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救命
救命
虽然今天是周末，但对于刑警来说只要案子没完，每天都是工作日。墨涛开车回到队里已经是下午了，办公室很安静。其他的同事都去出外勤了，跟班小明也被老薛借走了，整个大办公室内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墨涛看着桌上已经泡好的方便面，本来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却没有一点食欲。他拿起桌上的耳机给自己戴上，然后打开了电脑里声音处理软件，将桌面上的两段波形文件拖入到了软件中。
这两段音频文件是小明发到他手机里的，这是从朱庆手机里找到，他死前最后的声音。墨涛将时间滑块拖动到开始的位置，然后用中指轻轻点击空格键，耳机里立刻传出了朱庆的声音。
“我承认……我都承认。他们是我害死的……对，我爸我妈都是我害死的。”第一段声音到这里就结束了，语气中带着惶恐及无奈，墨涛又点了一下第二个文件，再次按下空格键。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承认是我把你推下去的，我求你……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张国栋，你放过我吧。”第二段声音结束，朱庆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一定是涕泪横流，瑟瑟发抖的样子墨涛心想，因为此时朱庆的声音只能用扭曲来形容。
墨涛又反复听了几遍之后取下了头上的耳机，这两段声音能似乎是朱庆，在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下说出的。这里面透露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第一，他承认自己是杀害朱红军和朱妈妈的凶手。第二，他承认自己是二十年前害死张国栋的凶手。第三，可能他死之前见到了张国栋，而且是在张国栋的逼迫下说出的这两段话。
墨涛曾向老薛详细打听过，麦角酸二乙酰胺这种致幻剂。人们通常认为能够使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就是所谓的致幻剂。事实上这些药物并不能制造出幻觉或者说感觉，而是通过扭曲正常人体的感觉来达到致幻的效果，也就是说服用药物的人能以异于常人的方式来看到或听到事物，以达到一种增强视听的状态。使用这种致幻剂的人通常也会配合使用其他的毒品，来进一步提升和延长自己的感受，而这种方式带来的严重后果就是发疯、自残甚至自尽。
但如果药物不能制造幻觉的话，他是真的看见张国栋了吗？墨涛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让他联想到了那个出现在朱红军书房墙上的人影，那是张国栋的身影。
墨涛来到第一人民医院的分院时已经八点多钟了，医院的急诊大楼内已经只剩下清洁工人还在工作了。他轻车熟路的走进了住院部的电梯，来到老余病房的楼层。这里的人任然不少，护工和护士的身影穿梭在病房和走廊之间，还有一些病人家属一手扶着病人，一手举着吊瓶缓慢的行走在走廊上。
墨涛继续向着老余的病房走去。
“喂，你。”一个尖锐的嗓音在墨涛身后响起，墨涛回头一看，护士站的一个胖护士正一手端着饭盒，另一只手指着自己。
墨涛指了指自己，好奇地看向胖护士。
“对，就是你。”胖护士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指着前台上的一个本子：“登记。”
墨涛无奈，走到护士跟前，立刻传来一股红烧肉的味道。他不解的看着胖护士问到：“登记？”
“夜间探视病人都需要登记，你不知道吗？”说完胖护士指了指墙上那一大篇密密麻麻的文字，标题是《住院病房注意须知》。
“我是警察。”墨涛一边寻找自己的证件一边解释到：“病人叫余勇，我来向他了解点情况。”说完他正好找到证件，将证件放到了登记册上。
“病人是你家属？”胖护士没好气的问到。
“不是，是我朋友。”
“登记。”
胖护士不屑的撇了墨涛一眼，像是在说“你跟我这儿废什么话”，然后不紧不慢的将他的证件从本子上移开，又将登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然后扔了一只圆珠笔在本子上：“照着上面的登记内容写。”
墨涛半张着嘴，没说出一个字。无奈只好收起了自己的证件，然后开始填写登记内容，他往上翻了几页仔细查看了看，逐渐墨涛皱起了眉头，他耐着性子再向前翻了几页，发现已经过了那天的日期，于是又将登记簿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他看着上一行的登记信息，探望病房居然也是余勇的病房，探望病人居然就是余勇，这时他听见一个开门的声音，见到一个人从老余的病房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小个子的光头老人，他穿着一身浅色麻布休闲唐装，显得精神抖擞。墨涛急忙看看登记人的姓名，此人姓黄。他不顾胖护士的大喊声立刻向着小老头迎了上去。
“请问您是黄大爷吗？”墨涛弓着身子很有礼貌的问到。
小老头停住脚步，扬着眉头上下打量墨涛，并没开口。
“哦哦，我是老余的朋友我叫墨涛，叫我小墨就行了。”墨涛急忙介绍到，并对小老头伸出右手。
小老头用手指抓住墨涛的手轻轻晃动了两下，然后立刻缩回了手。他脸上带着微笑。
