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磨坊主的故事
磨坊主的故事由此開始
從前在牛津住著一個守財奴,
他的房間也出租,管房客吃住;
幹的行當是木匠,很有幾個錢。
他家住著一個求學的窮青年;
他學了文科課程前面那幾樣,[142]
但是他的興趣卻轉到了星象。
他知道一些這方面推算辦法,
你若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問他,
要他告訴你有雨還是有旱情,
或要他預卜各種各樣的情形,
這些事要我一一說明有困難,
但他用星象分析會給你答案。
這個書生叫做殷勤的尼古拉,
他熟知男女私情和偷歡作耍,
外加他為人機靈又極其謹慎,
看起來卻像姑娘家那樣溫順。
他在那木匠家租了一間房屋,
孤零零一個,沒有旁人陪他住。
他那間屋裡布置了芳草香花,
極其雅致;他本人也弄得瀟灑,
那種甜美勁兒就像是甘草根。
星象學的書和其他大小書本,
他用來測量天體高度的星盤,
還有用來做數字運算的算盤,
全都在床頭架子上整齊安放。
一塊羊毛紅方巾罩在衣柜上,
方巾上放有一隻索爾特裡琴。[143]
到了夜裡他彈出好聽的樂音,
這樂音飄蕩在他的整個屋子;
他總是先唱天使傳報贊美詩,
隨後接著唱當時流行的歌曲——
對他的好嗓子人們常常讚許。
這書生就這樣消磨自己時間,
花著自己的和親友給他的錢。
這木匠不久前娶了一個新娘,
他愛她愛得像自己性命一樣。
新娘十八歲,年紀輕輕心思野;
而他是老漢,醋心比較大一些——
恨不得要把新娘關在籠子裡,
因為他知道他做王八很容易。
他無知無識,不知道加圖說過,[144]
娶老婆千萬要娶般配的老婆——
要結婚就得看看自己的條件,
因為青年和老年吵架就難免。
不過他既然掉進了這種羅網,
只得受這種磨難,像別人一樣。
這個年輕的老婆長得很俊俏,
那身材像鼬鼠一樣窈窕嬌小。
她系著一條絲綢編織的腰帶,
圍裙像早晨的牛奶那等潔白——
系在腰肢上,褶裥有很多很多。
她身上穿的衫子也是白顏色,
衣領的前面後面或裡面外面
都繡上了花,用的都是黑絲線。
她的白帽子也有緞帶作裝飾,
同她領子的顏色配得很合適。
她的束發寬綢帶束得相當高。
她那雙眼睛當然是極其風騷。
她那彎彎的眉毛修得十分細,
漆黑的顏色十足就像黑刺李。
看著她真讓人感到滿心舒服,
因為她賽似剛剛開花的梨樹。
她細皮嫩肉軟軟的賽過羊毛。
她的腰間掛一隻皮做的錢包,
包上有絲的流蘇和黃銅珠子。
就算你找來找去找遍了人世,
也找不到一個足夠聰明的人——
能想象這樣妖媚的寶貝娘們。
她那姿色和面色惹眼又亮麗,
勝過倫敦塔剛剛新鑄的金幣。
說到唱歌,她嗓子清脆又響亮,
就同棲在谷倉上的燕子一樣。
除了這一切,她還會調皮嬉戲,
同跟在母羊後面的小羊無異。
蜂蜜酒再甜,甜不過她那小嘴,
藏進乾草的蘋果就是那滋味。
她活潑好動像是馬駒,箭一般
挺直的身材,細挑得像是桅桿。
一隻胸針別在她低低領口上,
那大小像圓盾上的浮雕一樣。
她的靴統高,鞋帶直系到小腿。
她是一朵報春花,一個小寶貝——
配得上隨便哪一位貴人的床,
能夠做任何小小財主的新娘。
我說各位,現在請各位聽好啦!
