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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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乳娘

皇长孙成炽的降生,对于宫中诸人来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中。

圣上已然六十,孙辈中却一直无人,皇室人丁稀薄。如花似玉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进了皇子的宫宇,却总也听不见婴孩的哭啼。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

江山需要传承,子嗣自然是越兴旺越好。为此,圣上在十年中,三登泰山祈福,却依然无甚作用。

如今,终获皇长孙,可见圣上有多么的欢喜。

腊月廿八,皇长孙洗三,阖宫欢宴。圣上举杯向着众人:“炽儿是个好的开头,愿天佑皇家,子嗣兴旺。”众人齐声说道:“圣上之福,泽被子孙。”

我站在圣上身后倒酒,打量着在座的人。东边第一个位置,坐的是太子。因着这件天大的喜事,圣上一时高兴,解了他的禁足。他脸上始终堆着笑,那笑却云山雾罩,让人看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东边依次是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因为年幼,与他的母亲殷贵妃坐在一处。

西边第一个位置,向来是殷贵妃坐着的,可今天坐的,却是吴贵妃。吴贵妃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席这种场合了。这一次,圣上却执意请她出来。毕竟,二皇子是她的孩子,是他与她有了孙子。

吴贵妃位分与殷贵妃平级,因进宫年份久,理应更尊些。她出来了,殷氏的位置便被挪到第二个。殷贵妃抿着酒,笑着说:“姐姐好福气。”

“福气”二字咬在齿间,似乎被吹进一股一股的寒风。听了她这句话,圣上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跟吴贵妃说:“阿瑶,你上来坐吧。”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殷贵妃更是毫不掩饰地拈酸。

圣上旁边的位置本应是皇后的,但如今骆静姝在凤鸾殿幽禁,位分名存实亡,所以,现在圣上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叫吴瑶上去坐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有立后立嫡之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吴贵妃,她却面儿上淡淡的,摇了摇头,弯腰谢绝了圣上的好意。

片刻的工夫,她犯了头疼,宫女们忙递上药来。圣上见她面色苍白,便命人送她回瑶池殿休息。

二皇子也告了退,说要回去陪伴母亲。孝心焉有不允之理?圣上点了头。于是他们一行人告了退。

吕樱捏着一枚梅花饼,咬了一小口,似笑非笑道:“这吴姐姐性子且傲着呢,圣上不理她,她清清冷冷的。圣上抬举她,她还是清清冷冷的。好似全不在乎。”董娘娘说:“吕姐姐,话不能这么说,贵妃娘娘身体不好,谁人不知。”她把“贵妃娘娘”四个字咬得很重,意思是吴瑶这些年再怎么不如意,到底是个贵妃,位分比吕樱高。

殷贵妃拿眼睛扫了一下两人:“二位姐姐,瞧见了吧,咱们圣上爱孙子,赶紧让筠淞、筠涛加把劲儿吧。”董娘娘说:“再怎么使劲儿,都不是皇长孙,差着一大截子呢。”这句话戳痛了在场很多人的心。

舞姬们跳着喜庆的舞蹈,红色的水袖在空中挥动,像一团团的火。萱瑞宫的掌事宫女走过来,董娘娘忙起身:“太后传唤,臣妾先告退了。”

过了腊八,太后就一直躺在萱瑞宫的榻上,说是病了。圣上去看过几回,又吩咐医官日日去请脉。一碗碗的药端过去,太后却总也不见起身。这样阖宫欢庆的日子也没来。

圣上点点头:“你去吧。好生照顾母后。”五皇子正犹豫要不要起身跟着母亲回去,圣上就呵斥了一声:“孽障!你皇祖母平素里最疼的就是你!你不赶紧回去榻前承欢,还在这里做什么!”五皇子连忙起身,跪了安就跟在董娘娘屁股后头走了。

大殿里空了不少。太子拱手说道:“父皇,这几日冬雨连绵,愈发冷了,早起儿臣便觉得有些鼻塞,现下,脑袋昏昏沉沉,想……”他话还没说完,圣上便皱了眉:“筠源,这雨灭了直隶的火灾,是圣雨,喜雨,怎么会冷呢。孤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身体好得不得了,身上跟个火炉似的,何来怕冷一说?你呀,终是缺乏历练之过。”

早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让太子去战场。可许多大臣竭力反对,他们害怕再出现先帝时那样的宫变,竭力主张储君留在宫中。故而,成筠源至今没去过战场。

