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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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喝茶

苏青的家里,从中国运来的茶台上已摆好了茶具,她又端上了几小碟喝茶时随口的零食。

开放式的西式厨房的炉灶上正煎着中草药。

江燕群在厨房边帮着苏青收拾着刚做完小菜的餐具,边大声大气地跟她不厌其烦地说:

“没事了,姐妹们喝喝茶,逛逛商店,这日子就打发了。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你想让他回来就要给他打电话。让你的孩子也给他打电话,他就会回来的。你不能憋在肚子里,一句都不说。”

茶台边板着脸的苏青随口说了一句:“随他去好了!”

苏青家的墙壁上挂着他们祖孙三代的全家福合影,还有她与丈夫、孩子的生活照挂满了半个墙壁,就像是摄影展。她经常一个人喝着红酒或是品着茶的时候,会把目光锁定在这面墙壁上。除了两个孩子跟她来到了墨尔本,照片上的家人都在中国。自己的丈夫也就是照片上的陪伴,他说工作忙走不开,一年勉强回墨尔本的家一次。

苏青是痛在心里,凝固在脸上,嘴上只字不提。

丈夫不打来电话,她倔强的个性是坚决不会主动联系的。她总会默默地等待着丈夫的电话,希望丈夫能主动挂念着她。

女人们聚会都会聊到谁家的丈夫刚来,谁家的丈夫刚回去,说这些主要是搞清楚在什么时间聚会更合适。除此之外,也免不了再扯几句家长里短,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苏青的丈夫总不来,大家除了私下议论,当面也就没敢主动问过。

自认为跟她关系亲近的姐妹小心地问她时,却被她一句话顶了回去:

“人家忙!”

每当这时,别提她的脸色有多冰冷和越发地严肃了,空气顿时凝结。

自讨没趣的姐妹,自然也就不再提了。有的嘴长的,也是在背地里说:“苏青的丈夫非常善谈,在家乡又有一个大的茶厂和茶山,算是事业成功的人。人长得精神,个头不小,紧实的体态,幽默风趣,甚至有点儿风流倜傥。这样的男人在国内一定招女人注意,凭他的性格,也是一个难耐得住寂寞的人。”

长舌的女人,在这个时候是绝不会放弃自己唇舌翻飞的能力。

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急于说道的另一位长舌女人神秘兮兮地接着说:“我看她丈夫一定有人了,他一旦回到墨尔本,天天喝中药的苏青病一下子就好了。她丈夫没几天回去了,她立即又成了霜打的茄子,忙着找药罐子。我看早晚要分手,不过,两个孩子带得还不错,家里收拾得也温馨,可惜了!”

这样的风言风语苏青一定是听到过,但是,她从来也没有表露,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只有在江燕群和肖梦影面前,才说些心里话。


肖梦影怀抱着一束百合花如约而至,外面的雨渐渐地小了许多。

“梦影,快进来!雨倒是小多了。”

苏青说着,从鞋柜里取出一双从中国买来的草编拖鞋放在她的脚边。

“这是今天早上花店新上的百合花。”肖梦影说着把花递给了苏青,便脱下被小雨打湿了些的风衣挂在了进门的衣钩上。

“来就来,以后不要带东西。”

苏青矜持地说着,接过带着秋凉的百合花,新鲜的花蕊透过湿漉漉的雨水散发着清香。

一贯严肃的苏青,此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我最喜欢的花,就是香水百合。”

在厨房探出头的江燕群,对着刚进门的肖梦影热情地高喊着:

“梦影来了,欢迎欢迎!”

“燕群,还忙着呢?”肖梦影应声说着。

“你先坐,我这就过来。”江燕群爽朗地说。

肖梦影走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了下来,眼前茶台上已准备齐全。旁边的落地花瓶里插着一大把芦花,更是增添了中国茶文化的气氛。这是肖梦影非常喜欢的感觉。

苏青很会营造茶室的气氛,她来之前在广州自家茶庄的私人会所就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茶室,经常会约好友小聚品茶聊天。来到澳大利亚生活后,她的家里也布置出来了这么一个相对独立的茶空间。一小面墙上有一个老榆木的茶架,上面摆了各种包装精致的茶叶。好友来了,就会选出几样来泡。

