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天综合判断”思维方式的具体内容
1.分析与综合
在康德哲学中,作为辩证逻辑方法的分析与综合是紧密联系着的,它们绝对不可分离。
但是,有许多所谓“哲学家”却并不这样看。前面我们讨论过,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是极端而又极端地重视“综合”的。他把“先天综合判断”看作“哥白尼式革命”成败的关键、他的哲学批判唯一锐利的武器、他的整个哲学生命力的源泉、他的特别可宝贵的价值之所在。有人就依据于这一点,指斥康德抛弃了“分析”,割断了“综合”与“分析”的联系,把“综合”绝对地孤立了起来。这种指斥是毫无事实根据的。某种偏见模糊了这些人的眼睛,使他们看不到或者不愿意去看康德对它们的辩证统一关系的深刻论述。
康德既然要创立“先天综合判断”这种辩证思维方式,要用这种思想方法论来考察外在经验事物和各种先天知识,批判旧形而上学独断思维方式“高抬一个、绝对打杀另一个”这种低级思维伎俩,怎么他自己反倒出尔反尔,绝对地抹杀“分析”这种重要的思想方法论?从实际上说,抛弃“分析”等同于贬削“综合”,在本质性意义上“综合”就不可能获得深刻透彻的阐释,“综合”本身也不可能产生出来。因为没有分析就不会有被分解开来、需要加以综合的前提对象;没有可以被综合的对象,综合的工作怎么去进行?
所以,在讨论先天综合判断的具体内容之前,要先来探讨分析与综合之间关系在康德哲学理论中的意义,其目的正是为了要更好地认识康德所谓的“综合”。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专门设置一大节讨论“分析”与“综合”。而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则用了两大节来专门讨论。可见,康德是十分重视这个问题的。他的态度和方法是辩证的,力求论述与论证、事实与阐释的全面性、完整性,他用对立面统一这个根本性法则来考察它们,先分析它们之间的矛盾对立关系,然后探讨它们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
“形而上学知识只应包含先天判断,这是他的源泉的特点所决定的。不过各种判断,无论其来源以及逻辑形式如何,都按其内容而有所不同。按其内容,它们或者仅仅是解释性的,对知识的内容毫无增加;或者是扩展性的,对已有的知识有所增加。前者可以称之为分析判断,后者可以称之为综合判断。”6
这里阐释的即是分析与综合的一般区别。这种“区别”已经达到“对立面”的关系,已经属于“内容”上的对立。所谓“分析”,是对一个事物或概念本来已经包含着的内容进行分解,然后抽出其中某种意义,用以去阐释这种事物或概念,形成“分析判断”,从而使该事物或概念更加清晰明确,更为深刻透彻。而“综合”则是在事物或概念之外,用它们本来所未曾包含但却与该事物或概念密切相关的某种东西或某种意义,同该事物或概念结合起来,形成“综合判断”。扩大该事物或概念的内含,从而增加知识的内容,获取新的知识。康德是非常重视研究它们之间矛盾对立的关系的。
“分析法是跟综合法相反的,分析法是和分析命题完全不同。分析法的意思仅仅是说:我们追求一个东西,把这个东西当成是既定的,由此上升到使这个东西得以成为唯一条件。在这种方法里,我们经常只用综合命题。数学分析就是这样。不如把分析法叫作倒退法好些,这样它就同综合法或者前进法有所区别。况且,‘分析法’这一名称还指逻辑学上的一个主要部分,指同辩证法相反的真理的逻辑,而不考虑属于这种知识是分析的还是综合的。”7
这里就把分析与综合看作完全相反的东西,一个属于“倒退”的方法,另一个则属于“前进”的方法。康德在另外地方还认为它们所依据的逻辑原则也完全相反。分析法依据的逻辑原理是“不矛盾律”,而综合法依据的则是辩证逻辑原理“矛盾律”。