太子听到皇父指责,一声儿也不敢再言语。

殷贵妃使了个眼色,七殿下走到圣上身边,举着一块酥饼,奶声奶气地说:“父皇吃,父皇吃。涵儿最喜欢的酥饼,给父皇吃。”稚子可爱,圣上的怒气一扫而光,他逗着眼前的小儿子:“涵儿最喜欢的,怎么舍得给父皇啊?”只见眼前的小人儿从容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儿臣之所有,尽为父皇之所有。普天之所得,尽为父皇之所得。”

圣上哈哈大笑起来,将他抱在膝头。

宴席散了以后,圣上跟着殷贵妃母子去了棠梨院。余下人等,各自回宫。

成筠河走到我面前:“星儿,你冷不冷?”“不冷。”我摇摇头。他抓过我的手:“还说不冷,凉得很呢。”

他从兜里拿出来一副兔毛手套给我戴上。那兔毛软极了,一戴上便暖烘烘的。

我跟成筠河站在角落里说话:“姜娘娘真是淡定,圣上去清风殿,她欢喜。不去,她也平和。从不说酸话。宫里谁得了势,她也不去捧。谁失了势,她也不去踩。就那么淡淡地,过自己的日子。”

成筠河点点头:“我母妃一向如此。二哥受冷落的时候,她常常送东送西,去探望什么的。现在,骤然门庭热闹起来,母妃反倒不去了。她说,雪中送炭就可以,锦上添花就没必要了。”

“你二哥生了孩子,圣上天大的欢喜,你没瞧见那几位的脸色?不定心里打什么主意呢!”

“不至于吧……”成筠河笑笑道,“稚子无辜。”

“且等着瞧吧。宫里定会出事。”

成筠河拿双手捧着我的脸:“你呀,别瞎操心了,瞧你脸冻的。以后在乾坤殿当差,别那么勤谨,能躲懒就躲懒。心疼自个儿。”

“你去看过你二哥的孩子没?”

“看过了,很是可爱。”他拉着我的手,朝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星儿,你既那么好奇,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吧。”

地上的雪落了一层,木屐踩上去,咯吱咯吱的。瑶池殿门外的小竹林在风雪中更加清雅。

雪竹低寒翠,风梅落晚香。

瑶池殿的宫人们见到成筠河,似乎并不意外:“六殿下。”成筠河点点头,口中唤着:“二哥——”

“小六来了。”还是那个清晰脆利的声音。二皇子迎了出来,看见成筠河身后的我,他微微愣了一下:“陆掌事。”成筠河笑道:“二哥,星儿想看看小侄儿,我便带她来咯。”“星儿”这两个字又让二皇子诧异了几分。

他平复了一下神色,带我们走到里间:“看来六弟跟陆掌事很熟啊。”皇子们跟圣上身边的人走太亲近,总带着几分阴谋的色彩。我想解释什么。成筠河却咧嘴说道:“星儿是我从禹杭带到京城的,我们自然熟啦。”

峪王妃胡氏尚在月子中,戴着头巾。面色有些苍白,却仍然袅袅婷婷,十分美丽。皇长孙成炽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皮肤很白,不过才三天,就已经睁开了眼,眼睛黑碌碌的。真是个英俊的孩子,怪不得君上那么喜爱他。

我抱着皇长孙,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母亲生月儿的时候,我是那般的娇纵,我不许旁人抱,我说月儿是我妹妹,只能我抱。好多次,都是我搂着月儿睡着了,母亲才从我手中把月儿抱走。

看着眼前这个婴儿,我更加想念月儿了。我那苦命的幼妹,刚生下来两个月,家里就遭了那么大的变故。她如今是死是活?在天涯何处?我们这辈子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怎么,陆掌事想起什么伤心事吗?”二皇子问道。“没,没,皇长孙太可爱了,奴婢看得都目不转睛了。”我笑着,复又将孩子递到乳娘手中。

“六弟和陆掌事请厅上坐,我命人斟两盏武夷茶给你们喝。”二皇子说。成筠河笑道:“二嫂是武夷人氏,二哥这里的武夷茶最是好喝。”

他拉着我往厅中走。

“不对!”我猛地回头。成筠河愣了:“星儿,你说什么?”

我猛地夺过皇长孙,交到成筠河手中,然后指着那个乳娘:“她面色不对!有蹊跷!”

乳娘神色慌张。我掐住她的脖子,她嘴角流出黑色的汁液。

“快传医官!这个乳娘服了毒,毒液会从乳汁传给皇长孙!”

峪王妃胡氏大骇,抱过孩子,哭道:“我的儿——”二皇子倒冷静许多,吩咐一个内侍:“赶紧去传医官。”然后吩咐另一个内侍:“去棠梨院告诉圣上,就说皇长孙遭人谋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