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身份之谜
秦恬的悲剧在于,她很努力地摆正自己的位置,可是总有人在随意地变换着她的位置。
目前来讲她还只是一个留学生,一个几天前还在华沙做服务生的女孩,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可是转眼,她就莫名其妙地住进了一个德国军官的家属公寓,得到了一个党卫军官的照顾,楼下还有门卫。
全都是因为某心理不健全军官的臆想。
把土豆切块,弄点豆子放进锅里煮着,秦恬坐在一边看着书。
秦恬第二天才敢打开奥古斯汀的书房,不是她胆子小,而是她总觉得在这儿一不小心知道些不该知道的可不好。
现在,她不敢出门,又没事做,只能冲动一把了。
事实证明,这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秦恬没有在奥古斯汀的书房中找到任何能够体现其特别品位的东西,书倒是不少,但是都很新……
显然,奥古斯汀在这儿也没住多久,那些书就是摆出来做装饰而已。
随意捞了一本,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渐渐地倒入了迷。阳光照进房间里,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房间带着淡淡的灰尘的味道以及渐渐清新的空气,还有早春的鸟儿在鸣叫,窗外偶尔有马车以及汽车开过的声音。
没有枪声,没有炮火,此时的柏林,多么的美妙而无害。
秦恬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困意浓浓……
她是被吵醒的。
窗外轰隆隆汽车压过的声音和无数人奔跑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在对面停下了。秦恬好奇地看向外面,此时正值傍晚,天色渐暗而路灯还没有亮起的时候,一片昏暗,车灯成了最亮的光源。几个膀大腰圆的德国士兵一路喊叫着从楼梯冲上去,一路点亮了楼道灯,他们在四楼左右停下。
楼梯左边的一家的灯被点亮,他们的阳台正好对着秦恬的窗户。秦恬看到,德国兵们破门而入,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四面搜查,宣布没人后,嚷嚷着离开。
秦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却见没过一会儿,一个中年军人走进去,耳朵上挂着什么东西,在德国兵的指点下,在一面墙那儿,用这个东西贴着墙,侧耳听着。
听诊器?秦恬惊得不行,听诊器还有这用处?!他们听什么呢?珠宝?钱?那些玩意儿有心跳吗?
等等……心跳……
秦恬忽然感到毛骨悚然,这简直丧心病狂……
就在这时,那中年军人在墙上的某个地方,指了指,朝两个士兵点点头。
两个士兵一拥而上,拿枪托对着那墙角一阵猛砸,只听到一声尖叫后,那墙体一大块崩落,竟然露出了一个小洞来。
接下来的死角位置秦恬就看不到了,窗帘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听到尖叫声、砸墙的声音和士兵的呵斥声,很快,她透过阳台看到,有三个人被拉了出来,是一个女子和两个小孩。
这时的楼下,一个年轻男子从拐角处跑过来,发疯一样要冲上楼,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住。带头的军官上前说了两句话,那男子忽然跪了下来,求着什么,那军官却理也不理,自顾自地走开了。
三人很快被带了下来,被粗暴地塞上卡车。士兵和军官都当那男子不存在一样,开着车轰隆隆走了,那男子大叫着追车,却只能放任那车越来越远。
自始至终,街上没有一个人路过,连探头看的人都没有。
秦恬长叹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憋着气在看,等到这一切结束,她已经憋得胸腔窒闷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个什么戏码。日耳曼人和犹太人结合的家庭,突变以后不舍分开,犹太血统的女主人就带着两个孩子躲在暗室中,不知道谁告发,才出现了这样的惨剧。
等到男主人的哭声在楼下渐渐沉寂,天色全黑了。
秦恬沉默地坐回桌边,这才想起她还煮着食物,她上午煮的,这都天黑了。
她连忙跑到厨房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点火……对着锅子默默地看了半晌,咕噜,肚子抗议了。
秦恬捂着肚子,倒了杯热水,切了块用来当早饭的面包,慢慢地啃着。
敲门声响了。
奇怪海因茨怎么来得这么勤,秦恬咬着面包就上前开了门,昏暗中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即使看不清脸,秦恬还是认得出来,他不是海因茨,他是……
“奥古斯汀?不是说你后天才来吗?”秦恬说着,让开身,让他进来。
奥古斯汀侧身进门,关上了门左右看看,“打理得不错。”
“哪、哪里……我什么都没做,”秦恬很不好意思,“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于是你连沙发垫都不敢动一下?”奥古斯汀把皮手套搁到桌上,看看秦恬正在吃的,皱眉,“你就吃这些?他们没给你带别的?”