但是,对于分析与综合的认识,康德并没有停留于只确认它们之间的分离与对立上。如果仅仅停留于这一方面,那么指责康德割裂了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完全有根有据的。
在事实上,康德并没有这样做,他倒是反复阐明分析与综合的不可分离性,它们相互补充,互为前提。他指出:
“在这里很容易看出,这种活动必定在本原上是唯一的,并且对一切链接都是那样有效的,而分解,也就是分析,看起来像是它的对立面,其实任何时候都是以它为前提的;因为凡是在知性还没有预先把什么东西联合起来的地方,它也不能够分解什么东西,因为这个东西本来只有通过知性才能作为联合起来的东西被给予表现力。”8
分析与综合是相辅相成的。分析只能发生于预先有什么东西已经联结起来的地方,而综合知识则存在于预先什么东西已经分解开来的地方。它们之所以能够互为前提,那是因为它们是相互需要。离开了分析,就不会有综合;而离开了综合,也就不会有分析。分析是以综合为对象,综合则以分析为对象;分析是为了综合,综合时为了分析。康德指出:
“但我所理解的综合在最广泛的含义上是指把各种表象相互加在一起并将它们的杂多性在一个认识中加以把握的行动。如果杂多不是经验性地,而是先天地被给予的(如空间和时间的杂多),这样一种综合就是纯粹的。我们的表象进行任何分析之前,这些表象必须已被给予了,并且任何概念按内容来说都不可能由分析产生。但对一个杂多(不论它是经验性地还是先天地被给予的)的综合最先产生出来一种知识,虽然这种知识一开头可能还是粗糙的和混乱的,因而需要分析;然而这个综合毕竟是真正把诸要素聚集为知识,并结合为一定的内容的东西;所以也是我们必须予以注意的首要的东西,如果我们要判断我们知识的最初起源的话。”9
康德认为,强调综合,那是发生在要判断我们知识的最初起源的条件下,是为了要扩展我们的先天知识。而分析之所以“极为重要而必要,只是为了达到概念的清晰,这种清晰对于一种可靠的和被扩展了的综合、即对于一个实际的新收获来说是必不可分的。”10特别在通过先天综合判断形成了某种理论原则或理论体系之时,为了使它们具有完整性、明确性、清晰性,对之做出详尽的分析,那是绝对不可予以放弃的。分析的重要功能就在于阐释、解说,把概念、命题、原理与理论体系阐释得清清楚楚、澄明透亮。康德在强调“综合”的主要性的同时,并没有忘记需要去突出“分析”的极端必要性。康德不是一个狭隘的偏心眼的人。
总之,在康德看来,所谓“先验哲学”将是“这样一门科学”,它“必须完整地既包含分析的知识,又包含先天综合的知识。”“按照这种法规,或许有一天纯粹理性的完备的哲学体系会有可能既是分析地也是综合地展示出来。”11在康德先验哲学中,分析与综合紧密结合构成了完全统一的一般逻辑方法论,被广泛应用于他的批判著作中。可以完全肯定地说,我们找不到哪一章哪一节这种对立面统一关系有被破坏了的地方。《纯粹理性批判》这部著作的篇章结构中,作为整个“先验哲学”主要理论内容的那一部分,被名之为《先验分析论》。这个篇名本身就是要突显“分析法”的意义与作用。这一编包括的各卷各章,主要就是用于讨论“综合法”,即“先天综合判断”的。这是“分析”中包含“综合”,“综合”并没有疏离“分析”。而在“先天综合判断”作为先验原理得到充分论证以后,康德又反复使用分析法对这种“综合原理”进行反复分析,力求使综合原理本身显得清晰透彻,更有说服力。在康德哲学中分析与综合是辩证统一的,分析并没有被抛弃,被阉割。
2.先天综合判断中所谓的“综合”
这种“综合”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综合”,它不是一般逻辑所谓的“综合”,并不完全是“把各种表象相加在一起”,或者一个表象加到另一个表象上,也不是简单的算术加法5+7=12。这些是简单的机械相加,机械凑合。它们不去追问相加的表象或物体的性质内容如何,更不去探讨这种相加、这种结合的内在必然性,不去追究相加物或表象在联结一起以后,是否形成了不可分离的有机统一关系。而“先天综合判断”中的“综合”则与这些一般性综合不同,它属于辩证综合。