話說一天這位殷勤的尼古拉
同這少奶奶打情罵俏地逗樂;
這時那木匠丈夫去了奧斯訥。[145]
這些讀書人狡猾又花樣百出,
他偷偷捏住對方下身某一處。
“除非你滿足我的心愿,”他說道,
“寶貝,愛情將憋得我死路一條。”
他一邊緊緊摟住對方一邊說:
“寶貝,求求你現在馬上就愛我,
否則我就活不成,啊上帝幫忙!”
像釘鐵掌時關著的馬駒一樣,
她縱身一跳又猛地把頭一扭,
說道:“你快讓我走,快讓我走!”
又說:“我決不會吻你,尼古拉!
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叫救命啦!
把手挪開,你還有沒有個進退!”
尼古拉開始哀求,求她發慈悲;
他說得很好聽,身子逼得又緊,
到後來那個女人家只好答應,
而且以聖托馬斯之名發誓說,
以後她會願意照他的意思做——
不過要等她看到有機會才行。
她說:“我的老公很有妒忌心,
所以你除非肯等待,肯守秘密,
否則我可以肯定我必死無疑。
在這件事上,你可千萬要謹慎。”
尼古拉說道:“別為這事擔心,
讀書人連個木匠也都騙不了,
他的讀書時間就白白浪費掉。”
他們倆山盟海誓並一致同意,
要像我說過的那樣,等待時機。
尼古拉做到所有這一切之後,
把她愛撫一番,又是吻又是摟,
隨後拿出他那只索爾特裡琴,
彈撥出曲調,彈撥得非常起勁。
話說有一個聖日,這個好女郎
前往她所在教區的那座教堂,
為的是去做該對基督做的事。
這天她幹好家務便細細擦拭,
擦得額頭像白天一樣地白凈。
再說那座教堂裡有個管事人,
這人的名字就叫做阿伯沙朗。
他頭髮鬈曲,像黃金一樣閃亮——
鋪展在頭頂,像是一把大扇子,
挑在正中的頭路漂亮又挺直。
他面色紅潤,灰眼睛像鵝一樣;
鞋上網眼像聖保羅教堂的窗,
腳上穿紅襪,走來走去很神氣。
他身穿一件淺藍色短短外衣,
做得考究又得體,大小也合身,
鑲著的花邊又緊又密又相襯。
他外面還套一件好看的法衣,
白得可同蘋果枝上的花相比。
天哪,他可真是個可愛小伙子。
很會替人放血、剪頭髮、刮胡子,
也善於起草地契和租賃文書。
當時的牛津有二十來種舞步,
所有這些舞他都跳得十分好,
踢來踢去的雙腳輕盈又靈巧。
他也會在兩弦琴上拉出樂曲,
還用尖嗓子和著琴聲唱歌曲。
他也會彈六弦琴,彈得同樣好,
城裡所有賣酒的店鋪或商號,
只要那裡有俊俏的賣酒姑娘,
他都曾帶著他的節目去拜訪。
但是說句老實話,他有點拘謹,
放屁很小心,說話也正兒八經。
這個活躍又快活的阿伯沙朗
那聖日為教區中的婦女薰香;
他手裡殷勤地捧著一隻香爐,
眼睛常常瞟人家,流露出愛慕。
他特別愛看那個木匠的妻子——
覺得看到她真是大大的快事,
因為她利落又嬌艷讓人心動。
如果這女人是老鼠,我敢保證,
準已落進了他這隻貓的腳掌。
這可愛的教區管事阿伯沙朗
心裡充滿著對於愛情的期盼,
所以決不肯收取女人的捐款,
他說他出於禮貌,這錢不能收。
夜幕降臨後,月色明亮又溫柔,
阿伯沙朗拿起他那把六弦琴,
準備像戀人把夜晚獻給愛情。
他懷著柔情和欲火不停地走,
終於在聽到公雞啼叫後不久,
來到了住著木匠一家的房屋。
他走近木匠屋子的一個窗戶,
站在那扇裝有鉸鏈的窗子旁,
用他那優美動聽的嗓音歌唱:
“親愛的女士,如果願意的話,
那麼就請你對我發發慈悲吧。”
這歌聲有他的琴聲密切配合。
木匠一覺醒來,聽見了他唱歌,
沒有聽多久便對老婆這樣講:
“艾麗森,你可聽見阿伯沙朗,
就這樣在唱,在我房間的墻下?”