秦恬稍微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努力煮了,但忘了点火。”
“呵,这不像你的风格。”奥古斯汀走进厨房,打开锅盖看看,竟然脱下军装,撩起白衬衫的袖子,煮起食物来。
秦恬嚼着面包僵在那里,隐约看到厨房里奥古斯汀忙碌的身影。渐渐地,有土豆的香气飘出来,还传出了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
怎么感觉这么诡异,好像两夫妻……虽然对方很帅,但是立场完全不对,她根本就不该和这群人扯上关系。
她迟疑了一会儿,走进厨房,扭扭捏捏,“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奥古斯汀正在切着胡萝卜,一刀一刀的,技术相当精湛,他头也不抬,“如果到时候你能夸赞我一下的话,我就很感激了。”
“别,我不挑食。”秦恬左右看看,她虽然在艾森豪芬里干过,也到厨房帮过忙,但仅限于削土豆和挑拣菜叶什么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奥古斯汀要烧什么东西,只能束手无策地在一边待着,半晌才没话找话道:“那个,我不是故意占用你住的地方的,如果可以……能不能……”
“我知道,海因茨跟我说过。”奥古斯汀手下不停,把胡萝卜丝也放进锅里,“他说你很满意这儿,我感到很荣幸。”
“……”秦恬能说“不,我一点都不满意”吗?她搜罗了一下词汇,“但是,毕竟我不能老住在这儿,或许您可以帮我找个便宜的旅馆,等我找到工作了……”
“那还不如让你留在华沙呢。”奥古斯汀点了火,开始准备调料。
秦恬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这是要把自己给送回去吗?她想想这样也好,于是点头,“这样也不错……”
“所以,恬,既然我们把你带到这儿,就该照顾好你。我知道你想独立,但是在这种时候,有人照顾是最好的,更何况你在这儿无亲无故。”
跟你也无亲无故啊……
“或许等战争结束了,我还能带你四处玩玩,我很想去中国看看,长城、故宫……”
又提到中国了,不知怎的,现在秦恬一听奥古斯汀提到中国就会有一种恐惧感。
她觉得奥古斯汀是在试探什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意图,因为他的语气不那么像是仰慕或者向往,倒像是叙旧,或者回忆。相对于一个仰慕者,他的情绪实在是过于平淡了,语气中甚至还透着一种惆怅和怀念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诡异,明明该怅然的是她好不好?为什么这个德国人比她还怅然?他怅然个毛啊,中国跟他有神马关系啊!
秦恬正想着怎么转换这话题,突然听到了敲门声,还有海因茨的叫声,“你们在里面干吗呢?”
不等秦恬转身,奥古斯汀擦着手就出去开了门。海因茨走进来探看,咂巴着嘴,“我以为会看见某些特别的画面。”
奥古斯汀拿过海因茨手里的红酒和纸袋,笑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中国女孩都很含蓄,别吓到她。”
“我怎么觉得,这个中国女孩根本就是被吓大的呀。”海因茨坐在桌边优哉游哉,朝秦恬不怀好意地抬抬下巴。
秦恬僵硬地笑笑,实在不想搭理那家伙。
奥古斯汀做的食物差不多好了,他端了两盘出来,是土豆炖蘑菇,还有几根芝士熏肉肠,东西简单,量却不少,还有一大碗沙拉。
秦恬帮忙放好盘子,这活儿她熟。
三人就这么诡异地坐在一桌了,海因茨在三个杯中倒满红酒,举杯道:“为了战争。”
奥古斯汀无奈地摇摇头,举杯道:“为了生存。”
秦恬奇怪地看看奥古斯汀,想了半晌,也举杯道:“为了未来。”
饭后,秦恬自觉地收拾盘子去洗涮,海因茨和奥古斯汀在客厅里聊天,完全不避讳她。秦恬隐约听到几个德国政界名人的名字,又听到几个将军的名字,还有比利时、法国什么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对于德国对法国开战,这是不需要怀疑的,德国一直拿法国的马其诺防线没办法,德国人虽然不至于笨到重蹈覆辙,但她还是很好奇这次德国会怎么办。
“恬?”奥古斯汀突然叫她。
“什么事?”
“你……想过去巴黎找父母吗?”
“……什么?”德国不是对法国开战吗?还要自己去法国?
想到这个问题,秦恬又觉得某种怪异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咳,最近秘密警察盯得紧,你在这儿,也不是很安全。”
奥古斯汀身后,海因茨脸色也不是很好。
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海因茨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奥古,你就是个浑蛋!”