海德格尔在其著作《康德和形而上学问题》中曾论及这种“综合”。
“存在论知识,也就是说,先天‘综合’,正是‘我们的全部批判最终要达到的’。对这种综合作进一步规定,这在确定为形而上学奠基这一主导性难题时已经变得更加迫切了。康德并不是仅仅一般地在多种多样含义上使用这个术语,而恰好是把这些含义都编织在为形而上学奠基的那个提问方式中。这问题要探讨的是先天综合判断的可能。既然任何判断本身已经是一个‘我联结’,即对主词和谓词的联结;作为判断,即使分析判断也已经是综合的,哪怕这里主谓词联结的一致性根据仅在主观表象中;但这样一来,综合判断的‘综合’便有了双重意义:一是作为一般判断;二是作为这种情况,即表象的‘联结’(综合)的合法性是由判断所及的存在者本身中‘得知’的(综合)。”12
海德格尔认为,先天综合判断属于“存在论”的知识,是为形而上学奠基的一种主导性课题。它的难题在于探讨“先天综合判断”的可能性。在他看来,这个问题不难于解决。“综合”在形而上学中有其必然性。因为任何一个“判断”本身都是“主词”与“谓词”的“联结”,都是一种“综合”,这是对“存在者本身”的判断所必然具有的,存在者本身的本性就包含着“综合”。
康德认为,先天综合判断中的“综合”,是意识本身先天地联结并把被给予表象的杂多,纳入统觉的统一性之下,因而称作“先天综合”,也就是一切直观杂多都从属于统觉的本原统一,即意识的本原综合统一。他指出:“这样一来,一个客体(一个确定的空间)才首次得到了认识。所以意识的综合统一是一切知识的一个客观条件,不仅是我自己为了认识一个客体而需要这个条件,而且任何直观为了对我成为客体都必须服从这一条件,因为以另外的方式,而没有这种综合,杂多就不会在一个意识中结合起来。”13在康德看来,“综合”是客体存在本身的一个客观条件,一种本质结构。任何客体“都必须服从这一条件”,对于任何客体说来,“综合”是具有内在必然性的。因而对于认识来说,意识的综合统一也就具有必然性,因为如果“没有这种综合,杂多就不会在一个意识中结合起来”,也就不能得到对客体的认识。
需要了解到,康德所谓的“综合”,并不是一般逻辑所说的结合,不是简单相加在一起,它是一种“先天综合”,又是一种“辩证综合”。
康德所谓的“先天综合”是包含特定意义的。首先它不是指不同的经验事物之间结合所形成的后天综合;也不是超验理念之间的结合,更不是任何虚构捏造出的绝对理念的结合;它是一种辩证综合,一对对立面的综合与统一。具体地来说,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是同样具有先天属性而又具有完全不同属性的存在物之间的综合,是包含先天感性的经验杂多与先天知性范畴之间的结合,是用先天知性范畴去综合统一经验杂多,使后者包含普遍客观有效性,从而构筑崭新的先天知识。在这里,一方面正如康德所说的对象依照了我们的先天知识,对象获得了经验之外的东西,对象的杂多性、非统一性获得统一;另一方面,知识又走向了自然,向自然学习,经验对象的内容得到保留,表明这种崭新的先天知识并不是凭空捏造与虚构出来的;它仍然具有立足于自然、不脱离经验事实的一面。
康德所谓的“先天综合”还是一种“本原性”综合,而不是派生性综合。它是开拓先天知识领域的一种基本方法,增长知识的一种最原初来源。康德自己认为,“我们的知识来自于内心的两个基本来源,其中第一个是感受表象的能力(对印象的接受性),第二个是通过这些表象来认识一个对象的能力(概念的自发性);通过第一个来源,一个对象被给予我们,通过第二个来源,对象在与那个(作为内心的单纯规定的)表象的关系中被思维。”这里所说的“两个基本来源”结合在一起,正好构成“先天综合”。在康德看来,“先天综合判断”不属于一般逻辑规则,而属于“先验逻辑”。它能够科学地规定先天知识的来源、范围和客观有效性。因为在这种综合过程中,经验对象本身的客观内容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干扰与破坏,而它所提供的先天规定(范畴)有可能确切地揭示各种经验杂多的普遍必然性。因而康德又把它看作理念性先验逻辑原则,或先验逻辑理念。其实,所谓“先天综合”,就是我们所说的从经验上升到理论的过程,揭示事物的本质,显露事物的客观普遍规律,从理论深层上加以认识。而康德却特别强调这个过程中思维的主体能动性,突显思维的反复沉思又沉思的作用,从而有意识地把它硬说是先天性思维的作用。
