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钉在心上的钉子（八）
秋天，天气已经有点凉了，妈妈说她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小妹的孤坟，一个人蹲在那里，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哭又哭不出来，她自己自言自语跟小妹说着话他，她说：“莎莎，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去了一个人家？人家待你好不好？有啥事别一个人扛着，托梦回来，你姐姐哥哥，还有我跟你爸爸都能给你办。”
妈妈正絮絮叨叨的时候，突然听见水声哗啦哗啦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赶紧站起身来看，原来是水管被冲开了，水哗啦哗啦的流到了别人家的田地里，妈妈再也顾不不得跟妹妹说话，她赶紧起身，三步两步跑到那被冲开的水管面前，弯下腰用尽全力想着把那水管给接好，妈妈这一辈子都是在田里劳作的，她自然知道那被水冲开的水管有多难接上去，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爸爸回来了，她就扔在地上，想着让爸爸先把水停了，等水管接上再给打开，然后妈妈就把手里的水管扔在了地上，顺便用脚踢了一下，然后妈妈就楞在了那里，那水管竟然自己就接好了，妈妈一扔一踢，那水管就自己接好了，妈妈说自己当是就哭了，她蹲在那里哭的眼睛都肿了，她坚持说是因为她跟小妹说话，小妹看她吃力的样子，不忍心，就出手帮了她。
看着妈妈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不忍心让她扫兴，只能附和她的话。
妈妈兴奋的说着，好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小妹去世的这一年多里，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那样开心的笑过。我真的不忍心说那是巧合，虽然我没有干过农活，不知道要接上流着水的水管有多难接上，但是光天白日的，即便是小妹能回来看看爸妈，她也不会选择大白天回来的。
终究我还是把那些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我离开没几天，妈妈给我打电话，她激动的跟我说，她梦见小妹了，小妹离开的那些时日里，我记得大姐跟我说她梦见过小妹跟她说脚冷，然后大姐卖了新鞋子给小妹烧了，我记得二姐跟我说小妹想找一件灰色格子的长裙子，然后我在网上买了让二姐烧给了小妹。
就是不善言辞的爸爸也跟我说过他梦见小妹的场景，爸爸说，那是小妹走后的第一个星期，也就是小妹的头七，爸爸说他那是一个大雾天，什么都看不见，他在大西边田地里头放羊，爸爸妈妈都是属羊的，爸爸说他站在大雾里，听见小妹喊他，可是就是看不见人，爸爸问她：“莎莎，你缺啥东西不？”
小妹说：“我有钱”
爸爸跟我们说他梦见小妹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都是不善言辞的，对我们的爱也都是深深地埋在心里，那次，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爸爸第一次一次性跟我们说那么多话。
我跟爸爸说，小妹说她有钱，就说明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让你放心，不要担心她。
每次有人说梦到小妹的时候，妈妈都是讪讪的坐在一旁不说话，每次她都是认真的听着，表情很是迷茫，迷茫的让人心疼。后来有一次，我又跟她说我梦见了小妹，她一个人呆呆的坐着，自言自语的说：“园园，你说她咋就那么狠心呢，一次梦都不给我托。”
但是这次不一样，妈妈激动跟我说她梦见笑没了，激动地语无伦次，像一个得到棒棒糖的三岁小孩子。
其实我一直都有一定迷信，我一直固执的认为，人死了之后是有灵魂的，是可以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的。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大概是七岁左右，那天，爸爸从早上开始都没有见到爷爷，出门大厅也没人见他出门，一直找到下午，才发现爷爷竟然掉进了床里头的角落里，爸爸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凉透了。其实我没有见过去世的爷爷，也不知道凉透了的爷爷是以一个怎样的姿势蜷缩在那个小角落里头的，也许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就会自己想象，所以关于爷爷去世的那个屋子，一直是我小时候的噩梦，我小的时候只要做噩梦，就会梦见爷爷住过的东屋里头有鬼怪。
爷爷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我有关于他的记忆很少，但是我清楚的记得，他去世之后，有一次路过他曾经住过的屋子，愣愣的站在门外的时候我在心里默念：如果爷爷还活着，我一定多给他端几次饭。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死亡，而且七岁的我也已经明白了死亡的含义，知道一个人死了不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是要过很久才会回来，而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虽然爷爷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爷爷，而且还是一个偏心，不喜欢我们这些孙女的爷爷，但是但他永远的离开了，七岁的我呆立在他的屋门外，竟然对他没有任何的埋怨，只想如果他还或者我肯定会多给他端几碗饭。
我不知道是不是爷爷听到了我的心声，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我结婚，我就会时不时地梦见爷爷跟我要吃的，而且爷爷跟我要吃的日期总是很特殊，不是过年的时候，就是临近他忌日的时候，每次睡醒，我都还清楚的记着爷爷跟我要吃的，总是第一时间跟妈妈说，妈妈每次给我的回复都是一样的，她说：‘“过几天，让你爸爸给你爷爷送点吃的去”’