“把‘大爷’两字去掉，叫我老黄就行了。”说完他又从新打量了一遍墨涛笑了笑：“想不到老余还有你这样年轻的……”他想了想到：“应该叫忘年交吧。”
“其实也算不上忘年交。”墨涛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改口说到：“其实我是余小明的领导，跟老余有过几次交谈，才发现居然和他很谈得来，所以就慢慢的熟了起来。”墨涛撒了一个小谎，不过他觉得并不伤大雅，回头多和老余接触一下就不算撒谎了。
“哦。”老黄眉头上扬，表情有些惊讶说到：“那你是刑警队的领导喽？”
“算不上什么领导，只是一个小小的队长。”墨涛客气到。
“幸会。”老黄再次伸出手和墨涛握了一下：“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分高低贵贱。”他看向墨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尊敬：“那警察同志这是有事找我喽？”
“别别别……”墨涛双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到：“您还是叫我墨涛吧，我想问一下……”说到这里他立刻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改口到：“我有些好奇，您和老余是……”他拖着长音等待老黄的回答。
“以前的同事，现在的朋友。”老黄的回答干净利落。
“这么说您以前也是白马厂的人喽？”墨涛压抑着内心的兴奋问到：“您以前在厂里干哪块儿……”他说着用手在空中划着圈。
“你是问我在厂里的职务。”谈及老黄的职业，老黄下意识的挺直了他瘦小的身板，轻咳了一声说到：“我以前是白马厂保卫科的科长。”
“能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墨涛再也不想掩饰内心的激动了，他伸出双手使劲握住老黄的手，拼命上下摇动。这是他们见面到现在几分种之内的第三次握手，难道今天是握手的日子。
“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厂里的事情，您现在有时间吗？”说完墨涛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老黄。
“把‘吗’字去掉。”老黄一幅轻松的表情说到：“到我们这个年纪，你就能体会到什么叫，剩下的只有时间了。”
突然老黄眼神中带着一些失落，他看着地面瘪了瘪嘴：“不怕你笑话，如果花钱能找人聊聊天的话……”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咱们总不能在这里站着聊吧。”
“喂，叫你呢，先把登记内容填上。”胖护士在身后对着墨涛大声喊道。
“现在可能不用了。”墨涛转过头对着胖护士笑了笑：“下次吧。”
重州市被誉为不夜城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此时已是晚上九点，整个城市正在等待着属于夜晚的高峰期。继晚餐高峰期之后，大概十点到十一点开始，进入宵夜时段，这个时间段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甚至是清晨。烧烤、小龙虾、大排档通常是人们宵夜的主战场。夜晚让人们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宣泄白天的烦恼，倾诉生活的苦闷，展望缥缈的梦想，进入一种极度自我的状态。
宵夜时刻人们通常称呼服务员为“老板”，每个街边巷角，只要是有美食的地方，就会听见大声呼叫“老板”的声音，或是加菜或是拿酒。“老板”们在街边支起几张桌椅，路边搭起简易的锅灶或是烧烤架基本就能营业。这时出来吃宵夜的基本上有这样几种人，忙着加班错过晚餐的人，忙着打牌应付晚餐的人，忙着应酬草率晚餐的人，还有一种就是想喝酒或是想聊天的人。
墨涛和老黄就坐于一个路边的大排档。大排档的桌椅都是摆在人行道上的，他俩挑了一张最边上的桌子，这里灯光不亮，但比较安静很适合聊天。
桌上摆着两幅碗筷，几个下酒菜和一瓶白酒。原本大排档的标配应该是啤酒，但老黄说自己肠胃不好喝不得啤酒，所以墨涛就在隔壁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瓶白酒。
当墨涛耐着性子听完老黄讲述以前在厂里的丰功伟绩之后，半瓶白酒已经没有了。此时话题才刚刚进入墨涛感兴趣的部分，也就是关于张国栋的话题。
“老余没跟你提起过这事儿？”老黄有些惊讶：“那次不是国栋救他的话，他早就去报道了。”说完他指了指天空。
“哦？”墨涛赶紧做出一幅愿闻其详的样子：“老爷子，说说呗到底什么情况？”
“行吧，给你讲讲。我想一下。”
老黄歪着头看着斜上方，手里攥着一粒水煮毛豆。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白马厂的职工楼就建在长江边儿上。其实那个地方以前是准备建一个老码头，为了方便水运，但后来还没等建成，厂子就被朱红军那小子给毁了。”说到这儿老黄咬牙切齿，端起酒杯就闷了一口。
“哦哦哦，这我知道。”墨涛生怕老黄又把话题扯远了急忙问到：“然后呢？”
老黄将毛豆扔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离江边近那就得利用资源，那时候厂里没有游泳池，大家就到江里去游泳。我敢说那个时候厂里的小孩儿，哪个不是在江里泡大的。但是厂里几乎每年都有被江水淹死的人，所以大人不让我们私自去江边游泳。可毕竟夏天热啊，那时候也没空调，孩子们愿意去江里游泳，江里的水多凉快呀。”