奥古斯汀理也不理海因茨,温和而坚定地看着秦恬。
“我不同意她去法国,这个忙我不会帮。”海因茨说道。
奥古斯汀摇摇头,“那好,我只要求你帮第一个忙好了。”
海因茨眯起眼,“我现在就派人把秦恬送回波兰,以后类似的话题别再跟我提起。”
“海因茨,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奥古斯汀终于回头,语气严厉,“我在华沙的时候怎么做的你不是没看到,我希望她安全,不要被那些警察盯上。而你看现在,她住在了这儿,一个单身军官的公寓,还吃配给的食物,你这样,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上?”
“你要是负起责任来,她的位置还有什么好争议的?”
“可是,”奥古斯汀忽然双手撑在桌上,似乎有些痛苦,“这场战争的前途黑暗,我不敢,也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等等……”秦恬瑟瑟地举起手,做提问状,“你们说的,是我吗?”
两人都看着她。
“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话,你们好像是在说我没错吧。”
“……”
“那么,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我们来理清一下吧,其实我混乱了很久了。”秦恬终于鼓起勇气,她已经被诡异的情景搞得没有力气害怕了,“首先,奥古斯汀长官表示对中国很感兴趣,从而和我很聊得来,还帮我的忙;而海因茨长官您和奥古斯汀长官从小交好,因为他难得和一个女性走得这么近,同时您希望他的感情生活能够快乐,于是这样那样的,就顺带把我带到了柏林……”
“接着,重点来了。其实奥古斯汀长官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当然,我也没有……当然,我不是在责怪海因茨长官您,而是在说,这是个美好的误会。你们不需要再争,既然一切已经发生,那么就往最好的方向去好了……那个,我想问下,我的家人,还好吧?”
两人诡异地看了秦恬一会儿,海因茨道:“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们不好,至少你家的餐馆还一直在营业。”
又一条消息,她家是开餐馆的……秦恬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巴黎,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儿并不会危险。考虑了一下,她道:“那么,就让我去巴黎吧。”
奥古斯汀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海因茨皱眉,“秦恬,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奥古前两天是去干吗。”
不就是去马其诺防线那儿佯攻吗?这点小判断力我还是有的,秦恬暗道。她见奥古斯汀丝毫没有类似愧疚什么的表现,于是道:“既然他让我去,那我就相信他喽,反正,既然哪儿都危险,不如待在亲人身边。”
没等海因茨又有意见,奥古斯汀抢先拍板,“我后天就要回前线了,明天晚上安排你去法国。”
“好的,谢谢。”
海因茨看看奥古斯汀,又看看秦恬,哼了一声,喝起了红酒,冷冷道:“两个疯子。”
你才是最大的那个疯子!
海因茨走后,奥古斯汀非常自觉地在沙发上铺起了床,秦恬整理着自己那一点点行李。
“恬,我知道你很疑惑。”
“嗯?”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们即将攻打法国,可是我依然坚持把你送到巴黎……”
“哦,这没什么,应该的。”秦恬若无其事,“到时候我就算留在这儿,也会全身不舒服,不如回去。”
“你必须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奥古斯汀顿了顿,半晌才道:“巴黎,很安全。”
“嗯。”鬼才相信!
奥古斯汀似乎不欲多说了,交代道:“希望明早不会把你吵醒,下午要带你去个地方,你可以一直睡到中午。”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懒虫体质的?秦恬觉得自己一直表现得很勤劳……
晚上,秦恬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接下来还要去法国,法国……
她觉得脑子里有什么混乱的东西正在逐渐理顺,浮现出来,让她有些不敢接受,这个发现让她的过去显得更加清晰,巴黎……
“啊!”秦恬忽然叫了一声,弹坐起来。
“怎么了?”不愧是军人,奥古斯汀反应迅速,敲着房间门,“恬,你还好吗?”
“没、没什么……”
“好,如果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我就在外面。”
“嗯。”秦恬的冷汗忍不住流下来。她发现自己正面临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况,这种境况让她毛骨悚然。
巴黎,不设防!
巴黎,兵临城下,但是没有设防!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怎么会这么确信这一点?
不不,还有个更大的关键,奥古斯汀似乎也确信这一点。
这不科学!
这就是为什么,她对去巴黎没有那么抵触;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有怪怪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不需要担心在巴黎的父母,因为巴黎根本没有遭到过蹂躏。
那么,奥古斯汀呢?前有华沙满目疮痍,后有伦敦与柏林相互空炸,纳粹的战争风格从来就不曾温柔,他凭什么认定巴黎很安全?在他们还没有攻打巴黎的时候,他怎么会知道巴黎很安全?恐怕现在的希特勒自个儿都不知道会拿巴黎那小妖精怎么办。
奥古斯汀……你是谁?