於是那老婆對老公這樣回答:
“天哪,約翰,聽得清清楚楚的。”
事情就這樣下去。還能更好麼?
一天又一天,漂亮的阿伯沙朗
就這樣求愛,結果卻滿心憂傷。
他整日整夜沒法子睡個好覺;
他梳理滿頭鬈髮,要顯得俊俏。
他托人傳話送信把情意表達;
又發誓說要在她身邊服侍她。
他有如夜鶯,顫抖著嗓子歌唱;
他送去的蜜酒、香酒各種各樣,
還送去剛剛出爐的糕點餡餅——
由於她是城裡人,更送她現金。
要贏得人家的心,有時靠財富,
有時靠拳打腳踢或寬厚大度。
為了顯示出他的靈巧和本領,
有時候他在高臺上扮演暴君。
但是對他的求愛,有啥能幫他?
對方只愛討人喜歡的尼古拉,
他阿伯沙朗只能去吹吹鹿角。[146]
他費了大勁,換來的只是恥笑;
就這樣那個女人拿他當猴耍,
把他的一番真情全當作笑話。
有一句俗話倒是說得非常對——
人們常說:“身邊有個機靈鬼,
就會讓遠方的情人顯得討厭。”
正因為不在這艾麗森的眼前,
哪怕他阿伯沙朗氣得要發瘋,
那個身邊的尼古拉總占上風。
討人喜歡的尼古拉,好好地幹!
因為阿伯沙朗只能哭著哀嘆。
就這樣,又是一個星期六到了,
這一天木匠早早去了奧斯訥。
討人喜歡的尼古拉和艾麗森
經過了一番討論得出個結論,
就是尼古拉應該想出個花樣,
讓那愛妒忌的傻瓜老公上當。
如果這一招玩得好,能夠奏效,
他們倆就能一整夜抱著睡覺,
因為這是他們倆共同的愿望。
這樣商定後,尼古拉二話不講,
立刻就行動,不再耽擱一分鐘。
他偷偷把飲食拿進自己房中,
這些飲食足夠他一兩天吃喝。
與此同時,他對艾麗森吩咐說:
如果她老公問起尼古拉情況,
就說不知道他是在什麼地方,
就說那天根本就沒有看見他,
並估計他恐怕已經病倒在家,
因為任女僕叫喚,他也沒開門——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應聲。
就這樣過了整個星期六一天:
尼古拉待在屋裡就是不露面;
他吃吃睡睡,隨意幹些什麼事,
直到星期日太陽已要落山時。
傻乎乎的木匠不免憂心忡忡,
生怕尼古拉真有了什麼病痛,
他說:“聖托馬斯呀,憑你的名,
我真擔心尼古拉出什麼事情。
上帝該不會讓他突然死去吧!
真的,現在這世界轉眼就變化;
我剛看到個死人被抬往教堂——
可是星期一我還看見他在忙。”
“上樓去,”他馬上吩咐身邊下人,
“去叫他一聲,或用石塊敲他門。
看看情況怎麼樣,就來告訴我。”
下人上了樓,直奔尼古拉的窩,
精神十足地來到了他的門前,
瘋了似地又是敲門又是叫喊:
“喂喂你是怎麼啦,尼古拉先生?
你整天都在睡覺,這可怎麼成!”
