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8年伊始，朋友推荐我看一本书，名字叫《人类简史》。这本书的作者是以色列的年轻历史学者尤瓦尔·赫拉利，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做了充满创意的重构和合乎逻辑的解释。

我原本并不喜欢看简史类著作，甚至有一些偏见，觉得一切简史都是快餐文化，更喜欢看一些对历史横截面进行细致入微解剖的作品，比如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孔飞力的《叫魂》等。这类作品，从阅读体验来说，可以让读者进入一个历史时期的深处，幻化为其中的一人，从而得到身临其境的感受。从内心认同来说，我一直认为，这类书才能算得上传统意义上的学术著作吧？

但是我还是用了两周的零碎时间看完了《人类简史》。说实话，这本书不能算是学术著作，内容缺乏实证与严密的推理，但是逻辑也能够自洽，并且不乏有新意的观点。更为关键的是，作者写得很有可读性，我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作者的自定假设和逻辑演绎中去了。

这本书成为近年来炙手可热的畅销书，并且掀起了一股“作家写简史﹑读者看简史”的热潮。在书店里也随处可见各种简史陆续上架，诸如思维简史﹑文明简史、各国简史，以及各种门类细分学科的简史、宗教简史、职业简史，乃至酷刑简史、插花简史，不一而足。有一本书叫《法国甜点里的法国史》，通过对最不起眼的法国甜点发展演变史进行梳理，以小窥大，串起了波澜壮阔的法国历史，反映了法国历史发展的进程。更有意思的是，这本书居然是一位日本学者写的。

看的简史类作品多了后，我也逐渐开始认识到这类作品的价值所在。通过梳理某一领域的历史大脉络，可以从中总结出经验和教训，并且明晰未来发展的大致方向。更何况，对历史脉络的逻辑梳理和内涵提炼，本身就是一种创新，正如《人类简史》。

恰在此时，药物临床试验网的编辑司芳女士邀请我开设专栏，于是，我萌生了写一部《临床试验简史》的念头。

动笔之前，我对自己的起码要求是，一定不能满足于仅作为一个历史的搬运工和整理者，只对若干历史事件的时间轴进行简单罗列，而是要在畅游临床试验历史的长河中，梳理出历史发展的逻辑主线，提炼出历史发生的必然性，并且发掘其精神内涵和未来发展的趋势。

在梳理临床试验发展历史的过程中，我逐渐明晰了本书的逻辑脉络，把临床试验历史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临床试验方法学的发展历史，即“智慧之路”篇。

临床试验方法学发展的历史，也就是随机对照双盲临床试验的发展历史。在此之前，詹姆斯·林德的坏血病试验被公认为现代临床试验的起源。但是在埋头梳理文献以后，我发现临床试验的真正源头要追本溯源到神农尝百草的人类荒蛮时代。从原始的“真实世界研究”，逐渐发展产生出对照、安慰剂、盲法、随机和重复等临床试验方法学理念的里程碑进展，最终进入现代临床试验时代。

很有意思的是，进入21世纪以来，临床试验又开始看重真实世界研究，但是绝对不是对原始“真实世界研究”的简单回归，而是基于今天的医疗健康需求和研究技术进步，发展出更高层次的现代真实世界研究。同时，现代真实世界研究也不是对随机对照双盲临床试验方法的否定，两者是互相补充、各有所长的，在不同领域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共同为评价药物临床价值做出贡献。

第二个阶段，是临床试验伦理与法规的发展历史，即“苍穹之下”篇。

进入20世纪40年代后，随机对照双盲临床试验的方法发展日趋成熟，并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随着世界医药工业的突飞猛进，迅速被广泛应用于新药临床验证中。随之而来的，是关于临床试验的法律规制和伦理原则日益受到关注。本部分梳理出了从20世纪初开始，美国现代药品注册管理的三大标志性法规的诞生历程和基本内容，特别是1962年《科夫沃-哈里斯修正案》（Kefauver-Harris Amendments）的诞生，标志着基于有效性和安全性验证的随机对照临床试验正式成为评价新药能否上市的“金标准”。

另一方面，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西斯的非人道人体试验被曝光以后，临床试验的伦理原则开始进入人类关注的视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纽伦堡医生审判，产生了人类第一个临床试验伦理原则文件——《纽伦堡公约》。此后，随着违反临床试验伦理原则事件的不断出现，以及临床试验走向全球化，临床试验的伦理原则也不断发展，产生了《赫尔辛基宣言》《贝尔蒙公告》《CIOMS》等临床试验伦理原则的标志性法规文件，直到“临床试验的圣经”——《药物临床试验质量管理规范》（good clinical practice, GCP）的最终产生。

第三个阶段，是临床试验产业化和工业革命的发展历史，即“工业革命”篇。

GCP的产生，提高了临床试验操作规范性要求，促使了临床试验的社会化分工，产生了以临床试验合同研究组织（contract research organization, CRO）和临床试验机构管理组织（site management organization, SMO）为标志性的专门从事临床试验的商业组织，以及临床研究监查员（clinical research associate, CRA）和临床研究协调员（clinical research coordinator, CRC）为标志性的专门从事临床试验的从业人员，从而诞生了临床试验行业，此即临床试验第一次工业革命。

20世纪末，世界进入信息时代，临床试验也开始了信息化进程，产生了临床研究电子数据采集系统（electronic data capture system, EDC）、中心试验室、互动式语音应答系统（interactive voice response system, IVRS）等信息化平台手段，并且发展出丰富的各类产品和服务的供应商。在信息化的基础上，临床试验的传统监查方式也发生了变革，产生了远程中心化监查手段。这就是临床试验的第二次工业革命。

近年来，人类迈入了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时代，而临床试验也跨进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新征程，也就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化临床试验的时代。这个时代将彻底颠覆现有临床试验的组织模式和技术形态，一切才刚刚开始。

历时两年，终于完成了这个专栏，并且终于可以集结成书。在此我要感谢药物临床试验网，感谢网站站长汪金海先生、编辑司芳女士和读者一直的支持和鼓励。与此同时，为了写作此书，尽管查阅参考了大量的国内外文献、专著以及网络来源的信息，但囿于信息来源的有限以及个人水平的不足，仍难免有疏漏和谬误，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郑航

202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