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六年抵不过三十天的爱情(4)
师父让我闭上眼睛,我照做。师父问,你看到了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有。师父说,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心中杂念多,心不净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师父问,你为何而来?我说,失恋了,女朋友嫁人了。师父说,你现在什么打算?我说,不知道,没打算好。师父问,你想做什么?我说,没想法,随心所欲,平心静气。师父说,错不在你,而是在你心里的想法。我说,有差别吗?师父说,差别大了,你用心看这山里的风景,知道什么叫自然,知道什么叫归真。我说,但愿如此,希望如此,真假无别。
日落之后,山上清凉许多。我想怎么会真到了就不想走了?命运失败的交响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声,催促内心的不安的?习惯了城市的热闹繁华,山里的寂静还不太适应。
师父说,想想你做错过什么事?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师父说记事起。
十岁那年,表舅过年来串门,饭桌上长辈们讨论他的婚事,三十二了还没结婚。舅奶奶埋怨说,再混就混成二流子了。我好奇地问,二流子是什么?舅爷说,就是混成二球还没混出个鸟样子的人,钱没挣来媳妇也没混到,穷得只剩命。我笑问,表舅你咋混成鸟样子的?表舅给自己长志气,笑说,你长大还不一定如我呢。我说,我有女朋友,要不如你,我给你洗脚。表舅说,好,说出来听听,靠谱不?我说,同桌佳佳。舅奶奶说,看飞飞,从小就给自己把媳妇定下了,你呢?表舅说,我没上学哪儿有同桌。我得意地笑表舅。舅爷爷说,城里没姑娘吗?表舅捏我屁股说,你再吹牛,真要给我洗脚了。舅爷说,找不到媳妇再别回来。
年后一个月表舅发来请帖说要结婚,我问表舅哪里捡的媳妇。表舅说,南山里捡的。表舅结婚后,舅爷爷很少说话,喜欢一个人抽闷烟。后来我才知道,表舅结婚是在赌气,表舅妈是天生兔唇,所以没要彩礼。婚后三天表舅出了远门,很少回来,我一直欠他一次洗脚。孩童天真无邪,一旦长大就陌生了。
我是赶在日出前到的塔院寺,师父已经在门前等候,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见到我来,师父问,是不是带手机了?我说,是。师父说,关了,我替你保管,来扫地。我问,师父,扫地能顿悟思想吗?师父说,先扫再说。我说,好。
接过师父手里的扫把,我像往常在家扫地一样,没扫一半手脚酸得不行。我放下扫把,坐下来。师父问,为什么坐下?我说,累,缓缓再扫。师父说,为什么累?我说,扫地没有不累的,谁扫都一样。师父说,我扫不累。
师父拿起扫把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讲解要领:右手在上,握住扫把最上端,左手握中间,双手离体一拳,双脚相距三拃宽,扫地时身体旋转最大四十度角,可往前或后,左手稍微摇动,右手把握尺度力度,每一下力度均匀,扫动即可,勿多使劲。
我笑说,师父扫地都有这么多理论,地知道吗?