老黄又将一粒毛豆扔进嘴里：“我记得那天是一个阴天，感觉快要下雨的样子，这天气是又闷又热。
我、老余还有几个小孩儿放学之后就相约跑去江边玩。先是在江边洗脚，现在我还记得那水可真舒服。有人提议要不直接下去游会儿吧，结果一呼百应，全都脱得个精光然后一个个的全部跳了下去。
那会儿老余在我们中游泳算是比较厉害的，于是大家就开始比赛谁游得快、游得远，没得说老余轻松获胜，但想不到在这个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大家正在往回游的时候，就听见后面老余在喊着什么，一群小孩儿都上了岸再回头看去，只见老余还在远处一上一下的在原地扑腾。
这时大家都慌了神，也不敢再下水了，毕竟那时候岁数都还小。只是一个劲的站在岸边喊“余勇，快游回来”谁知这时候天空又开始落下了雨点，于是我们一群小孩儿更慌了，几个年纪小点的都急哭了。”
说到这儿老黄端起了杯子示意墨涛碰杯，墨涛赶紧拿起面前的酒杯和老黄碰了一下，碰完老黄喝了一大口。
“眼看着老余就快要不行了，动作越来越慢，还一个劲的喝水。正在这时只见一个黑影跑了过来，这人就是张国栋。他比我们大几岁，一见着情况，他丢下书包连衣服都没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他奋力朝着老余的方向游去。期间，老余整个人都已没入了江中，再也没有露头。
张国栋游到了老余溺水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潜入水中，又浮出水面换气，然后再潜入水中。来回得有十来遍吧，最后终于将昏迷的老余从江水中捞了出来。
国栋拼了命拖着老余的身体往岸边游，我们几个小孩儿七手八脚的将老余拖上岸后，国栋也已经累得不行了，他费了好大劲才爬上来。接着他拍了拍老余的脸，老余吐出几口水后这才慢慢有了呼吸。
张国栋躺在礁石上大口喘气，足足躺了有十几分钟。后来几个大人看见了这边的情况，跑过来才将老余和张国栋扶了回去。”
老黄呷了一口酒看向墨涛：“你说说，这事儿他老余哪能忘了，要是国栋还在的话，他这辈子都得感谢人家。”
“对对对。”墨涛点头：“张国栋要是还在的话……”他没说完，心想要是张国栋还在的话朱红军一家人也不会死了。
“是啊。”老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喝完了杯中的酒，摇头晃脑到：“张国栋，多好的一个人那，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跳楼了，留下老婆和孩子可真是造孽哦。”
此时墨涛正在给老黄的杯子里倒酒，听到最后一句话之后他的手猛然一抖。杯子一下子就倒了，杯中的酒全洒在了桌子上。他急忙扶起杯子，一脸惊讶的看向老黄。
“怎么了？”老黄见墨涛举动反常，表情惊讶地问到：“你不知道张国栋是跳楼死的？”
“你刚刚说……”老黄后面说的话墨涛一句也没听见。
墨涛将手里的瓶子慢慢放下，表情极为吃惊。
“您刚刚说，张国栋和周红还有孩子？”
“对呀。”老黄不紧不慢拿起酒瓶，给自己的酒杯满上：“他俩生了一个女儿，你不知道？”
“你等等。”墨涛赶紧拿出手机，翻出肖婷的照片递给老黄：“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女人，她叫肖婷。”
老黄接过墨涛递过来的手机看了一眼，他表情有些为难：“可当时母女俩离开厂子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孩儿，这都过了二十年了我哪儿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儿。”
“这样。”墨涛挠了挠头一拍脑门，他指着手机：“张国栋和周红你都见过吧？”
“是啊。”老黄一脸疑惑看着墨涛点了点头。
“您看着照片联想一下，有他们两人的相貌特征没有？”
墨涛看着老黄，目光中带着期盼：“既然是他俩的女儿，肯定会有一些相似。您再仔细瞅瞅，比如眼睛、鼻子、嘴什么的。”
老黄没办法只好又看向手机。他眯缝着眼睛靠近了照片，仔细的分辨着。好半天之后，他憋着嘴看向墨涛摇了摇头：“没看出来哪儿像他们，而且那孩子也不姓肖呀。”说完他将手机递还给了墨涛。
墨涛一脸失望的接过手机放进口袋里。他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是徒劳，索性再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就当陪这个老人再聊会儿。想到这儿他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又举起酒杯和老黄碰了一下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对了老黄，有个问题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们以前的保卫跟现在的保安有什么区别？”
“嘿。”老黄一脸不平，他呷了一口酒，撸起袖子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说到：“我跟你说，这区别可大了去了……”
两人喝酒聊天直至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