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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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能出五色烟的火

燧人氏十八个人突然不辞而别的这件事,是部落里的衣松第一个发现的。

“走了,佶好他们走了!”这个一向比较懒惰的衣松,竟然在这天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的时候,就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在崖壁下面仰着头跑来跑去,“大家都赶紧起来,佶好他们走了!赶快起来,大家赶快起来!”

衣松在狗拿耗子。

鸟鹗的布局,致使衣松早已断绝了对垱月的野心。

这个惯于窥视、跟踪,以及揩油的精瘦色鬼,中间还曾被捉拿过一次强奸同宗女士的现场。是早先那个和他一起被遗弃在树洞里的女婴。那次在族长们用荆条抽烂了屁股之后,他被鸟鹗请到议事厅里语重心长地约谈了很久,使得他一度低调、收敛、服帖,并乖孙子似的尾随着酋长鞍前马后。

但是他本性难移,他还是奈何不了自己对佶好的垂涎。

那天清晨他难听的尖叫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季节这时已临近寒冬。湿冷的晨雾还在外面飘浮,洞口所生的火堆已经只剩下灰烬,巢床上积累的温暖,使得缺衣少皮的部落每天都在等待着阳光的普照。但太阳在当时根本没有露脸,东方只有一丝丝云彩和湛蓝色的光亮。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困惑的变故。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在阳光爬起的时候,鸟鹗带领着族人像默哀一样,围绕着燧人氏一半地下一半地上的几座半地穴式棚屋,发现了诸多被遗弃的榛子、蚌壳、饰片、骨钩、草窝,以及几颗坚硬的燧石。一切都有条不紊,静若止水,现场没有发现丝毫仓皇或搏击的痕迹。甚至在其中一个大棚屋中央的灶围内,还有微量的炭火在散发出浅红色的光芒与温和的热气。

“佶好——!”

这时大家又一次听到封子的号叫。

这次非常揪心!

连垱月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泪流而下。

“佶好——!”因为封子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屋柱丫杈上的一串珠子,他猛然蹿上去将它一把取了下来。触物生情。珠子是一色由狼齿打磨好的饰物:油亮光洁、饱满圆润,并泛出些鸡油般高雅淡黄的沁色。许多人都已经看到过这串白里泛黄的齿珠,曾经挂在佶好的脖子上一晃一荡。

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

佶好留下了一个信物。封子这时候就像是中了魔一样,捏着串珠转身就冲出了人群,跑出了棚屋,然后站在悬崖的边上,茫然无措地面对着下面狭长的沟谷哗哗地流眼泪。他疯狂地声嘶竭力地叫喊:“佶——好——佶——好——”。然后无可奈何地蹲下来,把头埋在两腿之间。他痛苦哽咽着,“佶好,呜呜呜,我的佶好,呜呜呜!”

痛不欲生。

没有知道燧人氏离开后的方向,有巢氏所有的成员无不失落悲戚。

所有人都可以见证他俩的恩爱:在这之前短短的三天内就像是出工上班一样,鲜活的佶好每天都一蹦一跳地晃着她脑后的束发,在太阳露脸的时候准时去对面有巢氏的公共台地,全身心融进封子他们一伙童少的行列。但是看上去,他们两个就像保育院里的叔叔阿姨,或者是校园里刚刚分来的实习老师。

真的不是有意渲染夸张,我们原始社会有很多原生态的活动场景就是这个样子。苍莽?葱郁?丛密?鸟虫纷纷?水流沥沥?这都远不是我们现在所想象的山水。当时呈现的确实就如同一个童话的世界:阳光用温暖拥抱着他们,泉流也汩汩地为他们伴奏,树杈上欢蹦乱跳的山鸦、杜鹃和喜鹊为他们歌唱,另外还有松鼠、灰兔和红狐时不时在他们周边,挑逗一样地窜来窜去。

撇开了成人的世界,那些有巢氏族的少年,在封子和佶好的带领下,整天在附近林丛里仰着头四处寻觅果实。倘若有所发现,就由胆大一点的男孩爬上梨、柿、枣,或者核桃等树的树干,小一点的男孩女孩就在下面捡掉下来的东西,或散漫地采食灌木丛中的山楂、山葡萄和五味子,等等。