但毫無結果,沒聲音出自屋中。
在板壁下面,他發現一個窟窿,
那是貓平時鉆進鉆出的洞口;
於是他貼著洞口使勁朝裡瞅,
終於看到尼古拉坐在椅子上,
只見他張著嘴巴朝著天上望,
那神情似乎在盯看新月一彎。
下人連忙跑下樓來到東家前,
把他看到的情形向東家報告。
木匠邊給自己劃十字邊說道:
“聖菲德斯懷德,救救我們吧![147]
誰知道他會發生什麼事情呀!
這傢伙一天到晚搞什麼天聞,[148]
眼下竟然搞得發了癡發了瘋。
會發生這種事情我早就料到——
老天的秘密哪裡能給人知道!
是啊,還是不識字的人有福氣,
因為只知道上帝定下的道理。
還有個書呆子也是這個情形;
他搞天聞,在野外走路只看星,
想對未來的事情心裡有個底,
結果卻跌進一個積肥大坑裡——[149]
竟沒有看見!憑聖托馬斯之名,
討人喜歡的尼古拉叫我擔心。
我要是有能耐,就憑耶穌起誓,
就去罵他,叫他別想得發了癡。
“給我拿根棍子來,我門下一撬,
羅賓,這時你一扛就把門卸掉。
我看這一來,他就想不下去啦。”
接著,他上樓把棍子插到門下。
羅賓身強力壯,幹這事最拿手,
一下就把門扛離了門框搭扣,
這門也就一下子翻倒在地上。
尼古拉坐著不動,像石頭一樣,
照舊還是張大了嘴巴看著天。
木匠只以為尼古拉犯了癡癲,
就用足力氣抓住他兩個肩膀
猛搖了一陣,又對他大叫大嚷:
“喂,尼古拉,你也朝地上看看!
快點醒醒吧,想想耶穌的受難!
我替你劃十字,驅除鬼怪妖魔。”
隨後他走遍屋子的四個角落,
又來到屋外,在那外門的門前,
把夜裡念的咒語急急地誦念:
“耶穌基督,聖本篤,請聽我求告。
請保佑這屋子不受邪魔侵擾;
佩特諾斯特,請保我們過夜。[150]
你呀去了哪裡,聖彼得的姐姐?”
終於,那位討人喜歡的尼古拉
開始傷心地嘆氣並開口說話:
“唉,難道這世界又快毀滅了?”
木匠道:“啥個意思,你說什麼?
要像我們幹活人,也想想上帝!”
尼古拉答道:“給我喝一點東西,
喝過之後,有件事我要同你談,
要私下裡談,這事同你我有關——
對別人說這事,我可決不願意。”
木匠下樓又上樓,回到那屋裡,
帶來了好大一瓶上等麥芽酒。
兩個人各自把酒喝下肚子後,
這個尼古拉緊緊地把門關上,
讓木匠也坐下,坐在他的身旁。
他說:“約翰,尊敬的親愛房東,
你要以名譽向我發誓作保證,
決不把我講的話向別人透露,
因為我這個秘密來自於基督。
你若是對人講,就會丟掉性命,
因為這麼做就得遭這種報應。
如果你對我失信,你就會發瘋。”
“對,憑基督的聖血,他不會容忍!”
那傻瓜答道,“我向來不愛嘮叨,
不是我自吹,我不愛同人閑聊。
說吧;憑征服地獄的基督起誓;
我絕對不會告訴老婆或孩子。”
尼古拉說道:“約翰,實話對你講,
前一陣我在觀察明亮的月亮。
根據我的星象學,我竟然發現,
下個星期一,過了晚上的九點,
就會下一場又狂又暴的大雨——
挪亞遇到的那一場同這相比
一半都不及。這場雨極其兇險,
不到一小時,世界就汪洋一片,
整個人類將難逃淹死的命運。”
木匠叫起來:“哦,我的艾麗森!
哦,我的老婆!她也會淹死嗎?”
木匠受了這驚嚇,差點沒垮下,
忙問道:“那麼有沒有辦法補救?”
