後,房間漆黑一片,只有冥王星的雙眼,發出奇異的光。
阿卓調較好尋星鏡,卻把鏡筒瞄準別人睡房的窗戶,然後,把目鏡推給博谷觀看。
事實上,望遠鏡的水準真不賴。博谷見一對情侶依偎在看電視。她微調一下焦距,連電視節目上的字幕都看得一清二楚。
“把鏡頭推上一層單位。”阿卓站到她身後,引導着她的視線,“那戶人家的兒子是坐輪椅的傷健人士。只要他父母不在,他一整天都會在電腦前看色情網頁,飽覽着中韓意法日的美女,我真妒忌他,他這才叫做殘而不廢啊!”
博谷循着方向去看,看到一個坐輪椅的少年一面在看YouTube網頁,一面跟母親交談,但當母親一走出他的房間,門一關上,少年馬上就把頁面轉到色情網頁。
博谷苦笑,把視線從目鏡抽離,“還有什麼?”
“上兩層有一家人,由祖母到孫兒都愛穿Hello Kitty睡衣,最奇怪的是,他們用的卻是Miffy內衣!”
博谷壓低聲音問:“喂!深宵時分,會出現火辣辣的畫面嗎?”
“妳死了這條心比較好,碰見的機會率,幾乎只等於看到每76.1年才環繞太陽一周的哈雷彗星!”阿卓深深嘆息,“深水埗區的居民嚴重老化,連身體狀態也退化了!每家每戶都有一枚從鴨記(鴨寮街)買來的衛星盒子,能夠盜看到半個地球的電視節目,大家看電視已是疲於奔命了啦!”
在博谷身後說話的阿卓,說話時的氣息直吹到她的耳背,她整個人有點酥軟,要凝一凝神,才把鏡筒移到上空。
“對了,這台望遠鏡,到底能看到多遠?”她問。
“每個初看天文的人,例必會問這個問題的啊!”他說:“理論上來說,只要有一個物體有足夠光線發出,無論距離多遠都可看到。所以,正確的提問,該是:“這一台望遠鏡能看見多暗的天體?”
博谷正色的問:“請問,這一台望遠鏡能看見多暗的天體?”
“首先,妳要遠離望遠鏡。”阿卓認真調教她,“在正式觀星之前,至少要先讓眼睛有十分鐘時間適應黑暗,才能衡量到整個觀星的形勢。”
博谷發覺說話總帶輕佻的阿卓,每當講起星空,卻一本正經起來。
她順從了他的話,雙眼從望遠鏡移開了。
在黑暗中,兩人有一刻沉默,各自好像在想一些事。
過半分鐘或更漫長的時間,博谷才毅然轉過臉,在窗外隱約傳來的微弱光燈下,直視阿卓的臉孔。
“你要不要吻我?”
阿卓無疑是驚異的,他把博谷引到這房間來,也不排除對她有不軌的企圖,可是,她卻提早一步說這句話,反倒令他困惑了起來。
他苦笑一下問:
“妳要不要給我吻?”
“事實上,你要不要吻我,我也會吻你的。”
“真的假的?”
博谷便從黑暗中,湊過頭去親阿卓的臉,卻忘掉自己正戴着的鴨嘴帽,尖尖的帽尖撞上他額頭,他被重重啄了一記,雪雪呼痛。
博谷用食指把帽子往上推,露出眉宇和垂在額前的頭髮,用雙手捧起阿卓的臉去親。
阿卓一雙手自然的往她身上游移,想要抱她的腰,她卻像一頭受驚的貓,整個身子弓起來。
雖然,他覺得奇怪,但也識趣,把雙手從她身上移離。
就在彼此輕吻之時,一陣鈴聲不合時宜響起。
阿卓聽着博谷用流行女歌星的流行歌曲做的鈴聲,不得不放開了她,對她說:“快接聽啊!”
她給敗興,不快的說:“我不想接聽。”
“快接聽吧,吵醒了我父親,恐怕妳要爬水管離開了。”他說:“溫馨提示:這裏是四樓啊!”
她只好從手袋裏掏出手機接聽,嗯嗯答幾句便掛了線,憑着手機熒幕的光線,她看了看阿卓的臉,一臉失望地說:“我回家了。”
阿卓反倒像鬆口氣的說:“快回家去。”
博谷好像努力的去解釋什麼:“我的祖母行動不便,她叫我回家途中,給她買點東西——”
“那就儘快回家見祖母最後一面囉!”他覺得自己這句話未免過火,補充了一句:“……今晚臨睡前的最後一面。”
博谷直視阿卓的眼珠,像鼓起了某種勇氣的說:
“如果你留下我,我會被你留下。”
阿卓有一秒鐘垂下了眼,又抬起雙眼笑了。
“現在很晚了,深水埗的治安不好,每個色魔都像好人。長得像個色狼的我,原來卻是個大好人……妳該意料不及吧?”他說:“我想,妳還是盡早回家吧!”
她泄氣下來,“……但我還未看到星星啊!”
阿卓走過去看看望遠鏡,告訴她說:“今晚烏雲密佈,很難看到星星,不如改下次再看?”
也不待博谷回應,他把房間內的燈光亮起。
博谷慣性地,把她那頂印着Y-3的鴨嘴帽拉低到眉頭下,瞇起了雙眼,要好幾秒鐘才適應到光線。
她一臉遺憾的說:“好吧,下次!”
每一台不同口徑的望遠鏡,
也有一個有效放大倍數。
譬如,76mm反射鏡,
可放大至150倍。
然而,天體放得太大,
就談不上有什麼美感可言,
只會變模糊和暗淡而已……
在這時候的我和你,
仍是停留在忙着調整焦距的階段,
彼此都沒有深刻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