他们像似一群欢快的蜜蜂转战场地,在这里打打闹闹,到那里嘤嘤嗡嗡。没事的时候就用石块和泥巴堵截细小的泉流,或者兴奋不已地捞蜂巢里的蜜块,专心安静地抽麻秆丝编绳,以及试着做可以拉弯的弹器,等等。

当然他们最喜欢的游戏,还是生火和塑泥。

大家喜滋滋的像是观看表演那样,环绕着两个人簇拥在泉流的边上。用泉水打湿,封子从后面将佶好环绕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团一握山土,再不停地搓捏,一直搓捏到泥巴发出“吧唧吧唧”熟透了的声音,随后就用手指捏出想要的轮廓形象。或者是山鼠,或者是石斧,或者干脆就是男人女人和对面的棚屋。然后将泥塑的坯胎,摆放在平整的岩石上晾晒,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是一个个硬朗夸张的玩具造型。

这两个人在顶着领头的幌子,实际上干自己温暖甜蜜的勾当。

封子有一天还在扁平的泥块上捏了十八个泥人立在上面。作为写实的艺术记录:男女老少都有,正好对应着燧人氏里的人数。

到了傍晚临散伙的时候,大家都争着抢要封子做的泥塑。封子就弯下腰来,把泥塑分给那些小不点的男孩女孩。佶好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封子。唯独那些值得纪念的棚屋和十八个泥人,被他收藏在自己的巢穴里面舍不得送人。

那么“取火”,则是一宗更加神奇和美妙的游戏。

大人们都对这种新鲜奇妙的功力百看不厌,更何况是一帮鼻涕邋遢的毛孩。每当在小家伙们精疲力竭玩腻了的时候,顽皮的佶好只要轻轻地说一声“取火啰”,无精打采的众人就会一下子吃了兴奋剂一样全神贯注,屏声静气。

这种凝聚人心的把戏,佶好和封子屡试不爽。

在那个时候,她就装出那种老巫婆神乎其神的样子,念念有词地站在大家中间,煞有其事地指挥这个人找一根木棍,支使着那个人在木板上抠一个小洞。佶好绝对是一个灵动的少女,她要求小男子汉封子给他打下手配合,以便有更多机会地黏一黏他的身体,嗅一嗅他的气味,拍一拍他的肩背,摸一摸他的手脸。

宁封子当然也美滋滋地听从调配。

请记住远远跟着的还有一个女婢垱月。年纪稍大的垱月,就抑郁地目睹过他俩黏在一起表演,一共进行过三次:

第一次是佶好起用了钻杆和弓木。这次需要封子跟她面对面,像拉锯那样快速地用弓木拉扯钻杆,两个人都拉得脸红耳赤气喘吁吁;另一回是将一块木板挖一个斜坡式长槽,槽前置放一些毛绒与草屑,再由佶好用胸脯贴紧封子的背脊,共同用硬木杆向前使劲擦钻,直到毛绒草屑生烟;最后一次是用打火石打击。佶好带来几块有棱角的专门石头,在基石上垫上火绒,再教封子一下一下“啪啪”地拼命摔砸出火星。

在那种时候,每当火星在草绒里烧亮,飘出了烟火,就会使得大家“哇咂”一声,眼睛炯炯地会放出光明。随后就是“哦嗬哦嗬”地欢叫一片。火苗放在地上,大家争先恐后往火堆上添加干爽的柴草,忙着用潮湿的细木棍串着烧烤昆虫和山鼠。像是部落里又一次举办小型的庆典,有巢氏崖壁下的台地上,开始袅袅升腾起彩色的火焰和烟雾。

甚至,有巢氏族的大人们都跑来围观。

是故《列仙传》为之记载:“有人过之,为其掌火,能出五色烟,久则以教封子。”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太阳不知不觉地就爬过了顶空。这个时候在周边劳作的族人都目击到彩色的火焰和烟雾,美丽得就像是一群扑哧扑哧腾空而起的锦鸡,随风起舞婀娜飘逸。而每当这时,只有两个人不争不抢地站在童少的欢快圈子之外,两个人红红的脸颊面对面靠得很近很近,并情不自禁地手捏着手,将身体依偎在一起。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幸福的封子和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