尼古拉回答:“憑上帝起誓,有。
但得遵從這方面知識和指示,
不得按照你自己的心思行事。
說話最最可靠的所羅門說過,
“萬事按照忠告做,就不會出錯。”
如果你願意照我的忠告去辦,
那我保證,用不到桅桿和船帆,
我就能救你救她,也救我自己。
挪亞得救的事情,可聽到說起?
那一次也是世界要被水淹掉,
但我們的主事先向他發警告。”
“當然,那是在老早老早,”木匠說。
尼古拉又說:“是否還曾聽到過,
挪亞因為妻子沒登上那方舟,
他和孩子們多麼焦急地等候?
我敢打個賭:那時他們很緊張,
寧可全放棄那些長黑毛的羊,
只求他妻子自己有一條好船。
現在你知道最好應該怎麼辦?
這事要求動作快,情況很緊急,
容不得再遲疑再講什麼道理。
“快去,去找三隻揉面用的木槽,
或三隻木盆,找到就拿來放好——
我們仨一人用一隻。一定要大,
因為我們浮在水面上得靠它。
盆裡要備足可供吃喝的東西——
夠吃喝一天就行,其他都不必。
因為第二天上午,九點鐘左右,
這場大洪水很快會完全退走。
可不能讓你的僕人羅賓知道,
你家的女僕吉兒我也救不了。
別發問;就算你問我什麼道理,
我不會告訴你,這是上天機密。
你得到的是挪亞那樣的恩典,
除非是昏了頭才會感到不滿。
至於你妻子,我確實願意救她。
可以走啦,快去幹你的事情吧。
“等到你為你們夫妻倆和為我
把準備三隻揉面盆的事辦妥,
就把它們在椽子上高高吊起,
讓人看不出我們準備的目的。
等你做到我所吩咐的這兩點,
就把吃喝的東西放好在裡面,
再放進斧子,這樣大水一沖到,
便可以斬斷繩子讓盆水上漂。
若是你再打個洞,打在山墻上——
要朝著花園和馬廄那個方向——
那麼只消等這場大暴雨停下,
我們就能夠自由自在出去啦!
我保證你會漂遊得十分愜意,
就像白公鴨跟在母鴨後嬉戲。
那時我喊:“艾麗森!約翰!喂!
高興起來吧!洪水馬上就要退!”
你也會喊:“尼古拉先生,你好啊!
早安!我看你很清楚,天早亮啦!”
那時候,我們將是世界的主子,
一輩子都是,像挪亞和他妻子。
“但是有件事我要特別提醒你,
讓你在那天夜裡能特別注意,
就是一旦登上了我們那種船,
任何人不得講話也不得叫喊,
更不能互相召喚,只准許默禱——
這是上帝親自作的親切關照。
“你的盆同你妻子的盆離遠些,
免得你們兩個人又犯下罪孽——
眼光的,肉體的,同樣一概不許。
情況已講明白;去吧,祝你順利。
明天夜裡,等人家都睡覺之後,
我們就爬到那些揉面盆裡頭,
就坐在那裡,等待上帝的恩典。
現在你去幹你的事,我沒時間
再對你長篇大論,老話說得好:
“派個聰明人幹活,不用多關照。”
你這人很聰明,教你也就不必。
救我們的命要緊;走吧,求求你。”
這個呆頭呆腦的木匠一離開,
立刻長吁短嘆,不是嗐就是唉,
接著把這個秘密告訴他老婆,
老婆比丈夫明白,知道這麼做,
這麼古怪的安排是什麼意思。
不過她裝得好像馬上就會死,
說是:“哎,你就去吧,要趕緊!
你不幫我們逃生,我們全沒命。
我是你正式娶來的忠實老婆,
親愛的夫君,去吧,可得救我。”
瞧,情緒這東西有多大威力!