而我……又是谁?
秦恬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战争,什么集中营,什么诺曼底,一切都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她就应该知道这些。这些东西唰唰唰闪过,慢慢地连成了一个带着剧情和指向的战争地图,虽然不确切,连时间都模模糊糊,却让秦恬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停了。
这这这,这些是什么?太诡异了,也太可怕了!
秦恬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明白理由,只是过去的经验让她无法面对而已,她只能拍拍脸,心想大概是自己太累了的缘故,便硬生生紧闭双眼,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可这也没用,一闭上眼,她脑子里就有各种奇怪的景象像是有声电影一样连贯地闪过,那些陌生而熟悉的人,他们的容貌、他们迥异于这个时代的自由明朗的行为举止,还有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看着这些,自己仿佛就身在其中,那么自在,那么亲切。
秦恬的心跳越来越快,脑中闪过的景象也越来越快。她激动、紧张、兴奋,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就差那么一点点,真相就会出现在眼前。
是什么呢?
第二天,秦恬在鸟叫声中醒来。
外面已经没了人,桌子上放了面包和已经冷掉的牛奶,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恬,整理一下行李,三点来接你。
秦恬挠挠头,忽然对奥古斯汀产生了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似乎被他倒贴着……不是追求,是倒贴,那种直接上位的感觉。
她何德何能?
想到昨晚脑子里疯狂的信息,她快速地摇摇头,既然已经那么贴近,那么真相迟早都会找到,不差这么点儿时间。
吃了东西,看看时间,十一点,时间还很充裕。她本来就没打开过行李,此时只是随便地整了整,然后看起了书。
远处响起了代表三点的钟声,随之而来的是敲门声。
好准时!
秦恬打开门,门口的奥古斯汀没有进门,朝她点点头道:“出发。”
他们提着行李下楼,一辆军用轿车停在那儿。海因茨是司机,奥古斯汀为秦恬拉开了后座的门,等秦恬进去后,他坐上了副驾驶座。
这是秦恬第二次坐轿车,上一次跟着经理见到了卡瑟琳的尸体,这一次不知道又要面对什么。
“我们……去哪儿?”
奥古斯汀没说话,他今天有点反常,直直地盯着窗外。
海因茨等了半晌没人说话,嗤笑一声,“去干一件只有奥古斯汀会干的事。”
“嗯哼。”海因茨从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恬,“你会很高兴的。”
秦恬瑟缩在后座上,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会让她高兴,相反,她还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们带你去看点东西。”奥古斯汀终于开金口了,声音有些低哑,似乎很沉重,“不要多想,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情。”
“只不过是去偷看一些绝密文件而已。”海因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啊!秦恬被“绝密文件”四个字吓到了,她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会死于“知道太多”这个罪名,“那个……难道你们认为我是间谍什么的?”秦恬快哭了,“我什么都没干啊,你们别玩我啊。”
“给你看你就看,哪那么多废话。”
秦恬快绝望了,她想不出,真想不出有什么绝密文件能让她看的,看这架势貌似还是专门让她看的?
但是前面两位大佬,海因茨她从来不敢惹,奥古斯汀沉重起来气场尤其强大,她只能瑟缩着、瑟缩着。
柏林的街头很萧条,人来人往却显得很稀疏。战争时期无论哪国都不好受,现在的柏林和华沙唯一的区别,估计就是房子的好坏了吧。华沙有很多废墟无法修复,而柏林则是完整且沉寂的。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停了。
“到了。”海因茨简短地说了一声,秦恬正伸手要给自己开门,已经下了车的奥古斯汀先给她拉开了。看着秦恬还僵硬地伸着的手,他微笑道:“淑女是会等绅士来开门的。”
你绅不绅士我不予置评,反正我绝对不是淑女就是了……秦同学默默地下了车,转身就要去拿自己的行李箱。
“等等,把该看的先看了。”
秦恬只能缩回手,回头看眼前的建筑。
雄伟而低调的欧式建筑,国家档案馆。
果然是个专门用来“知道太多”的地方,秦恬心里感叹。门口没有人,她直接跟着那两人走了进去,里面的装饰不是很华丽,就像很普通的办公场所,简单的大厅和楼道。
偶尔有几个工作人员路过,都是一些中年男女。里面除了脚步声,没有了别的声音,极度的安静。
三人从最深处的一个小楼梯走到二楼,一个中年男子迎上来,和海因茨低声地说着什么,两人似乎认识。那中年男子的态度很是恭敬,海因茨则是一贯的装逼的冷酷模样,用大拇指指指后面的奥古斯汀和秦恬两人,中年男子又说了两句,便引着三人往里面走去。
二楼,一个一个门紧闭着,显然里面放着很多档案。走过长长的楼道,中年男子打开了一扇门,一股油墨味迎面而来,还带着阳光的气息。
房间很大,正对着夕阳,光线充足,房间里红彤彤一片,一箱一箱的档案整齐地放着。房间最里面有一张圆桌,边上有四张椅子,桌上放着两堆资料,还有两杯水,正冒着热气。
离得近了,秦恬才听到中年男子有些局促地说道:“刚刚有人在整理,我让他们干别的去了,尽量还是不要撞上好。”
海因茨点点头,指指桌上。
中年男子连忙点头,“我马上收拾掉,请问要咖啡还是……”
“咖啡。”海因茨都没问别人的意思。
其实秦恬很想要水……但她不敢说……
“给女士来一杯水。”奥古斯汀突然道,他微笑地看看秦恬,“你的表情太明显了。”
秦恬吐吐舌头,看得出我想要水,怎么能看不出我压根儿不想来呢?