师父笑笑说,不需要让地知道,自己知道就行,感觉不到累的时候你就顿悟了,才能静下心来,也就不再有怨念。
我说,知道了师父。我只是觉得这范儿唱得有点高,高深莫测。
我按师父教的,一步一步地扫,扫完整座院庙也没有感觉到怎么累。我问师父为什么?师父说,扫地的时候,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我说,中午吃什么?师父大笑,然后带我去吃饭。
午饭很简单,只有一道菜、两个馒头。我问师父,能吃饱吗?师父说,今天吃不饱可以加餐,明天不能加。我问,为什么?师父说,知道得越少心越静,越能明白。我说,哪里都有学问。师父说,正因为有,所以才信,如果没有,为何要信?我问师父,加什么餐?师父说,一个馒头。
寺庙的空气清馨,没有任何污染,水甜得透心,后院的梨花独美。师父说,你可以到后院梨树下晒晒太阳,欣赏一下庙里的梨花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我不以为然说,都有花瓣、花蕊、花心,都是白色的,能有什么不同呢?师父说,去了才知道。
在后院,我看着梨花静静遐想,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受不了太阳的照射,我坐在墙影下的凳子上静心观赏。有心看花,无心欣赏,久看中自然睡去。在睡梦里,我记起苗苗的裙子和梨花一样白。师父问,看到什么?我说,梨树、梨花,梨树上开满了梨花。师父问,有什么不同?我说,外面是一片,还有桃花和杏花,这里只有一棵树,一朵一朵一瓣一瓣。师父说,然后呢?我说,然后你把我叫醒了,梦断了。师父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我说,难道看花不是看表面,还要掰开吗?师父说,你是用眼睛在看,没有用心。
天空刮起了风,梨花被吹落许多。师父说,你看生长的地方呢?我说,一样,都是在土里。师父说,欣赏的视野太小,换个角度欣赏,会看到不一样的美,你在这里看到的只有一棵梨树,不管怎么看都是美的,外面的和桃花、杏花一起绽放。杏花的娇柔、桃花的粉艳,都比梨花美,梨花注定被忽略。而这棵梨树无法被忽略,因为它的美在这里是孤独的存在,是无法被忽视的。人也一样,与众不同、出类拔萃才更具朝气、魅力。同样的事情,用不一样的方式表达,你会体验到不同的美,才能凸显个性。
我叹息说,没有相同的事,也没有相同的人。师父说,慢慢品味总会有的,只是你没用心才没有进入你心,品懂了就懂得了人生。
看着师父蒙眬的眼睛,听他行云流水般讲理论,我想师父肯定是深有感触才出家的。我问师父,您没有忧愁吗?师父说,曾经有,放下就没有了。
师父平静的话语犹如一波泉水,清到无色,淡到无味,也许是对于爱情的认识到了无所无谓的地步。人在每一个阶段都有烦恼,都有忧愁,只有经历后醒悟得快,看得开,放得下,才能够平静坦然。人无论处在何地、面对何事能做的无非只有接受、改变、离开,而离开是唯一将自己还给自己的简单方式。有些东西看着是好,得到容易,拥有简单,没有是福。
春风一股股吹过,梨花一瓣瓣飘落。我安静地看着风中的梨树,各种凌乱的思想,似万马奔腾的狂野。我回忆曾经的过往,不禁自问:一朵梨花在狂风之中都能结果,自己为什么不能如梨花一般随意,接受得失的潇洒。
我想起历历过往,想到小时候做梦尿床,尿不完,醒来后自己画了一幅中国地图。父亲骂我,母亲打我,我竟是看着尿印笑着说,自己有美术功底,要学画画。高中时候报了美术班,两年没学会素描。我想到小学时候骗着让同桌佳佳闭眼睛,自己偷偷地亲她。佳佳睁开眼睛哭着向老师报告,我吃她肉肉。我被学校通报成流氓少年被扭送回家。父母非但没打骂还夸我比表舅有出息。母亲亲口告诉我,男生一定要坏女孩才喜欢。后来有一次,我在操场上当着女同学的面撒尿,被校长亲自送回家。父母各揍了我一顿。后来……后来高中早恋被学校处分,消去了我青春时期最尖锐的思想和追求,以及对青春的向往。
梨花吹落,总是无所畏惧,无所可惜,说走就走了。而人失去为何会忧伤,或许本来就是不该有的,所有留不住的都是过客。
下雨的时候我才发现天已经黑得不见五指,寺庙安静到静止。我是走神了,思想抛锚了,但也宁愿找不到回去的路,永远迷茫下去,似乎这样才是真的解脱。
一夜过后,一树梨花被风雨洗礼,花瓣粘在泥土里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模样,梨树也只剩下树干上长出的嫩叶。师父问我,你看到了什么?我说,满地花瓣,光秃秃的树。师父说,然后呢?我说,没然后。师父说,你看树上开过花的地方是不是都结了果,美丽总是瞬间的,终归要结果。人生就像花果树,有花就有果,不只是享受开始的过程。
我看梨树花落了,花蕾处是小小的落果。我说,师父,一朵简单的梨花您都能如此大做文章,人到中年感慨万千,对自己年轻时的任性有所后悔,年轻时候肯定失去太多了。
