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尔库斯简直不能相信。死了。一只鸭子死了。没错,他是想拿一块三明治打中鸭子的头来着,但他曾想过无数别的事,没有一件曾真正实现过。他曾想在霍恩西路烤肉串店的占星机上得到最高分——没门。他曾想通过紧盯着尼基的后脑勺读出他的思想,整整一星期的每节数学课他都坚持不懈——没门。让他烦得要命的是他头一次当真“心想事成”的事竟然并不是他真心想实现的事。而且天地良心,什么时候有过一只鸭子被一块三明治打死的事?孩子们肯定花了不止半辈子的时间朝摄政公园的鸭子身上扔各种东西。怎么给他碰上这么一只倒霉的鸭子?它肯定本来就有毛病。可能正好赶上它心脏病或是别的什么发作;这肯定只是巧合。但即使真是这样,也没人会相信他。如果有目击者的话,他们只会看到那块面包正好击中鸭子的后脑勺,然后就看到它两脚朝天了。他们会拿二加二得出五来,而他则会因他根本没犯过的罪行被关进监狱。
威尔、苏兹、梅甘跟马尔库斯站在湖边的小路上,望着漂在湖上的死鸭子。
“现在我们是无能为力了,”威尔,这个想勾搭苏兹的时髦家伙说。“就让它漂在那儿好了。有什么不妥吗?”
“喔……要是有人看到我了呢?”
“你觉得有人看到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也许他们说要去告诉公园的保安。”
“也许有人看到你了,还是确定有人看到你了?也许他们要去叫公园的保安,还是他们确定会这么做?”马尔库斯不喜欢这个时髦家伙,所以没理他。
“漂在尸体旁边的是什么东西?”威尔问。“是你扔的面包吗?”
马尔库斯不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块三明治,那是截该死的法棍面包。难怪它会两脚朝天了。那东西连我都能砸死。”
“哦,马尔库斯,”苏兹叹了口气。“你究竟在玩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看起来倒像哦,”威尔说。这下马尔库斯更恨他了。这个威尔以为自己是谁?
“我不能肯定就是我。”他想测试一下他的理论。如果连苏兹都不相信他,要让警察跟法官相信他就更没门了。
“你什么意思?”
“我想它肯定是只病鸭子。我想它总归是要死了。”谁都没开口;威尔生气地摇了摇头。马尔库斯认识到他的辩护只是浪费时间,虽然他说的是真话。
他们都那么入神地只顾盯着犯罪现场看,直到公园的保安都站到他们身边了他们才回过神来。马尔库斯觉得他的内心成了一锅糨糊。终于来临了。
“你们有只鸭子死了,”威尔说。他搞得仿佛这是他见过的最悲惨的事似的。马尔库斯抬头看了看他;也许他其实并不恨他。
“我听说你对这件事要负点责任,”公园保安说。“你知道这是一种不光彩的违法行为,对吧?”
“你听说我要对这件事负责?”威尔说。“我?”
“也许不是你,是你旁边的这个小家伙。”
“你是说马尔库斯杀了这只鸭子?马尔库斯热爱鸭子,是不是,马尔库斯?”
“是的。它们是我最喜欢的动物。喔,第二喜欢的。仅次于海豚。但它们绝对是我最喜欢的鸟。”这真是垃圾,因为他恨所有的动物,不过他觉得这么说会有帮助。
“人家告诉我他拿大块的法棍面包打鸭子。”
“他是打过,不过现在我已经制止他了。男孩子总归是男孩子,”威尔说。马尔库斯又开始恨他了。他早该知道他会告密的。
“这么说来是他杀死的喽?”