中年男子离开了,秦恬跟着那两人走到桌边坐下。
“怎么样?”奥古斯汀问。
“马上就要入馆,时间管够,但也不是很多。”海因茨摇晃着椅子,晒着太阳。
“确实不是很多。”奥古斯汀点点头,他看着秦恬,忽然道:“恬,等会儿看到的东西,你可能无法接受。”
“……”秦恬的表情木然。
“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秦恬的疑惑快爆发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迟疑地问道:“你,以后会回……中国吗?”
不待秦恬反应,那中年男子敲敲门进来了,他的腋下夹着厚厚的一沓纸袋,手里的托盘放着两杯咖啡一杯水。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然后恭敬地把资料放在奥古斯汀面前,轻声道:“整理过了,都在这儿。”
“谢谢。”奥古斯汀倨傲地点点头,挥手。
中年男子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奥古斯汀开始拆纸包。秦恬发现,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越往下拆,手抖得越厉害,连海因茨都感到奇怪,“奥古,你的手抖什么?”
“呼,没什么。”奥古斯汀勉强地微笑了一下,终于拆开了纸包,拿出一沓资料。
秦恬对这些所谓的“绝密”很抵触,尽量不往他们那边瞟。
可是奥古斯汀却把那些资料全部推到了她面前,轻声道:“本来这些资料一直放在这儿,听说即将作为绝密档案封存入馆,我希望,你能趁此机会先看一下。”
秦恬没办法了,来都来这儿了,再说不看就太矫情了。她喝了口水,看看奥古斯汀温和的眼神,又看看海因茨……他背光,看不清表情。她低头看起了资料。
最上面是一张薄薄的纸,德国当时最普遍用的白色公文纸,上面用德语写了一个短短的报告,第一个词语就是:元首。
秦恬心一跳,倏地抬头看看那两人。奥古斯汀正盯着自己,海因茨则百无聊赖地捧着咖啡。
她只能低头看去,认真地看起这个报告。
元首:
我在中国的大多数朋友都认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份完整的有关南京真实情况的报告面呈给您。
在此附上的是我所做报告的文稿,其目的不是为了公开发表,而是为了履行我对身在中国的朋友们许下的诺言,即向您通报南京的中国平民所遭受的苦难。
如果您能让我知晓,此份文稿已面呈给您,我的使命也就此完成。在此期间,我已被告知,不得再做此类报告以及展示相关的照片。我将谨遵此项规定,因为我并无意和德国的政策以及德国当局唱反调。
我保证坚定地追随并忠实于您!