到目前为止。距离最后一次爷爷跟我要吃的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大概是在小妹去世之前，有一年除夕，我梦见自己站在我们家十几年的老厨房灶台后头炒菜，灯光是昏黄昏黄的，厨房里头很脏，到处都是油，不过确实是我记忆里的模样，我记得那年的我已经二十几岁了，身高也有164的，可是跟站在我身边的爷爷比，我竟然低得像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而且灶台也是很高的，就跟小时候记忆里的灶台高度一样。
爷爷站在我旁边，跟我说：“这次多炒几个菜，走的有点远。”
就到这里我，突然就醒了，初一天亮的时候，我跟妈妈说我又梦见了爷爷，他说他这次走的远，让我给他多炒点菜。
妈妈低着头沉思了很久，喃喃的说：“马上是你爷爷而是周年的忌日了。”
那次爸爸确实给爷爷送了好多吃的，满满的一大筐，也是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年的光景了，我再也没有梦见过爷爷，好像他真的出了一趟很远的门一样。
小妹去世以后我梦见过她很多次，大部分都是很平和的梦，她从来不跟我说什么，都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我，就跟她在世的时候我去探望她一样。
只有两次，一次是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我梦见了小妹。
梦里的我还是几年前的模样，没有结婚，还在电商公司里上班，本来我是在公司的仓库里干活的，老板需要拉货，让我待在仓库里看着那成山的货。就在我百无聊赖的等待的时候，我听见我的手机响了，我接通电话，听见电话那头的小妹，压低嗓子跟我说：“姐，我干活被人骗了，钱都被骗走了，身上什么都没有，被人关在公司里干活呢。”
小妹的声音压的很低，好像是被人监视一样。我是我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我急切的跟她说：“你啥都别要了，趁着没人的时候赶紧跑，知道不，赶紧跑，我现在就给你转二百块钱过去”
小妹继续压低声音，她说：“好”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醒来我就赶紧去找枕头底下的手机，早上六点整，我一身的汗，头发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脖子上，睡衣也是潮潮的贴在身上，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我心里着急的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我觉着我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可是时间不过才过了五分钟，最后我实在是忍不住，去了隔壁房间给大姐打了个电话，我跟大姐说：“我梦见小妹说出事了，我说我马上给她转钱”
可是是我太着急了，隔着手机大姐都感受到了我的焦虑，她安慰我说：“你别急，等一会我起床了就去买东西烧给她。正好今天是七月半”
是的，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正好是七月半。
下午的时候大姐给我打电话说，因为一直在下雨，地里的玉米有特别高，地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没敢跑到小妹的坟上，只是远远地烧给了她。
我喃喃的说：“她应该能收得到。”
可是，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小妹，梦见她站在一辆装满大白菜的货车前头，看见我，她很是不高兴，拉着脸，只看了我一眼，就什么都没说，就继续卸白菜了。
半夜的时候我惊醒过来，看看时间，凌晨十二点，我没敢打扰大姐，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才给大姐打电话，我说我又梦见了小妹，她一点也不开心，什么都没跟我说。
大姐也有点慌了，她说没事没事，我再去买东西，这次去坟头烧给她，你别害怕，没事。
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梦见小妹，至到生完孩子，在婆婆家坐月子的时候，以前从来不觉着自己的身体弱什么的，也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身体，但是剖腹产生完孩子之后，我发现自己很是孱弱，是的，可以用孱弱来形容自己了，估计是肚子上划了一个口子，流了太多血，伤了身体的根本。
月子里的时候，每天晚上我都大把大把的出虚汗，每次半夜都是热醒，醒过来的时候，头发睡衣全部都是汗湿的。
大概是生完孩子二十几天的时候，半夜迷迷瞪瞪的喂孩子喝完奶之后，我就靠着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我看见小妹站在床边看着我笑。
我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说：“想出一趟远门，就来看看你。”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上次给你的钱你收到没？”
她说：“收到了，不过晚了点，但是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帮了我，把我从那里带了出来。”
我说：“哦，你这次想去哪里呀？”
她摇摇头：“时间不多了，怕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想出去看看，去哪里都行。”
我迷迷糊糊的说：“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回头我再给你转点钱。”
小妹笑着摇头：“不用了姐，我手里的钱还够用，你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行了，我走了，一会该来不及了。”
我忽然睁开眼睛，环视了整个屋里，身边的婆婆正呼呼睡的正香，孩子睡的不是很安稳，伸着小胳膊长了长身子。很奇怪的是，我身上一点汗都没有，而且我内心平静。
那次之后，到现在已经两年又三个月了，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小妹，我一直在想她说的时间不过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开始的时候我恐慌的想着，小妹说她时间不过了，是不是代表着她要再次如轮回了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开始幻想，再次轮回的小妹是什么模样，不知道有生之年，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