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蒙釋序(1)
《正蒙》一書,張子自謂“根本枝葉,莫不悉備”,又謂“如晬盤示兒,百物具在”。而門人范育序之,以爲“有六經之所未載,聖人之所未言”,其推崇至矣。或者以篇中所云“太和所謂道”、“由氣化,有道之名”,諸如此類,其説稍異。
要之,天地間理氣二者原不相離,理乘乎氣,氣之流行即理之著見。無兩儀、四象、八卦,無以見易;無寒暑、往來、陰陽、剥復,無以見天心。子輿七篇,其精者乃在“養氣”,而濂溪太極一圖固云“五行一陰陽,陰陽一太極也”。夫天地萬物之在於氣中,如魚之在水,舍水則無魚;天地萬物之理,不能離氣,如影之不能離形,舍形則無影。聖人功用至於參天地,贊化育,亦不外是氣之調適耳。
佛氏以世界幻妄而欲空之,是以氣爲可消滅。氣既滅矣,即佛性長存,將安用乎?故余嘗竊謂,衆生與佛,高下雖殊,徇性、徇生、執著則一。夫惟吾儒萬物一體,道器渾融,空色、生滅之名既所不立,畔援歆羨之想更何從來?較之彼教,不亦簡易而超脱哉!
張子固云“世人不悟陰陽、範圍天地、通乎晝夜三極大中之矩,遂使儒、佛、老、莊混然莫擇,多見其蔽於詖而陷於淫”。蓋其立言維世之本意固在於此,然其言精深浩渺,非學者所易窺測。考亭朱子曾爲訓釋,而尚有未盡。錫山高雲從緣其指,廣爲《集注》。而檇李徐德夫篤好此書,嘗條其所見謂之《發明》,以質雲從之説,同者去之,異者存之,異而此失彼得者去之,短長互見者存之。於是此書微辭奥義涣然大明。以視郭象之注《南華》,元凱之訓《左氏》,殆無愧焉。
始余知句讀時,先大夫即課讀性理,雖能誦説,而於心不甚了了。比余去諸生,問之士子,已不能舉其書,而士大夫之聰明有志趣者多去而爲禪。即所謂宋有四大文字,如《太極圖》、《西銘》者,亦漫不入眼,其視此書真覆瓿耳。余雖欲舉向所誦説者,相與講究之,而無從。乃今讀此,殊爲爽然。又幸儒教衰微之日,有雲從講學里中,日與二三君子左袒宋儒。德夫應之,闡發表章,不遺餘力,其功於斯文俱不小矣。德夫嘗叙周、張二子書,極闢佛氏。余謂佛氏言性不言氣,故其説多所窒礙,而張子之以“太虚即氣”,“氣化即道”,“糟粕煨燼,無非教者”,正可以挽其偏而救其失。然則世之善闢佛氏者,未有過於張子也。是又雲從、德夫所以注釋、發明此書之意,故序而論之。
福唐葉向高書
(1) 原無此序文,據葉向高《蒼霞草》和《正蒙釋》(清平江本)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