今天,苏青先准备的是野生红茶,自己家茶山产的茶也少不了要喝。

肖梦影看着温馨的这一切,心情也好了很多。

苏青和江燕群忙活儿着,也没有察觉到肖梦影刚刚哭过的眼睛。

“这芦花装点得真好,从哪里弄来的?”肖梦影欣赏着问。

“你可不要去!那天下着雨,我和苏青去湖边采的,差点儿还没给滑到湖里。”江燕群说着就走了过来。

“来吧!坐,尝尝这款野生红茶奇兰。”苏青平静地说着,将泡好的茶倒在了一个个小功夫杯里。

姐妹三人端起茶杯,边品茶,边聊起了家常。


满屋的中药味混合在茶香里。

肖梦影关心地对苏青说:“身体好一些了吗?”

苏青端起这枚主人专用的烫金雕花小茶碗,深深地喝了一口。而后,面无表情地缓缓说:

“这个中医还真不错,喝了她开的几服药,扎了针灸,肠胃好多了,例假也来了。”

苏青的例假是又来了,但是从脸色上看,气色仍显得灰暗。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不是她肠胃不好,而是心病,再加上长期没有夫妻生活造成的内分泌紊乱。

不过,她仍坚持中医治疗,还说:

“这个中医是我在墨尔本遇到的最好的一位,之前看过一些中医,忽悠的多,也没少花钱。这位阳光医生是中医世家,她的祖父是中国名医。她家的针灸挺神的,我才扎了几次,还以为再也没有的例假就又来了。”

“是吗?我还以为就吃中药呢,原来还扎了针灸。我哪天也让阳光医生看看病,我一喝酒就头疼,已经有十年了。”肖梦影说。

“好的,我一会儿把阳光医生的微信推给你。你要提前预约,她的诊所病人很多,扎针灸的床位排得很满。”

“好的,我会先跟阳光医生约好时间再去。”

“你们两个人多运动,注意休息,身体也许就会好得多。”燕群说着。

苏青又接着说:“燕群说到的这些也是阳光医生的自然疗法,她还给病人配制健康食谱,是对身心的整体治疗。电台总有她的一些访谈节目,我听了几期,还跟着做了冥想。”

苏青热爱生活,她渴望生活幸福,想着办法努力安排生活的内容,来辅助心情。可是,无论她怎样地努力,在她的脸上从来没有看到过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这几天约了高尔夫球教练,咱们一起去练练球吧?”苏青严肃地说着。

肖梦影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江燕群就接上了话:“高尔夫还是你俩去打吧!我是一点儿都不会,还是在家烧烧菜好了。”

“我也是才买了球具,刚开始学,找教练就是要练习的嘛!你担心什么?我陪你去买球杆和用品。”苏青四平八稳地边倒茶,边头也不抬地跟江燕群说着。

肖梦影随口也应和:“也好,有时间一起去吧!”

“咱也应该对得起自己,想办法找人来做做家务,自己去健健身,买些新衣服。燕群也应该多注意打扮自己,看梦影穿衣打扮多讲究。”苏青边品着茶,边直言地说着。

肖梦影被苏青严肃地夸奖着,好似自己是个正在接受老师训话的小学生,脸上的表情很不自在。

江燕群调侃着说:“你们身材好,就应该多穿一些漂亮衣服。”

江燕群身上穿的基本上都是从中国带来的老样式的衣服,她平日里是不化妆的,头发也不太注意形状,总是随意地一把挽在脑后。只有在她丈夫来的那一段时间才会略有修饰,但是买衣服好像从来也没有热衷过。姐妹们一起逛商店的时候,她总会买一些新鲜的食材回去。

苏青纤细的身材,从背后看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她买衣服从不吝啬,一条五百澳币的连衣裙说买就买。其实她买漂亮衣服也没有什么男朋友去约会,只是自己觉得不亏待自己。也许,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隐藏在内心深处对丈夫的报复心理。

说到找人来做家务,这也是在中国用惯保姆的太太们,在澳大利亚生活的另一个心痛。

澳大利亚人口少,也没有在中国处处可见的保姆公司。这边的家务基本上都是主人自己完成,对于澳大利亚的家庭就更是一件原本就属于自己生活氛围的事。可是对于在中国用惯了保姆伺候的太太们,可就是受尽了心理落差和身体劳累的苦头。