约翰·拉贝
约翰·拉贝……轰!秦恬的脑子轰然炸响,转而一片空白,紧接着胸腔里一股酸涩感汹涌而来,化成一股热流充斥了眼眶。
老天,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她知道了……秦恬瞪大了眼睛,拿着报告的手不断地颤抖。她猛地放下报告,双手紧握成拳头顶着嘴唇,里面,是紧咬的牙关。
她完全想起来了。
昨晚脑海里呼之欲出的东西在看到信的瞬间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如井喷一样的涌流般充斥了她的脑海。两个相隔近一个世纪的中国姑娘,都叫秦恬。其中一个生于法国长于法国,在德国留学,打小接受家中中国文化的熏陶;而另一个则生于中国长于中国,穿越来这里之前宅在大学胡乱过着每一天,也就是她,秦恬。
从名字到长相还有身份的契合,以及时光的回溯和捣乱,让她整个人的记忆就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她不记得自己在德国、法国的一切,也不记得自己在中国的一切,可是习惯和刻在骨子里的灵魂却让她总有种冥冥中有什么在指点的感觉。
她为了那个从未踏足过的国家心痛,也为了面都没见过的兄长家人担忧……情感来得太快去得也快,让她在穿越后很长时间都无所适从,而现在,这一切突然间就有了答案。
她,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宅女,一个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五星红旗下、过着大学生活、二外修德语的女大学生。在临近大考的前一天,她吃完泡面后,疲倦至极入睡,没想到,一觉醒来后就来到了一九三八年的德国,成为了寄宿在犹太人罗德夫妇家庭中的留学生……
天,不过是一次正常的入眠而已,怎么会突然间就来到了若干年前的欧洲?她惊诧不已。她应该感谢上苍给了她一个不庸碌的人生,还是伤感那虽不自由却无性命之忧的日子已经彻底远去?
秦恬抱着头,几乎想要哀号……一时激动之间,她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颤动。
几分钟之后,秦恬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让不远处正低声交谈的奥古斯汀与海因茨看出什么异样。
她拿着手中的报告,低头看着。
看着看着,她再次不淡定了。
这是约翰·拉贝的秘密报告。约翰·拉贝,那个在南京拯救几十万中国人的德国人。
曾经,在她的生活里,拉贝只是一个故事角色,一个已经去世的英雄,一个正义的德国人。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正触摸着他的手稿,而此时,这个英雄还活着!
现实与历史的隔膜一一被无情地撕开,因为这些残酷的人性和战争。
此刻,记忆恢复的那瞬间的激动几乎完全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她强自镇定,手却依然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裙子上。接下来,她看到了一个厚厚的本子,还有两卷录像带和一些希特勒等高层的批复。她的视线直接掠过那些,翻开了最后一张纸。
下面,是厚厚的一沓照片。
无法描述秦恬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看到这些照片的感受。
她刚知道将会看到什么时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而等真正看到这些时,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那些黑白照片那么血淋淋地描绘着那场屠杀,很多照片甚至在六十年后都不曾公开,那暴虐和血腥的程度已经超越了秦恬能够承受的极限。她无法想象人类在经受这些暴行时会是如何的痛苦,她更想象不出一个人在对另一个同类实施那些残忍的手段时是什么心态。
惨遭蹂躏的妇女和儿童,身体支离破碎的婴儿,瘦弱孤苦的老人和麻木绝望的青年,他们的背后是尸坑、废墟、硝烟,还有大笑的禽兽们。
那些禽兽得意地向镜头展示着他们的战果:那些头颅、那些尸体、那些残虐的手段!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这一沓照片只有一个主题:一九三七年的南京,是一个地狱。
一个人为的、充斥着兽行的地狱!
厚厚的一沓照片,和脑海中那些影像重重叠叠,使秦恬几乎不敢认真地看,可她还是看完了,然后伏桌大哭。
手中的照片被拿走,海因茨和奥古斯汀分别看了这些资料,然后奥古斯汀一手抚额沉默着,海因茨则一遍遍地看着这些照片,杀气腾腾。
“恬,别哭了。”过了好久,奥古斯汀才拍拍秦恬的背,低声安慰着。
秦恬内心的复杂已经无法理清,她清醒得太晚,而现实来得太快,心态还没转换完成的时候,就变成清晰的图像如此活生生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她除了哭,什么都发泄不出来。
“恬,别哭了。”奥古斯汀的语气有些无力。
“就、就一会儿……”看在她很少哭的份儿上,看在她忍了那么久的份儿上,看在她努力生存了那么久的份儿上。
“那么……给。”一块手帕递过来。
秦恬接过手帕,却没有用,依然只管哭着。
海因茨终于忍不住了,砰地甩下照片,怒道:“这就是我们的盟国?奥古,这群毫无人性和荣誉的野蛮人就是我们所谓友好而文明的同盟?这是耻辱!我宁愿战死,也不要这样的同盟!”
“事实是,他们就是我们的同盟,还会是坚定的同盟。”奥古斯汀冷嘲,语气说不出的凶狠,“伟大的元首甚至为此帮他们掩盖罪行,绝密档案,哼。”
秦恬由痛哭改为抽噎,她哽咽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沓散落在桌上的照片。
一本书忽然盖在上面,遮住了照片。
“不准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海因茨粗声粗气地,“你应该想着怎么报仇,怎么把那群人渣一个一个捏死!”
“他们、他们是……你们的盟国。”秦恬一语中的。
海因茨怒极,“我们没有这样盟友,国防军没有!党卫军也没有!”