印象這東西能深深扎到心底,
想象出來的東西能要人性命。
傻瓜木匠這時候哆嗦個不停;
他確實感到能看見一個場面,
看見了挪亞洪水洶涌在眼前——
就將淹死他蜜樣甜的艾麗森。
他一臉苦相流著淚,泣不成聲;
他唉聲嘆氣,嘆不盡胸中苦惱。
隨後他外出,找到一隻揉面槽,
接著他又找到一隻盆,一隻桶,
便偷偷把三樣東西帶回家中,
悄悄把它們在房頂下面掛起。
他親自動手,做好了三架扶梯;
踏著那梯級,他們就能往上爬,
爬進木盆木槽,在屋架上高掛。
他在盆裡和槽裡把食品放好,
那是大罐麥芽酒、麵包和幹酪——
這些東西足夠供他們吃一天。
不過在他做這番準備工作前,
他派他那個男僕和女傭出門,
要他們為他辦事,去一趟倫敦。
到了星期一,剛開始進入夜晚,
他不點蠟燭就悄悄把門一關,
把樣樣事情都做得無可挑剔——
總之,三個人很快就爬上扶梯,
靜坐了可走三百步路的時間。
“現在,佩特諾斯特,”尼古拉輕喊。
夫妻倆分別答應道:“別出聲!噓!”
木匠一面等著聽是否已下雨,
一面開始在心裡把禱文背誦,
祈禱時他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在八點鐘的時候,或再晚一點,
我想,因忙乎到現在已經困倦,
木匠竟一覺睡去,睡得昏沉沉。
他靈魂苦惱,痛苦得不斷哼哼;
接著就打鼾,因為頭的位置歪。
尼古拉輕手輕腳地爬了下來,
艾麗森急急忙忙悄悄下扶梯——
兩個人一言不發就摟在一起,
轉眼便上了木匠平時睡的床。
真可謂興高采烈又和諧異常。
於是艾麗森、尼古拉這對男女
忙乎著尋求快活和尋求歡愉,
直到叫人念晨經的大鐘敲響,[151]
直到聖壇上修道士開始高唱。
那教區管事,多情的阿伯沙朗,
多時以來為愛情而滿心憂傷;
星期一這天正好就在奧斯訥,
為的是同朋友一起解悶取樂。
那裡有個修道院的人他碰上,
就悄悄向人家打聽約翰木匠。
那人邊說邊陪他到教堂外面:
“我也不知道;從星期六到今天
我沒見他在這兒幹活,依我猜,
是我們院長派他去弄些木材;
因為弄木材的事通常是他幹,
也常在那莊子裡住上一兩天;
要不然他就一定在自己家裡——
我實在說不準,究竟他在哪裡。”
阿伯沙朗快活得心裡開了花。
“這可是我整夜不睡的時候啦,”
他想,“因為肯定從天亮的時候
到現在,他沒出現在他家門口。
我就要交上好運啦;一到雞叫,
我就偷偷去他家的窗上敲敲——
那窗低低地開在臥室的墻上。
我那時要對艾麗森好好講講
我的相思病;這樣做不會吃虧,
至少至少我也能同她親個嘴。
這樣的安慰肯定多少有一點,
怪不得我嘴巴整整癢了一天;
那至少就是一個接吻的兆頭。
何況在夢中我整夜吃肉喝酒。
所以我先去睡上一兩個鐘點,
然後就整夜不睡,去消遣消遣。”
這色迷心竅的情種阿伯沙朗
聽見第一聲雞叫便立刻起床;
他穿衣打扮直弄到無可挑剔。
在他梳理頭髮前,他先在嘴裡
嚼些豆蔻和甘草,讓嘴香噴噴。
他還在舌頭下含著輪葉王孫,[152]
希望憑這個能受到人家喜歡。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木匠屋邊,
在有鉸鏈的窗前他悄悄站住——
那窗子很低,只夠到他的胸部——
然後他小聲地輕輕咳嗽幾聲。
“你在幹嗎,最最甜蜜的艾麗森?