刚来的时候忙着学习西人做糕点,在姐妹聚会的时候相互学做菜。时间长了,生活中的琐碎家务使得这些新鲜的兴趣,不觉地淹没在暗无天日的劳累里。想尽办法找“保姆”住在家里也就成了这些太太们经常聊到的话题。但是,终究是不能解决的事,今天难免又说到了这个痛点。

干点家务对于曾在小乡镇生活,做过工人的江燕群来说,真的不算什么。自从跟她同乡的丈夫结婚以后,丈夫在乡镇成立了纸浆加工厂,很快见了效益。她不再做食品加工厂的女工,而是专职于家务,之前的工友们直夸她有福气。她丈夫的加工厂订单不断,他们的家从公婆家分住了出来。后来,他们几乎是一两年换一次房子,从一般的乡镇平房,换到县城的公寓楼房,后来又换到位居镇江市的别墅区。直至在三年前,他们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富人区购买了新房子,住上了八百多平方米的花园洋房别墅。

真是无法想象,她会有这么个有本事的丈夫,每当姐妹们当着她丈夫的面夸奖她的时候,她丈夫会说:“我们夫妻两人都是小学没毕业,没什么文化,不如你们。我们就是赶着机会,努力干活养家。”

来到澳大利亚带孩子学习和生活的江燕群,每天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饱满。除了干家务就是给丈夫发信息和视频,两口子的关系是这些留守姐妹中最热乎的一对。


江燕群边喝了口茶,边由衷地说:

“家务事自己慢慢适应一下,家务干顺手了就好了。咱们女人就是要带好孩子,做一做家务。男人们好安心给家里挣钱。”

“谁知道他们都干吗呢?不仅仅是挣钱吧?”苏青说着,生冷的面部显得更为僵硬。她起身走向厨房,关上了炉火,将煮好的中药倒在了另一个罐子里。

肖梦影不由地看了看自己做家务显得干燥的手。


中国太太干家务的事,使肖梦影经常浮现出她的邻居,一位来自中国福建的中年女人。

从这位邻居搬来以后,肖梦影曾主动上门认识她,希望以后作为中国人,邻里之间常有来往和照应。可是,这位住在隔壁深宅大院的女人,却从来没有联系过她。肖梦影也从来没见过这位女人的丈夫,只听她说跟上大学的女儿住在这里。她家里还有一条总在院子里汪汪叫的大黄狗,也没见有什么人来过。平日里,除了会看到她蒙头盖脸地把自己包成惠州女的打扮,在大门外割草,其他时间很少见到她。

她干活时,头脸在被包裹的一条缝隙中只露出她那一双不算大的眼睛,她是希望人们把她当成自己请来的工人。她扮演着割草工人,每次都像不认识或没看见肖梦影一样地继续干活。

肖梦影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难为这位女人放下太太的身份干粗活,她自己的乔装打扮也煞费了苦心。她割草时打扮的样子,看得出她心理的落差带来的耻辱感太强烈了。

肖梦影每一次见到她在院子外打扫草坪的样子,都觉得这个福建女人真的没有这个必要难为自己。

她和对面邻居八十岁的西人先生成为鲜明的对比,西人老人体格宽厚高大,皮肤雪白,头发全白。在阳光充足的周末,老人会换上牛仔工装背带裤,推着电动割草机在门外的草坪割草。他总会热情洋溢地跟路过的人们打招呼问候,享受他的家庭生活时光。

肖梦影不回避劳动行为,但是想起中国曾有保姆照顾,再面对现在的生活难免有些委屈。

在澳大利亚做家务的心理落差的痛点,在江燕群看来是不理解的。她总会说:“……要想男人爱你,就要先管好他的胃,就是要会做很多好吃的。还有就是,要想让男人爱这个家,就要把家里擦得亮亮的,地板更是要像镜子一样。衣服要熨烫得平平展展,鞋子洗刷得干干净净,皮鞋更要打得亮亮的……”

江燕群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话,对于肖梦影和苏青,燕群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女人,她这么做也没有错。她们从没有因这些不同的意见过多地争执,只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她们聊着、喝着,茶叶换了三个品种。

转眼已是中午,她们离开茶台,准备午餐。

江燕群把小菜摆放在餐桌上,肖梦影摆放着餐具。

苏青一杯杯地倒着葡萄酒,“我刚买了一款葡萄酒,五年前生产的。我们吃小菜,品尝一下这款酒庄老板推荐的酒。”