3.先天综合判断具体实现的三个步骤
康德对于先天综合判断的具体实现的程序有详细的规定。他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中曾经这样指出:
“各种不同的表象是通过分析被带到一个概念之下的(这是普通逻辑所处理的一件事务)。但先验逻辑教给我们的不是将表象,而是将表象的纯综合带到概念之上,为了达到一切对象的先天知识,必须首先给予我们的是纯粹直观的杂多;其次是通过想象力对这种杂多加以综合,但这也没有给出知识。给这种纯粹综合提供统一性、并只是以这种必然的综合统一的表象为内容的那些概念,则为一个出现的对象的知识提供了第三种东西,而且是建立在知性上的。”14
这里规定的三个步骤是:(1)提供纯粹直观的杂多;(2)想象力综合;(3)提供综合统一性,给定先天知识。而在第一版中原先是把这三个步骤规定为“三重综合”的,对它们都有详细的解释。
a.直观中领会的综合
这种综合的任务和目的是提供经验性对象,即感性直观对象、经验性杂多,让这种对象去与先天知识结合,以便先天知识(范畴)对对象做出普遍统一性的阐明。这是先天综合判断第一个必要步骤。这一步骤所以是必要的,是因为如果没有这一步骤,那么先天综合判断就没有对象,缺少对象所提供的经验性内容,整个先天综合判断也就会成为空洞的形式,先天知识仍然无法获得。所以,直观中领会的综合为先天综合提供素材,提供另外的客观内容,好让先天综合展现它的身手,发挥先天认识的功能。从三分法辩证法角度上审视,这种综合就是提供具有先天性感性经验杂多,确立矛盾的一个对立面,准备与另一个对立面即先天知性范畴综合统一,形成一个新的知识体。
但是,直观中领会的这种综合所提供的杂多不能是单纯感性直观,不是在经验活动中随随便便取得的经验杂多,而是还需要进一步思维加工。康德指出:“每一个直观里面都包含一种杂多,但如果内心没有在诸印象的一个接一个的次序中对时间加以区分的话,这种杂多却不会被表象为杂多:因为每个表象作为包含在一瞬间中的东西,永远不能是别的东西。只能是绝对的统一性。现在,为了从这种杂多中形成直观的统一性(如在空间表象的那样),就有必要首先将这杂多性贯通起来,然后对之加以总括,我把这种行动称之为领会的综合,因为它是直接针对直观的,直观虽然提供了一种杂多,但却没有一个伴随出现的综合,它就永远也不能将这种杂多作为一个这样的、并且是包含在一个表象中杂多产生出来。”这种所谓的“直观中领会的综合”实际上是形成并且确立“先天感性综合命题”,也就是“先验感性知识”。这即用先天纯直观形式时间与空间对各种各样显得个别偶然、凌乱无序的感性直观进行梳理,形成具有先天性时空统一性的东西。因为作为这样属性的杂多具有先天属性,所以它才有可能进一步与另一个对立面先天知性范畴相综合,构成先天知性综合判断。
b.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
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中,把“第一版”所说的“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改称作“想象力的先验综合”。康德指出:“想象力是把一个对象甚至当它不在场时也在直观中表象出来的能力。既然我们的一切直观都是感性的,那么想象力由于使它唯一能够给予知性概念一个相应直观的那个主观条件,而是属于感性的;但毕竟,它的综合是在行使自发性,是进行规定而不像感官那样只是可规定的,因而是能够依照统觉的统一而根据感官的形式来规定感官的,就此而言想象力是一种先天地规定感性的能力,并且它依照范畴对直观的综合就必须是想象力的先验综合,这是知性对感性的一种作用,知性在我们所可能有的直观的对象上最初的应用(同时也是其他一切应用的基础)。”15