你是我美麗的鳥、香甜的肉桂。
醒來同我說說話吧,我的寶貝。
你不大把我的痛苦放在心上;
我愛你卻愛得渾身熱汗流淌。
我熱汗流得發昏,這倒不奇怪;
我想你就像小羊想著要吃奶。
我的寶貝,我真的生了相思病,
所以像忠於愛情的斑鳩哀鳴。
我茶飯無心,吃得不如姑娘多。”
“離開我的窗口,傻瓜,”艾麗森說;
“上帝保佑我,要我吻你可別想,
我愛的人遠比你好,耶穌在上,
不然,阿伯沙朗,我就得挨人罵。
快走,否則我可就要扔石頭啦!
讓魔鬼把你帶走吧,我要睡覺!”
“這可是真糟糕,”阿伯沙朗說道,
“我真心愛你,竟遭到這種對待。
為了耶穌的愛也為了我的愛,
請你吻吻我,這是我最低要求。”
艾麗森問道:“我吻了,你可就走?”
“一定走,寶貝兒,”阿伯沙朗答道。
女的說:“我就來啦,你快準備好。”
隨即她對尼古拉悄悄這樣講:
“現在別出聲,我讓你大笑一場。”
這時候,阿伯沙朗已雙膝著地,
說道:“我現在可真是榮耀至極,
因為,我想這以後還有所發展。
只求你開恩發慈悲,我的心肝!”
艾麗森匆匆忙忙把窗子打開,
說道:“來把事了結,動作要快,
免得咱們的鄰居看見你這人。”
阿伯沙朗仔細地擦乾了嘴唇;
那個夜晚黑得像瀝青又像煤,
艾麗森朝窗外露出一個部位。
不知阿伯沙朗算倒霉或走運,
反正他用嘴巴同光屁眼親吻
還津津有味:因為他不疑有詐。
他猛然一退,覺得事情出了岔:
他知道胡須不長在女人嘴上;
可他碰上的很粗硬,而且很長。
他呸了一聲,說:“我幹了什麼事?”
“嘻嘻,”艾麗森一笑,把窗子關死。
阿伯沙朗垂頭喪氣地走開去。
乖巧的尼古拉叫道:“胡須,胡須![153]
我憑上帝的身體起誓,太妙啦!”
上當的阿伯沙朗聽清這句話;
他氣傷了心,狠狠地咬著嘴唇,
暗自說道:“一定要報仇雪恨!”
誰在用草用布,用木屑用泥沙
把自己的嘴唇來來回回搓擦?
除了哼哼的阿伯沙朗還有誰!
他說:“我寧把靈魂交給魔鬼——
哪怕給我這座城我也要報復,
決不能忍氣吞聲咽下這恥辱。”
他嘆道:“唉,當時我真該退後些!”
他冷卻的熱戀之火終於熄滅,
因為自從吻了艾麗森的屁眼,
他對女人的愛情已感到討厭——
他的相思病從此就霍然而愈。
明來暗去的偷情他已能抗拒。
就像挨了打的孩子眼淚直淌,
阿伯沙朗悄沒聲地走過街上,
要找名叫杰維斯的鐵匠師傅。
鐵匠為打造農具而燒著鍛爐,
還忙著打磨那些鏵頭和犁刀。
阿伯沙朗輕輕地敲著門說道:
“杰維斯師傅,請你開門,馬上!”
“這是哪個?”“是我,阿伯沙朗。”
“是怎麼回事,阿伯沙朗!天哪!
老天保佑,你起來這麼早幹嗎?
可是碰上了什麼麻煩?天知道,
準是個騷貨讓你起得這麼早。
聖諾特在上,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阿伯沙朗沒有回答一個字,
鐵匠這種打趣他根本不關心——
他的麻煩事鐵匠哪裡猜得準!