姐仨举杯相碰,开餐了。

苏青平时不爱说话,一旦说起话来也是直言直语。她喝了口令她陶醉的红酒,放下高脚酒杯,吃了口菜说:

“孩子还是很认真地带着,大儿子的成绩还不错,考上了阿德莱德大学法律系。二小子也不错,今年考取了私立小学的数学奖学金,他们的成绩是我来到澳大利亚最大的收获。家里料理得也算可以,就是一个人全担着累一些。”

“听你说不是用了背包客吗?还想问问怎么样呢?”肖梦影边吃着小菜说着。

“之前用了台湾的一个女孩,不怎么会烧菜,打扫家务倒是有了帮手。背包客就是不能长期,一两个月她们就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旅游打工。刚熟悉了就要走了,再找又要重新磨合,也是麻烦,现在就不找了。好在大儿子已经上大学去了,家务事也轻了些。”苏青说着,脸上显得无奈。

“嗯,如果来去这样频繁也不是好的选择。”肖梦影接着苏青的话说着。

江燕群一旁嘴里嚼着菜说:“还是自己干点儿家务好……”

苏青又喝了口酒,轻叹着说:“还有就是自己英语不好,儿子上了大学,家里的事情没人协助对外联系——这也是现实困难。”

“是啊,有的机构没有翻译电话服务。外国人每次回答问题说得太多,这就更不容易明白了。”肖梦影说着,端起了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苏青又说:“政府给的免费英语学习课程也学完了,但是真正记在心里,可以使用的英语单词却差得远。可能是年龄大了,记忆力也不如年轻时候了。”

江燕群有滋有味地吃着小菜:“你们好多了,之前都有英语基础,再恢复恢复就可以了。我连英语字母都认不全,好在儿子在墨尔本上大学,方便照顾家里,不然,麻烦大了。”


她们说的这些事情,也是大部分留守妈妈们存在的问题。由于语言不通,不能正常与社会接触,给生活也带来很多困难和烦恼。比如家里的电器坏了,网络、电视等设备出现了问题,需要专业维修技师上门服务,从开始打电话预约就是件困难事。

还有各种信件,孩子学校的家长会、活动等,电子邮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伴随着一天天的生活出现着语言交流的困难。加上独担家务的劳累,和长期与丈夫天各一方的苦盼,这日子也确实不易。

她们的社会圈子基本上锁定在华人群体中,对澳大利亚西人社会的融入,她们是被封闭在语言高墙之外的。


“哎,要是能交一个会说英语,又会说中文的外国朋友就好了。”苏青好似调侃,又难以掩盖真心地说着。

“何雪冰不就是找了几个澳大利亚人做朋友的吗?听说一个都不很顺利。”江燕群说着,吃着小菜的两片嘴唇上下啪嗒地直响。她又接着说:“听说何雪冰的第一个澳大利亚男朋友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好像说是很好色,见了女人就动手动脚。”

“这样的男人是挺恶心的,不过哪里都有。”苏青生硬地说。

肖梦影语重心长地说:“雪冰也是不容易!”

江燕群的表述好像一只马蜂突然扎到了肖梦影的肌肤里,使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何雪冰男友的场景。

何雪冰是肖梦影的一位中国好友介绍认识的,又是同乡北京人,希望以后大家在澳大利亚有所照顾。从此她们走得很近,肖梦影也一直把她当家里人看待。

何雪冰虽说个头不高,长得一般,但是气质相当个性和前卫。她凭着雅思满分的英语水平,如鱼得水地在澳大利亚墨尔本拥有了西人传媒公司的工作。

在个人感情方面,她一直不顺利。自称自己是中国男人不喜欢的类型,加上她男孩气的个性。

出国,更大的原因是能成为外国男人喜欢的东方女人,找西人男朋友成了何雪冰移民澳大利亚,寻求幸福生活的头等大事。

转眼何雪冰来到澳大利亚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她个人的感情生活也随着光景,风云变幻着。