“哦,当然不。抱歉,我这才明白你的意思。不,他只是朝鸭子的尸体扔面包。我想他是想把它击沉,因为这使梅甘很不安。”
公园保安看了一眼倒在童车里大睡的小身体。
“她现在看起来不像很不安。”
“没错。她是哭得累了才睡着的,可怜的小东西。”
接下来是一段沉默。马尔库斯看得出来这可是关键的时刻;这位保安要么会告他们全体说谎,把警察或别的什么人叫来,要么这事就此了结。
“我得涉水过去把它捞起来,”他说。他们无罪了。马尔库斯不会因为他很可能,只是有可能,没有犯过的罪行而锒铛入狱了。
“我希望不是有什么时疫流行,”当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威尔又满怀同情地加了一句。
正是在这时,马尔库斯看到了,要么就是他以为他看到了他妈妈。她就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小路,而且她正在微笑。他挥了挥手,转过身去想告诉苏兹他妈妈来了,但再回头的时候他妈妈又不在了。他觉得很傻,也就没对任何人说起。
∗
马尔库斯怎么也搞不明白苏兹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跟他一起进屋。他以前也曾跟她一起出去过,她只是在门口把他放下,等到他进屋后再把车开走。但那天她把车泊好,把梅甘连同婴儿座一块抱出来,跟他一起进去。她也没法解释她怎么会这么做。
威尔并没有得到邀请,但他也跟着他们进去了,马尔库斯也没不让他进去。那两分钟内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思议地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即使在当时都是如此:上楼,走廊里残留的烧菜的气味,他生平第一次注意到地毯上的图案。后来他觉得他也能回忆起他当时的紧张感,不过这肯定是想象出来的,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可供紧张的对象。然后他就把钥匙插进锁孔把门打开了,然后他生命中崭新的一页就揭开了,砰,一点预兆都没有。
他妈妈一半在沙发上一半在地上:脑袋松松地冲着地板垂下来。她脸色苍白,地毯上有一堆她的呕吐物,不过她身上倒挺干净的——要么是她还有意识别吐在自己身上,要么就只是因为她走运。在医院里他们告诉他她没被自己的呕吐物噎住憋死简直是个奇迹。呕吐物呈灰色块状,房间里气味难闻。
他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哭。太小题大做了。所以他就只是站在那儿。但苏兹却把车座一扔朝她跑过去而且开始冲着她尖叫,用手拍打着她。苏兹肯定是一进门就看到了空的药瓶,但马尔库斯直到后来救护车到了的时候才注意到药瓶,所以开始的时候他只是给弄糊涂了;他不明白苏兹干吗对一个只是身体有点不适的人这么大喊大叫的。
苏兹朝威尔大叫着要他去叫辆救护车,而且要马尔库斯去弄点清咖啡;他妈妈的身体挪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他从没听到过而且再也不想听到的可怕的呻吟。苏兹在哭,然后梅甘也加入进来,于是几秒钟不到,这个房间就从一种可怕的沉默静止状态陷入喧闹骇人的恐慌。
“菲奥娜!你怎么能这么做?”苏兹喊道。“你还有个孩子呢。你怎么能这么做?”
直到那时,马尔库斯才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会损害到他头上。
马尔库斯见过一些世面,大部分是在别人家的录像上看到的。他曾在《恶魔Ⅲ》中见过一个家伙拿烤肉串用的肉扦把另一个家伙的眼睛挖了出来。他也曾在《锅炉头——重现江湖》中见过一个人的脑浆从鼻孔里流出来。他曾见过单刀一摆一条胳膊就给卸了下来,见过婴儿们原本应该长小鸡鸡的地方却摆着一把剑,也见过一个女人的肚脐里爬出鳗鱼来。这些场景没有一样曾吓得他睡不着或让他做噩梦的。没错,在真实生活中他是有很多事都没见过,但迄今为止他没觉得这有什么关系:惊吓就是惊吓,无论你是在哪儿找到它们的。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次甚至都没有特别吓人的东西,只不过一些呕吐物跟喊叫,而且他看得出来他妈妈并没有断气或是怎么样。但这却是他见到的最可怕的事,离开一百万英里都是,而且他知道他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他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