“親愛的朋友,”稍後他才說道,
“爐子邊那把熱氣騰騰的犁刀
請你借一借,我要拿來用一用;
我很快就會把它還到你手中。”
“哪怕這是黃金,”杰維斯答道,
“哪怕我滿袋金幣多得不得了,
我這忠厚的鐵匠,也肯借給你;
真見鬼,你怎麼要用這個東西?”
“這個你就隨我吧,”阿伯沙朗道,
“我明天告訴你,你就自然知道。”
說著,把犁刀不燙的刀柄一拿,
他輕手輕腳悄悄離開鐵匠家,
一路走到木匠家,在墻邊站好,
先咳嗽一聲,然後把窗子敲敲,
那做法同他先前的做法一樣。
“誰在那外面敲窗,敲得這樣響?”
艾麗森問道,“我想一定是個賊。”
阿伯沙朗說:“哦上帝!不對,寶貝;
我親愛的,我是你的阿伯沙朗。
我帶來金戒指,讓你戴在手上。
上帝保佑,這戒指我娘給了我,
它做工精致,雕鏤得相當不錯。
我把它送給你,只要吻我一下。”
尼古拉剛好起來小過便,他呀,
對剛才那種惡作劇勁頭十足,
想讓阿伯沙朗也吻吻他屁股
再離開。他急急忙忙把窗打開,
悄悄把整個臀部都擱在窗外——
他盡力往後,盡他大腿那點長。
“說話呀,”教區管事阿伯沙朗講,
“哦親親,讓我知道你是在哪裡。”
尼古拉聽了,馬上放了一個屁,
這個屁的威力像是炸雷一般,
差一點炸瞎阿伯沙朗的雙眼,
但他早就拿好那火燙的犁刀,
朝著尼古拉屁股的正中一搗。
兩邊的皮都搗去巴掌大一塊,
他的屁股被犁刀燙得真厲害——
尼古拉覺得自己活活會痛死,
沒命地直叫起來,叫得像瘋子:
“救命啊救命,水,看上帝份上!”
從夢中突然驚醒過來的木匠
聽見有人在發瘋似地叫著“水”,
心想糟啦,“來的是挪亞洪水!”
一個字也沒說他就坐起身子,
操起手邊的斧子砍斷了繩子。
他連人帶盆嘩地全掉了下來,
來不及拿酒拿麵包做點買賣
就摔落在地,摔得他昏死過去。
艾麗森、尼古拉嚇得一躍而起,
跑到街上哇哇地大聲叫“救命”。
於是老老少少的街坊和四鄰
奔過來目瞪口呆地看這木匠,
只見他臉色慘白,昏倒在地上,
因為這一摔摔斷了他的手臂。
但是這一次倒霉全怪他自己;
因為每當他張嘴說話,尼古拉、
艾麗森的聲音馬上壓倒了他。
他們對眾人說木匠已經發瘋,
說他因為患上了一種幻想癥,
害怕挪亞洪水害怕得發了呆,
竟然把三隻揉面用的盆買來,
把這三隻盆在房頂底下一掛,
還要他們倆也都去盆裡坐下,
說是憑上帝的愛,大家做做伴。
這奇思怪想使大家笑得更歡。
他們張大著嘴巴朝房頂呆望,
把木匠的不幸看作趣事一樁。
無論他怎麼解釋都毫無用處,
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他的敘述。
大家硬是發誓說他已發了瘋,
於是他發瘋的名聲傳遍全鎮——
因為書生們向來會互相支持,
會說:“親愛的兄弟,他已發癡。”
每個人為這場忙亂哈哈大笑。
這樣,盡管木匠醋心重、盯得牢,
他老婆還是睡到了人家身邊,
讓阿伯沙朗吻她下面那只眼,
還讓尼古拉屁股狠狠燙一下。
故事說完了;愿上帝保佑大家!
磨坊主的故事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