一天,她欣喜地跟肖梦影说自己交到了一位有文化品位的澳大利亚籍意大利米兰人男友罗宾,想让肖梦影给看看。她主动向男友提出邀请肖梦影一起到他的家里午餐,他便同意了。

那天,参加午餐的还有租住在男友家里的一位越南女孩。当时肖梦影还跟何雪冰耳语,觉得单身男女同住在一栋房子里不方便,甚至有些不确定的租赁关系。何雪冰也觉得别扭,但是她又说在澳大利亚这样的租赁方式很常见,她们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个罗宾很懂得浪漫情调,在开餐前还特意开车出去买回来了一束玫瑰花,插在了餐桌的花瓶里。

大家在罗宾家不算大的客厅中央,摆放着的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前围坐了下来,开始愉快的用餐。

肖梦影和越南女孩坐在罗宾和何雪冰对面,何雪冰边聊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罗宾烧烤的牛肉,还不时地往男友身边甜蜜地靠着。

肖梦影也夸奖食物做得不错,只是越南女孩没有表达什么慢慢地享用着。

大家边吃,边天南海北地畅聊了起来。

就在这时,餐桌下肖梦影的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动着?她侧眼望下去,原来是何雪冰的男友伸过来的那只光着的大脚。

肖梦影又看回对面若无其事的他正跟大家聊天,她不敢相信桌子下的那只硬撅撅的大脚,竟然是罗宾伸过来的,而且他还面不改色心不跳。肖梦影从他超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桌子下面脚趾头传递的情绪,为此不敢确定这是有意的动作。直到她的小腿一次又一次地被伸过来的大脚拨动和摩擦,那些脚趾灵活得像在弹钢琴。

她认准,这一定是挑逗。

肖梦影快速地把双腿卷回在自己的座椅下面,心紧张得怦怦直跳,便极力地克制着脸上的情绪。——顿时,这餐盘里像落了只苍蝇一样令她恶心,难以下咽。

何雪冰今天格外地兴奋,她不停地说着自己的这位澳籍米兰男友罗宾会经常带她去酒吧度周末或是看电影什么的……

罗宾此时的脸上洋溢着被女人包围着的快乐,他也兴奋地频频举起红酒杯,时不时地瞟几眼对面坐着的肖梦影,并会迅速地挤一下眼。

肖梦影难以接受这不顾一切的放肆和对何雪冰与自己的不尊重,她恨不得找个理由离开。但是,看在桌面上的和谐,和何雪冰绵连的幸福,她实在不忍心打破局面。

越南女租客的表情始终矜持,甚至是略带不悦。桌面上最愉快的就是何雪冰和这位花心不轨的罗宾了。

肖梦影在及其别扭中完成了这个被邀请的午餐。

在返回的路上,肖梦影把这件事告诉了何雪冰,并表示坚持对他和越南女孩的怀疑。

何雪冰吃惊的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甚至是不知所措,又显得尴尬。肖梦影劝她:这样的男人应该不属于选择的对象,尽快了断为好。

何雪冰原本愉快的心被这个突然而来的事实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垂头丧气地叹声无语,并点头同意肖梦影的说法。

第二天中午,肖梦影在家里收到了花店送来的一束玫瑰花。花间插着一个精巧的小卡片,上面写着甜言蜜语和这位挑逗者罗宾的名字。

她顿时心惊肉跳,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哦,想起来了,之前他送雪冰来过。太不可思议了,他这样做怎么面对何雪冰?”

肖梦影最看不得这样玩弄感情的男人,她电话里告诉了何雪冰,希望她不要继续受骗。

她们还商量着怎么跟他挑明这一切。

何雪冰决定什么都不说了,跟他断掉。

说归说,何雪冰跟他的联系还是拉拉扯扯了两个多月后,才算彻底分手。

此时,江燕群边吃着小菜,边继续说着关于找西人男友的事,“不要随便认识澳大利亚的西人,多数是玩弄感情的,找蓝眼睛我觉得很危险!”江燕群语言坚定,神情紧张地说着。

肖梦影跟何雪冰的关系,使她没有证实江燕群说的这一切,而是多了些对何雪冰的袒护,“我听说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

“这个消息应该没有错!华人圈子不大,也真是巧合,告诉我的是这个男人的前女友,我的一个华人姐妹。奇怪,这个澳大利亚男人怎么就喜欢找中国女人呢?”江燕群紧张地瞪圆了她漂亮的大眼睛,又提醒着说:“真的很危险,现在总有失踪的女华人。前一段,新闻上说有一个华人女的被强暴,掐死在皇家植物园的树下了。”

苏青淡笑着,“哪里没有坏人呢?我们居住的墨尔本是世界首居城市,应该算是比较好的治安和环境。不要太紧张了!”