师父说,年轻人,轻狂、浮躁、任性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人只要活着,其他都能放得下。你看坡上的草,简单、充实,永远都是绿的,没有过多杂念和渲染,听从季节安排。
我说,这就是命吧!师父说,扫一个月地。我问,为什么?师父说,你心不够静,还没有明白来这里的目的。我说,庙里没姑娘啊!师父说,心不静,即使有也是无,你还没有说服你自己,所以你不明白自己活着的价值。我说,我为什么不明白自己。师父说,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我犹豫片刻,发现自己真不知道,只是因为失落,需要宣泄,所以出来了。即便来了,却连自己的目标都没定好,很是茫然,彷徨。
师父说,不明白,就好好扫地,扫好地,方能静心,才能稳重,知道自己需要找回什么。
梨树长全了树叶,草没过了脚面,我的头上也长出了寸发。一月时间匆匆而过。
扫完地,师父说,头发长了,应该剃一剃了。我说,不能剃,等长长了,我下山去寻找我的人生,寻找我的明天,与你不同。师父说,你心不静,还是找不到。我说,我已经忘记杂念,明白了活着的方向,静不静无所谓,生活原本就是乱的,何须抛弃。师父说,忘记,不等于释怀,只有释怀了,才能解脱过去,真正重新开始。
我问师父,怎么样才能释怀。师父说,每个人心中压抑的情感不一样,寻找释怀的方法也不一样。我抬头看天空飘过的云也显得无精打采,发现自己是个苦行僧。我问师父,您释怀了吗?师父转身说,我已经坦然,不需要释怀。我又说,不释怀怎么能坦然。师父说,年轻人,你觉得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还有什么需要释怀呢?
山下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一群人走进寺院。一年轻女孩返回对师父说,爸,小师父挺招人喜欢的,给我留着。师父使眼色说,年轻人心太乱。
我惊讶地问师父,您女儿都那么大了,您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师父傻傻一笑说,你对情都没有雾化,怎么理解人生?我说,师父也没雾化,所以选择逃避来静心。师父转身进去回头说,年轻人看穿不说透是境界,你永远不会有。
看见师父远去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了些许,内心一下空放了,大声对师父说,我明白了。师父说,明白了什么?我说,人生不需要太明白,稀里糊涂是最好的接受方式。师父挥手说,走吧!我不需要你教会提醒。我说,思想要与时俱进。师父说,不送。
我是被师父和他女儿点化醒的,是自己的理解常态化了。现代社会,寺庙是一份工作,不是人生投靠的驿站,在绝望中来找无望的精神依托。我抬头看天空漂泊的云,看见它的微笑,那么骄傲那么浪。太阳还是太阳,面不改色心不跳,高高挂在天空。
过于纠结,怀念过去,把失去的东西看得太重,是逃避现实。这是师父给我手机的时候承认的。一个月的锁闭,回到了原始社会。知道得少了,脑子负担轻了,人也轻松了。只有看清现实才能懂得自己。
一个月错过了世界多少的美好,最重要的是饿其体肤,过秤少了六斤。我笑,这或许就是释怀。从进城吃到出城,看到的通吃,以弥补亏欠自己的。最解气的是,我吃了两碗刀削面、五个猪蹄、一盘鱼香肉丝、一根黄瓜,吃完饭我看到邻桌美女的眼睛是直的,分明在怀疑人生。我知道那是惊骇的嘲笑,因为旁边的小女孩对她说,叔叔是猪。纵使百般骄纵,也有美丽。
火火的太阳,笔直的马路,我荡漾的内心无可眷恋地放肆,像狼一样吼着,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迎接释放的是无助的宣泄,直到有气无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宣泄什么,原本什么都没有,只是自己没有明白人生的含义,过于纷纷扰扰的纠结,被自己的心魔牵绊。
收费站的美女在笑的时候一对虎牙格外惹眼,我突然觉得所有美都有最初模样。美何时候都存在,都会表露出来,只是过于定向选择,才忽略了。我大声说,美女,你的虎牙很美。美女依旧笑得灿烂,暖心地说,肯定比你笑得美。
陆小军打电话说,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缺什么我送去。我说,修炼成仙,我要屏蔽整个世界,缺爱。陆小军说,那是我不能帮你解决的,靠自己。我说,缺酒了,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