沉默了许久,奥古斯汀终于开口,“恬,你以前知道这件事情吗?”
秦恬心里咯噔一声,她并不知道南京大屠杀爆发后欧洲国家有没有什么宣传,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便只能转换话题,“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你只是略有耳闻吧,那时候只有少数报纸报道过。”
“呜……”
“别难过了。”
“谢谢。”秦恬点点头。无论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做,她还是得谢谢他们。
“你不问为什么吗?”
“我问过你很多个为什么,可是我总无法相信你的答案。”
“那我再给你一个答案,你可以选择信不信。”
“嗯。”
“我希望你一直坚持自己是中国人,然后,等战争结束,你可以告诉你的同胞们。”奥古斯汀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告诉他们,证据,在这里。”
傍晚,柏林火车站。
“这趟列车直达巴黎,不过途经的城市有点多,因为很多法国人集体离开德国,你刚好坐上这趟末班车。”奥古斯汀帮秦恬提着箱子走进站台。海因茨走在最前面,虽然一样是军姿,但总给秦恬一种猫步的感觉,显得奥古斯汀尤其正派。
不得不说,相比强悍善战的国防军,党卫军在国内以其凶名积攒的威势更能起到恐吓作用。
秦恬觉得很纠结。她琢磨了半晌,还是不怕死地说了,“我很感激你们帮我赶上这班车,可是……能不能让我自己进去?”
“哦,为什么?”
“如果按你们说,车上有很多法国人,如果他们看到你们两个,嗯,一个国防军,一个党卫军……把我送上去……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活着到巴黎。”顶着两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秦恬的小心肝都在颤抖,“法国人确实很浪漫,但也不……缺心眼……是吧?”
“你说得很对,恬。”奥古斯汀叹口气,“可是不得不说,你说晚了。”
他指指前方,前面站台人潮汹涌,很多人经过他们身旁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就像避开其他军人一样,与此同时,他们都不忘下意识地看一下秦恬。
“哼。”海因茨冷哼了,“能坐上这班车的都是法国名流,你以为你一个没钱没势没脑子的中国小妞能弄到这班车的票?”
你的意思就是你们俩就是我的钱、我的势、我的脑子吗?秦恬默默擦汗,她确实感激,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感激爸妈,于是她会孝顺爸妈,可是现在她该怎么表示感激,总不能去孝顺这两人吧?
于是秦恬只能默默地领情,然后静静地跟着他们走。
“你不用担心。”奥古斯汀忽然道,“你看看周围,并不是只有我们在送人。”
秦恬向四周看看,果然,很多在站台的德国士兵和警察会帮乘客提一下行李。火车站本身就有保卫队,此时因为是特殊时期,所以多了很多警戒,劳动力也就多了出来,顺手帮一下乘客也是很正常的。法国和德国还没开始死磕,或者说两国已经磕惯了,所以这个法国人、德国人聚集的场所并没有弥漫什么国仇家恨的气息,反而给人一种……互帮互助、其乐融融的感觉。
唯一的区别就是,提行李的那些德国士兵都没奥古斯汀的军衔高罢了。
三人一路走过人流和一个个站台,终于到了秦恬的十三号站台。那儿很多人正在上车,女列车员正在门口检票。
奥古斯汀叹口气放下行李,看着秦恬,“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秦恬忽然有些诡异的感觉,像松口气,像疑惑,更像……伤感。她竟然会舍不得!
抿抿嘴,忍住眼眶的酸涩,她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应该感谢海因茨。”奥古斯汀微微侧身,指指海因茨,“国内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全是他一手包办的。”
海因茨在一旁冷眼瞧着,硬邦邦道:“我不需要一个懦弱的胆小鬼的感谢。”
秦恬苦笑,看过那些照片后,海因茨这条蛇忽地热血了,突发奇想要把秦恬送到中国去参战,可秦恬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问理由,她只能说她怕死。
由此招来海因茨极端的鄙视,倒是奥古斯汀没什么意见的样子,他似乎总是支持秦恬。他与秦恬的意见总是出乎意料的一致,即使事先什么交流都不曾有。
没错,怕死是其一,但是真正的理由,她说不出来。
如果说南京大屠杀给她的是血腥的震撼和焦虑,那么海因茨的建议则给她的是焦心的懊悔。
她现在才发现,脑海中那些记忆里,对于这场战争,相比亚洲,她竟然对欧洲战场更为熟悉。对于中国战场,她根本说不上来什么。
没有特别明显的转折点,也没有攻略,中国战场,遍地开花,到处都是战斗,到处都是军队,四面都是战场,无处可躲,也不知道哪段时间在哪儿是安全的。
中国战场,是战士的草鞋和大刀一寸寸开辟出来的;中国的胜利,是战士的血和骨肉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去了,她只能逃命,只能无望地寻找秦九,因为,她想不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也想不出一个能庇护自己的人。
所以,对不起祖国,原谅我的弱小……秦恬只能在心里忏悔。
“行了,做这表情干吗,反正你是法国国籍。”海因茨继续嘲讽。
秦恬叹口气,她都不知道说什么。这国籍来得不明不白的,她到现在连法文都没说过两句。
自从知道德国的盟国是这样的货色后,海因茨一直摆出一副饱受刺激的样子,平时阴冷优雅的模样没了,对谁都是满嘴炮火,秦恬表示理解,她忍!