肖梦影浅浅地喝了口葡萄酒,“澳大利亚人也不像你说的都是危险的,只是语言不方便交流,不了解。另外的几个姐妹都找了澳大利亚西人丈夫,也一直生活着。当然,如果能交一个英语好,有长相,又有人品的华人男友也好啊!可惜,不好遇啊!”

苏青往酒杯里倒着红酒,面无表情地又说:“我觉得外国人不一定就不能找,这得看人了。哎,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不行就再去上英语学校吧!其实孩子也很难指望上,每次让他做点事情,总是嫌烦。”

江燕群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红酒浅抿了一口说道:“是啊,我儿子其实也是一样的没有耐心。这不是,好端端地要自己出去租房子住,让我好骂了他一顿。”

苏青也显得一脸的不情愿,“这边的孩子独立性比较强,我儿子早就跟我说过以后希望自己能住在公寓,还要养一只猫。这不,刚考上大学,也不住学校,在外面给他租了个公寓。”

肖梦影缓缓地夹着菜轻叹着:“是啊,虽说我儿子还小,但是他说起未来的生活,也是全然没有妈妈。他要的只有妻子、孩子和喜爱的小狗。为此我还伤心地落了泪,后来想想他还是个孩子,也就没再往深处想。”

“我们全是为孩子奉献,孩子们永远都想不起家里和父母。”苏青说着,无奈而平淡地喝着酒。

江燕群自我安慰地又大声大气地说:“养大他们就算是任务完成了,等拿到永居身份,等孩子大了,我和孩子爸就回中国生活,有时间就再来看看他们。”

“真让你放手的那一天,你也就不忍心了。除非孩子结婚以后,到那时我们也老了——”苏青边又深深地喝了一口红酒说。

燕群接着苏青的话说:“说得也是!咱在这边,孩子在眼前总是好得太多,总能看着点儿他们,也不至于在外面太离谱。有的家不在这里只来留学的,说是上学,还不如说是来谈恋爱过日子的。父母给的钱都忙着过小家庭了,毕业后又很难找到如意的工作,还不是多数都回去了。我们移居到这里不都是给孩子家的感觉吗?不然还受这个洋罪,一句英语也说不好。”

肖梦影由衷地又叹着气说:“来留学的孩子们,在这边发展是比较困难的。澳大利亚人还是有些排外,他们不信任外来留学的大学生的英语能力和思想观念。我的几个拿奖学金的硕博士华人朋友,毕业了也没能留在大学和主流机构工作,这就是澳大利亚人从心里的不认可。后来,这些毕业的学生有的做了离专业比较远的工作,打工度日;有的家庭条件好,给钱投资开一家自己的小公司,后来也是难以支撑直到倒闭,走投无路还是回国发展去了。”

“唉,来都来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在咱还有小的孩子,大的看看情况,不行就回去找他爸去呗!”苏青皮笑肉不笑地说。

她们三人说的问题,也是妈妈们聚会常聊到的话题。她们有的坚持等拿了永居身份后不换国籍,就是担心有朝一日孩子在这边没有工作出路了回国发展。有的妈妈断然决定既然来了就不再回去,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那些在孩子十岁前就来移居的家庭。当然这些孩子的语言和文化理念也都属于澳大利亚,未来是有希望生活下去的。苦就苦了父母在异国他乡跟环境不融入和夫妻两国分居。

燕群忍不住地说:“小的未来是什么样也不好说。教会的一个姐妹的女儿前一段听说自杀过,好像是说不断交男友发生性关系,妈又打又骂。”

肖梦影吃惊地问:“女儿自杀?情况严重吗?”