但是“第二版”对“想象力的先验综合”这种解释过于抽象概括,只概略地解释了它的某种属性,而没有具体地说清楚这种综合到底是怎样进行的,谁与谁相互综合,反倒是“第一版”中对“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有具体的描述:“既然我们可以说明,甚至我们的最纯粹的先天直观也不能带来任何知识,除非它们包含有对杂多的这样一种使彻底的再生的综合成为可能的联结,那么,想象力的这种综合也就先于一切经验而被建立在先天原则之上了,而我们就必须设定想象力的某种纯粹的先验综合,它本身构成一切经验的可能性(当这种可能性必须预设现象的再生性时)的基础。于是很明显,如果我在思想中引一条线,或者要思考从一天中午到另一天中午这段时间,或者哪怕只是要设想一下某个数目,我也首先必须把这些杂多表象跟在另一个之后把握在思想中。但假如我总是把先行的那个表象(直线的前一部分,时间的先前部分,或是相继表象出来的那些单位)从思想中丢失了,并且我在进到继起的表象时没有把先行的表象再生出来,那就永远不会产生出一个完整的表象,也不会产生上述思想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就空间和时间这两个最纯粹和最初的基本表象也不可能产生出来了。”16这里说得比较清楚一些,所谓想象力的先验综合,是指经验对象不在场,人不是直接面对具体形象的感性现象,而是在思想中想象这些事物,对它们进行各种联想、设想,进行思维综合;尝试着把经验时间纯形式梳理过的经验性杂多与某一个先天知性范畴结合起来,看一看这个经验性杂多的时间图型与哪一个范畴的时间机制相对应,这个先天范畴能否表达出经验性杂多的综合统一性,表现出经验事物本身的客观普遍规律性;否则,就需要另换一个范畴,在思想中试着进行综合。“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实际上只是在思想中通过想象力尝试着进行的一种综合,一种试探性思维运作,在这个环节上,先天知性知识并没有确立,先天综合判断还没有最后认定下来。康德设置这一环节,显示出在获取先天知性知识方面,他是相当慎重的。
c.概念中认定的综合
这是先天综合判断得以形成、获取先天知识最后一个具体步骤。在康德看来,通过这最后一步似乎先天知识就可以取得了。
所谓“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实际上就是去熟悉地把经验性杂多的客观内容所显示的时间特征,确切地把握各个先天知性范畴的时间机制,为把它们进一步正式综合起来做好准备性工作。先天知性范畴表中的各个范畴也是各有其不同时间性特征的,它们分别显现出时间的相继性、同时性、持久性等等属性。也就是说,各个范畴本身也同样有时间上不同的标码,不同的时间编号。这样,经验性杂多各有不同的时间性特征标志,先天知性范畴同样具有不同时间性标志,在思维想象力的作用下,就可以结合起来,检视一下经验性杂多能够与哪一个先天范畴在时间图型上相对应、相一致。如果在时间图型上对上了号,那就表明它们可以结合在一起。这样,进入第三个环节“概念中认定的综合”。这即在逻辑上正式认定这种“判断”成立。然后,进入客体中进行验证,审视这个先天综合判断是否与客观的经验事实相符合,即由“经验试金石”进行检审。如果能够通过“经验试金石”的检审,那么,先天综合判断就正式得到认定,它也就成为具有客观有效性、客观实在性的先天知识了。
康德指出:
“由现象的领会、联想(再生)以及认定所构成的现实的经验,在那个(对经验的单纯经验性要素的)最后和最高的认定中,包含使经验的形式成为可能,并与此同时使经验性知识的一切客观有效性(真理性)成为可能的诸概念。对杂多进行认定的这些根据,就其涉及的只是某一个一般经验的形式而言,就是那些范畴。”17
这一段话语清晰地指明了第三个环节“概念中认定的综合”的任务是什么,它需要做哪些工作。这即最后去确定经由第二个环节想象力综合所初步认定的“先天综合判断”是否是可能的?是否有客观有效性、客观实在性?在经验事实上能否成立?从而最终获得先天知性知识。
此外,对于获取先天知识的问题,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中还反复做了许多说明。这里只引述其中几点:
第一,“现在所要说明的是,通过范畴先天地认识那些永远只能对我们的感官出现的对象,而且不是按照它们的直观形式,而是按照它们的联结法则来先天认识它们的可能性,因而是仿佛向自然颁布法则甚至于使自然成为可能性。因为没有诸范畴的这种适应性,就会无法解释,为什么凡是只要能对我们的感官出现的东西都必须服从那些唯有从知性中先天地产生出来的法则。”18这里说明了二点:一是先天地认识的东西即经“先天综合判断”结合的东西“永远只能是对我们的感官出现的对象;”这样就可以确保先天知性认识具有客观性内容,从而避免虚构与捏造。二是这些感官出现的东西又都必须“服从”先天知性范畴对它们进行综合统一。康德自己明确地指出,这样一种做法“仿佛向自然颁布法则甚至于使自然成为可能性”。这里是否需要注意到,康德在这里使用了“仿佛”一词,意思时说“向自然颁布法则”并不是真的那样,它只是通过思维的活动,揭示自然法则从而使自然成为有可能认识的可能性而已。
第二,为了避免误解,康德进一步指出:“一切自然现象,按照其联结起来说都是服从范畴的,自然界(单是作为一般自然界来看待)是将这些范畴作为自己的必然合规律的本原根据来依赖的。但是,甚至那仅仅通过范畴来给现象先天地颁布法则的纯粹知性能力也不足以建立更多的规律……那些特殊的规律,由于涉及被经验性地规定了现象,而从范畴中并不能完备地被推导出来,即使它们全部服从那些范畴。根本说来,为了获悉这些特殊规律,就必须加上经验;但对于一般经验,以及什么是能够被作为一个经验对象来认识的东西,只有那些先天法则才提供了教导。”19康德认为,尽管按照先验逻辑规则来说,一切自然现象在进行先天综合时都是服从范畴的,但是给现象颁布法则的纯粹知性范畴并不可以任意建立“更多的规律”,它们仅仅是范导性原则,而不是构成性原则,它们还需要受到经验对象的限制与约束。因为在确立先天综合判断过程的最后一个环节时,所“确立”的所谓“自然法则”还要经历经验对象的验证。
第三,总的来说,康德认为,不通过范畴,我们就不能思维任何对象,不能深入地把握对象的必然规律性;而不通过经验对象,不通过与那些范畴相符合的直观,我们就不能认识被思维到的对象的内容。康德在这里强调了经验对象与先天范畴的相互依存性。他指出,“现在,我们的一切直观都是感性的,而这种知识就其对象被给予出来而言是经验性的。但经验性的知识就是经验。所以,唯一地除了关于可能经验的对象先天知识之外,我们不可能有任何的先天知识。”20
康德进一步指出:“那把感性直观的杂多结合起来的东西就是想象力,它按照其智性的综合统一来说是依赖于智性的,而按照领会的杂多性来说是依赖于感性的。既然一切可能的知觉都依赖于领会的综合,而领会的综合本身,作为一种经验性的综合,又是依赖于先验的综合、因而依赖于范畴的,所以,一切可能的知觉,因而甚至一切总是可以获得的经验性意识的东西,即一切自然现象,按照其一切联结来说都是服从范畴的,自然界(单是作为一般自然界来看待)是将这些范畴自己的必然合规律性的本原根据(作为形式方面的自然)来依赖的。”在形成先天综合判断方面,在康德看来,经验对象与先天范畴起着相等同的作用,他并没有重视这个轻视那个,或者夸大那个抹杀这个,它们总是相互依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