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温故1934 ??(1)
我稳了稳情绪,把家里的电话线拔了,把手机关掉,好让自己进入深度阅读状态。
然后把家里的窗帘全部拉上,只开了一盏台灯。
我盘在沙发上,开始阅读。
我的直觉是正确的,在读到白纸的第三页,我们千辛万苦要找的王文兰的名字就出现了。
以下是朱老爷子的回忆录,一字没有改动。
大部队日夜赶路,撤离了苏区,我准备好的行装,一条毛毯,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块雨布,几十斤炒面,就这样开始走上征程。
走到了一半时,连长让我带着一班人马,回去寻找一个叫王文兰的女同志。
他神情严肃地交代:无论做出多大的牺牲,一定要安全带回她,这是上级领导特别下的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王文兰,并安全将她带回,在那里,最后一批部队将等着她一起离开,而给我的时间,是24小时。
我了解到的情况是,王文兰长期担任机要科长职务,她很早就参加革命,是一位年轻的老革命,他的丈夫,这是我后来才知道,也就是我们开始寻找她的这一天,他的丈夫牺牲了。
连长交代,王文兰在福溪老乡家里养病,如果她不能走远,就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让她装成要饭的老百姓,寻找队伍。
我们又回到了根据地。
我无法用笔墨来描写在回去的路上,看到悲壮的景象:
那座高高耸立苏维埃政府纪念塔,被炸得粉碎,在它的基座下,到处都是被还乡团杀害的农会干部的遗体,他们的头悬在了屋沿上。
战略的失败,不仅让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更让那些留在根据地的百姓,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这个班的战士,都是在根据地参军入伍的,当他们看到了亲人们倒在血迫中,悲伤压倒了理智。
“打吧,和敌人拼了,乡亲们死得太惨了。”
“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王文兰,并安全地把她带回队伍,要是敌人把她抓住了,她叛变了,损失就更大了”。
我知道战士们的怨气,有枪而不能去救乡亲救家人,那是怎样的痛苦。
同志,看到这里,你明白吗?你只要去南昌革命烈士博物馆看一看,你就理解当时我们的心情。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主席用伟人的情怀,对那段往事做了诗意的总结。
而我,一生都背着歉疚的伤,不能自愈。
远远地,能听到零星的枪声,这表示,敌人离我们很近。
一定要救出王文兰的命令,是一位领导的指示,他曾经与王文兰的丈夫是战友。当年他们在西安冯玉祥部队共事时,王文兰的丈夫冒着生命危险,救过这位首长。
天快黑了,这时,枪声明显地近了起来,我们决定分散行动,躲进路边山坡里的竹林。
前方的土路上,出现了一位穿着灰布衣服的大嫂,她提着一个小包袱,快步地飞奔。
我跟踪她,被她发现,她一见我就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特务连的。
她问了我代号后,确信我是红军,就对我说,我叫王文兰,与部队失去了联系,你们带我找到部队吧。
没有想到,我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她。
她的身体非常虚,刚才一阵急行军,一这停下来,人就垮了。战士们都很着急,说敌人快上来了,如果我们与部队走得太远,就很危险,因为我们只有6个人,而且她没有武器。
正说着,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王文兰判断了一下,认定那是村子的方向,那个村子是我们的根据地,部队早就撤退了,如果枪声这样密集的话,那一定是敌人对老百姓下手了。
王文兰说:
“同志们,你们赶快走吧,我要回村里去,敌人开始屠村了,我一定要回去。”
“王文兰同志,找到你并带你回部队,是上级领导的决定,要服从组织命令,我们不能再回去了。”
王文兰痛苦地对我说:
“敌人要的是我,他们是奔着我来的,我要是不回去,乡亲们就会为我去送死。”
我也很痛苦,对她说:
“不行,我要执行组织命令。”
没有想到,她从我手中挣脱,向山坡上跑去。
我对战友们说:
你们不要动,现在很危险,我去追,过一晌不见我回来,你们就走。
我不能让这些年青的战士去面临危险,而正是我的这个想法,让他们有机会选择了牺牲。
王文兰为了抄近路,她爬上一座小山。
这是一座一百来米高的小山丘,山不高,但林木茂盛。
很快,我就追上她。
她发现我紧追不舍,对我说:
“不要过来,我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还能混进村,你下了山就是个死,回去,快回去。”
我怎么能回去?