“买了很多安眠眼,发现得早,没有服用。”燕群说。

“这和父母有直接关系,对孩子关心太少。”苏青超平静地说。

“你们说这国外的教育也是,十二岁的孩子就给上性教学片,听说还有视频展示。你们说这是好还是不好?”燕群僵着鼻子不平静地说着。

肖梦影和苏青一致认为,这个年龄给孩子这样的教育也是必要的,关键是学校和家长的正确引导最为重要。

姐妹三人的观点,除了肖梦影和苏青有些靠近,基本上各有其见。在所有姐妹中,她们三个关系最要好,几乎无话不说,还经常小聚。

肖梦影除此之外,很少参加妈妈们的大聚会。她喜欢独处写写东西,有些聚会基本上都是闲话,夹杂着一些是非,不去为好。苏青的少言寡语使得肖梦影有安全感,但是她过于严肃和近似于生硬的语言,又使得空气有些紧张。但是,两个人都比较喜欢中国茶,这也是总在一起聚会的一个原因。江燕群能做一手的好菜,更是肖梦影所没有的技术,她希望每一次跟她的聚会能多学几手。

她们的小聚除了交流厨艺,喝喝茶,就是聊家庭、孩子、感情,以及之前、现在和将来。

今天,她们又一次聊到找男人,这个难以回避的话题。

说到找男人,苏青像是被蛋清僵住的面颊喷淋了雾水,一丝丝地融化开了。她的眼角、脸蛋儿、嘴角如溪水中的水草微微地波动了起来,“现在就数燕群的丈夫来得勤,其他女人们多数都是苦盼。我也觉得奇怪,你们说这些等身份留下来的男人怎么都没见到过?不会都是女人吧?”

江燕群肯定地说:“一定是女的多,女的要带孩子学习和生活,男人怎么带呢?”

肖梦影打趣着,“我参加过一次男人们的聚会,等身份的男人还是挺多的。我当时也是奇怪,他们怎么不叫上等身份的女人们一起聚会呢?”

苏青竟然也调侃了起来,“你看梦影就是跟咱不一样,我们怎么就没被叫去过呢?”

肖梦影连忙强调:“哦,是我正好在聚会主人的邻居家里,所以才被一起叫去了。”

苏青说着像突然找到了路径一样,显得更有些兴奋,“找机会参加一些男人的聚会,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这个混搭的意思呢?”

江燕群一边抿着红酒,“一起聚又能怎么样?不要惹出麻烦的好!”

苏青半凝固的面颊又慢慢地显现了出来,“大家一起图个热闹,开开心心,也没有什么?”

肖梦影看到苏青的脸几乎又全部恢复到了一贯的僵硬,“是啊,其实,我想这也是他们心里希望的。那一天的聚会,吃喝得倒是热闹,可是他们聊到的却都是等待身份的压力和生活在这里的寂寞。”

这些男人大多数是一个人在澳大利亚等移民身份,也有一些和在澳大利亚上大学的孩子一起生活。他们个个都是孤独客,比不过这里留守女人和小孩子热热乎乎的家。

肖梦影端起红酒闻了又闻,“当时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至于聚会以后是否有其他女人?那就不清楚了。当时,大家都没有留电话。也许是太敏感?总之是热热闹闹地聚了一场。其实我觉得,能找一个合适的好朋友也是不错的,咱也不能太苦自己了。婚姻里得不到正常的夫妻生活,还要顶着夫妻的名义。我一直想离婚,就是孩子小,担心孩子接受不了。”

江燕群打了个小嗝,掏心挖肺地连忙说:“婚是不能离的,咱们女人和孩子还要男人养活。自己做女强人没有这个必要,女人就是女人,生来就是要主内。你们看看哪个女强人是幸福的?到头来吃的苦比不离婚时还多。男人们要女人们多往家里叫,回到家里就要多照顾他,他还能往哪里跑?我看你们这越有文化的人想的就越多,简单的事情都搞复杂了。”

对于性格倔强却深爱着自己丈夫的苏青,所有的相思和痛苦,像打碎了牙咽在肚子里。她固执地做着自己,对丈夫一句软话也不说。

对于肖梦影这个渴望红红火火的家庭生活,和感情饱满的夫妻关系,哪里是江燕群所能理解的?无论丈夫事业多么成功,她宁可离婚也要活出正常家庭的夫妻模样。

肖梦影真是羡慕这边朝夕相处的夫妻,哪怕那个女人的丈夫多不入眼,有陪伴就是幸福的时光。她是看在眼里,又是痛在心里。她渴望像电影里一样,遇见爱情,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日子过得锅碗交响,炕头热热乎乎。可是,除了起初的轰轰烈烈,后面的日子却没落孤寂。

三个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几个小时,接孩子的时间这就到了。她们快速地收拾了锅碗,各自拿着自己的包和钥匙,开车接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