“行了,海因茨,恬都快走了,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奥古斯汀在一旁插话。
“是你有什么要说的吧?”海因茨又冷哼,转身往旁边走去。
秦恬咬咬牙,还是叫住了他,“海、海因茨!”
他回头做不耐烦状,“什么?”
“那个……我可以肯定地说,日本是不可能赢的。”秦恬一脸不容置疑。
海因茨抽搐着嘴角。
秦恬举起右手,“真的,我发誓!”
海因茨无奈地抚额,“小姐,日本输了对德意志没好处吧。”
“……”秦恬真想自抽三百下。
一只手臂忽然揽住她的肩膀,耳边传来奥古斯汀笃定的声音,“行了,海因茨,日本确实不可能赢,你一边去。”
海因茨翻了个白眼,走到一边抽烟,用他经典的手枪形打火机。
奥古斯汀看看时间,帮秦恬拿起行李,“走吧,上车再说。”
“嗯。”看着火车,秦恬仿佛有种当初到远方求学时父母送自己的感觉,那么惆怅和荒芜。
奥古斯汀在过道走着,秦恬后面跟着。
“你别介意海因茨,他从小就别扭。”
“……”
“还有,下午这么突兀地让你看那些照片,我感到很抱歉。”奥古斯汀顿了顿,看看座位号,继续往前走,“我以前只接触了一两张,没想到后面的会那么的……刺激。”
“没什么,我承受得住。”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做点什么……我一直不喜欢日本。”
“所以你就认定日本会输?”秦恬忽然问道,“要知道,现在中国战场,日本似乎依然占优势。”
奥古斯汀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相信中国。”
他找到了秦恬的位置,是个靠窗的位置。刚放上行李箱,外面哨声就响了,车要开了,奥古斯汀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依然彬彬有礼,“那么,我先下去了。”
秦恬觉得很空虚,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她和奥古斯汀没别的关系啊,能说些什么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奥古斯汀走下去,然后又走到了她的窗前,朝她招招手,“恬,路上小心,什么都不用担心,到了巴黎……咳,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如果可能,我会给你寄信。”
“你会上战场吗?”秦恬问道。
“会。”他答得不容置疑,“我跟海因茨分在一块,明天就出发。”
秦恬沉默,过了会儿道:“你说巴黎很安全。”
“是的,相信我。”
“你说中国一定会赢。”
“是的,相信我。”他微笑。
诡异感越来越浓。
这时,汽笛声响了,轰鸣过后,火车慢慢地动了起来,起先还很慢,奥古斯汀跟着火车慢慢地走。
秦恬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再不问就来不及了。她去了巴黎,他去了前线,她会找个地方终老,可他说不定上战场第二天就死,此时,只有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
她提高声音,用中文叫道:“奥古斯汀,你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吗?”
中文而已,听不懂也没关系,她以为奥古斯汀会疑惑地问道:“什么?”或是干脆微笑不答。
可是她看到了,奥古斯汀的僵直,他眼里的震惊,以及他那不可抑制的颤抖。
答案毋庸置疑。
两人傻傻地对视着,彼此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此时,火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奥古斯汀终于惊醒了,他下意识地拔腿就追,伸出手来,秦恬也反应过来,努力探出身子,伸直手臂,可刚碰到他温热的手,还没来得及抓紧,就被很快拉开了距离。
火车加速很快,饶是秦恬快把自己摔出去,依然没法碰到奥古斯汀。
她已经泪眼模糊,紧咬着牙,努力看着他的方向。
车驶出了站台。
那个奔跑的身影越来越远,即将进入沉沉的暮色。
忽然,火车的轰鸣声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传来,“秦恬!”字正腔圆的中文啊。
秦恬僵硬地坐回座位,在满车人诡异的眼神中,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