山下的敌人已经能看清了,他们把村民都集合在村头,男人与女人分开成两堆人。
我扭住王文兰,她见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就回头咬我,打我,拼命想从我的手心里挣扎出来。
这时,枪声又响了,我看到,山下村头站着的男人们倒在了血泊中。
此时,王文兰挣脱了我的手,她绝望地向山下扑去,我紧紧地扣住她的一只脚,我俩同时摔倒在地上。
这时,出现了我永难忘记的一幕:
敌人抓住了一位奶着孩子的妇女,从她的怀中夺过孩子,将那个孩子向石磨上扔去。
王文兰失去了理知,她狠命地用的头撞我的腰,再次扑向山下敌人的方向。
她疯了。
她一人下山,只能有一个结果,要么牺牲,要么叛变。
我接到的最后一道指示:
如果不能救出王文兰,或为防止王文兰叛变,执行任务的人有权将她牺牲掉。
我想,当时我是忠实地执行着组织的命令的,我没有用子弹,子弹是留给敌人的,我用了刺刀。
“你不能去当叛徒。”
我这样判断。
我看见她惊诧的眼神,到今天我还不能忘记,那是怎样的眼神。
她的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交给我说,让组织转交给我的爱人。
她死了。
我记不清:
是我的尖刀碰上她的身体,还是她的身体,扑向了尖刀。
我看到这里,泪水打湿了稿纸。
这不是最近写完的回忆录,写完了藏了很久一直折磨老爷子的往事,他可以隐瞒,但是,他还是写了出来。
他就是要等到有一个人的到来,接过这个包袱,他就能释然离去。
我把她埋在了山坡上,我记得边上有一棵百年的楮树。
我就这样将战友掩埋好,收起她交给我的那张纸,可能是不小心,一滴血滴到了纸上。
因为王文兰与我走的是山路,而留在原地的战友是在大路边的竹林里,等我找回原地时,他们早已不在了。
他们去找杀害乡亲的还乡团,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把王文兰给我的纸张交给了那位首长,那上面,已经染着她的血。
这正是我在佛印月光那里找到的契约。
手稿到这里嘎然而止。
我起身,到洗手间找到不锈钢的脸盆,点起一把火,将这篇回忆录烧掉了。
我确信我做的没有错。这是他的秘密,他已经背了七十三年。
如果今天还不能放下,我们将一如西西弗斯。
他亲手埋葬了王文兰,刘老母亲的下落算是找到了,他最后叮嘱的福溪,是正确的地址,但是,它到底在哪儿?
门被打开,小郑拿着我的房门钥匙,把灯一盏盏打开,拉开了窗帘。
他打不通我家的电话,也打不通我的手机,以为我在家里出事了。
看见我泪流满面地跌坐在地板上,面前还有一盆燃尽的灰烬,小郑说,弱水三千,你最好来个韩信点兵。
他以为我为赫本悲伤难过。
就让他这么认为吧。
镇关西开始对我进行今昔对比教育:
“向前看吧,老刘,一百年前还有义和团,六十年前还在喊万岁,五十年前打倒孔家店,四十年前,还不能跳舞,三十年前,还在争着姓资姓社,二十年前还没有互联网,十年前,中国还有收容遣返条例,五年前,还没有物权法,三年前,你还没有微信。今天,该有的你都有了,你就老老实实地被幸福吧。
这一个人躲在家里偷偷地难过,像你刘明达的作派吗?”
我拿着盆,放了半盆水,将灰倒进了抽水马桶里,对小郑说:
“都结束了,我要重新开始寻找。”
小郑拍拍我的肩说:
“很好,在股市上千锤百练的主,怎么也不会为一次全盘翻绿而丧失信心。”
小梁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拨了差不多好几百次了,我说有啥事这么着急?
他说快回到凤翥堂吧,找到了新的线索。
我和小郑说,我先回去看看情况,你留在原地等信息。
他点点头:我送你去机场。
我在车上告诉小郑,我要重新寻找福溪,这是一个正确的地名,就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翻,也一定能找到。
小郑说,有信心就好,我就怕你陷入到寻找秘密金库里,丢失了主攻方向。
我纠正说:
这不矛盾,它与我们找的地点可能会交集,可能会相互启发,总之既然我们合为一组共同完成这个使命,就不分你我了。
他不以为然:
结果不重要,时间很重要。错过了时间,可能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完成刘老的使命。
他一再提醒我与王律师的合同时间,一天天地在流失。
我只能说,加快进度吧。
天凉了,如果遇到了冰天雪地的时候,寻找就更困难了。
小郑说,你应该去找上次夫子庙的那个算命先生再看看,最近是否能遇到啥高兴的事,帮我们也测测啥时能完成合同。
我又纠正:
人家不算命,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