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汉语复杂“被”字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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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NP1+被+NP2+CF”产生的原因及过程分析

要想比较详细地说明“被”字后“离心结构”(NP1+被+NP2+CF)的产生与发展,需要从“被”字句的产生谈起。本节讨论“被”字句从“被+VP”的产生及其从“被+VP”到“被+NP+VP”的发展以及“被+NP+VP”分化为“被+NP+CP”与“被+NP+CF”的原因及过程。

一 “被”字从“遭遇事物”“遭遇动作”到“遭遇事件”

先秦两汉的“被”字句格式基本上是“被+N”和“被+V”格式,也就是“被”字后出现名词和动词两种情形。王力(1957,1958)认为,被动式的“被”字来源于表示“蒙受”“遭受”义的“被”字,这一观点已为学术界所广泛接受。太田辰夫(1958)也认为,“被”字原是动词,为“蒙受”“承受”“遭受”之意。“被”字在一开始是以后面出现名词性成分和单个动词形式为常见,下面是王力(1957)和太田辰夫(1958)所举的一些例子:

“被+NP”格式:

下施之万民,万民其利。(《墨子·尚贤中》)

百姓无兵之患,髡有璧马之宝,于王何伤乎?(《战国策》)

数十创。(《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恶言。(《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被+V”格式:

今兄弟侵必攻者,廉也,知友辱随仇者,贞也;廉贞之行成,而君上之法犯矣。(《韩非子·五蠹》第四十九)

错卒以戮。(《史记·酷吏列传》)

信而见疑,忠而谤,能无怨乎?(《史记·屈原列传》)

以万乘之国围于赵。(《史记·鲁仲连传》)

学者对这个时期“被”字后的成分到底是名词还是动词区分不是很严格。太田辰夫(1958)认为,汉语的多数抽象名词本身也就是动词,他将被动式的产生机制概括为:动词“被”字后边可以带名词作宾语(如“身被数十创”),但有时候出现的成分可以理解为动词,如“被谤”“被戮”,而当“被”字后边的词可以理解为动词的时候,其中的“被”字就已经是助动词了。

蒋绍愚(1994)指出,在汉语中,名词固然常常充当宾语,但动词充当宾语,也是很常见的现象。重新分析的关键不在于“攻”或“害”是名词还是动词,而在于它们和“被”构成什么关系,如果“被”字后面是一个动词,“被”字仍然可能是一个动词而不是被动的标志。

蒋绍愚(1994)的观点是很正确的。汉语中,许多情况下动词可以充当句子的主语和宾语,古代汉语也不例外。但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思考,既然“被”字后可以出现动词作宾语,那么主谓结构充当动词“被”的宾语也是可能的。汉语中主谓结构充当句子成分而其功能相当于一个动词的情况也是常见的,作主语和宾语都很常见。如果把“被”字和动词之间出现的施事者看作“被”字后主谓结构的一部分,那么仍然也可以认为“被”字可能只是一个动词而不是被动的标志。如果能采取这种看法,而不仅仅局限于“被”字出现了施事者之后就形成了“真正的被字句”,那么,关于所谓的“特殊被字句”不表示被动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被”字后出现主谓结构,最早大概可以追溯到《韩非子》时代,该书中有“被”字后出现“N+之+V”的例子:

圣人为法国者,必逆于世,而顺于道德。知之者,同于义而异于俗;弗知之者,异于义而同于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处非道之位,众口之谮,溺于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不亦难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而不显于世者也。(《韩非子·奸劫弑臣》第十四)

这个例子是王力(1957)举出的。王力举这个例子为了证明助动词“被”是从表示“遭受”意义的动词“被”演变而来的,他认为,“被众口之谮”减去“之”字就成为“被众口谮”,“这是宾语转为被动词的情况,显示了被字的虚化过程”。

我们认为,这个例句可以看作“被”字后出现主谓结构的萌芽。在先秦时期,主谓结构作句子成分在一般情况下是中间加入“之”字的,加上“之”字之后,表明这个主谓结构的指称化,或者解释为取消句子的独立性,以表明这个主谓结构是作为一个句子的主语或者宾语而不是谓语出现的。《世说新语》时代,主谓结构直接以不加“之”字的形式出现在“被”字之后,如王力(1957)所举的例子:

祢衡魏武谪为鼓吏。(《世说新语·言语》)

亮子苏峻害。(《世说新语·方正》)

若官未通显,每公私使令,亦为猥役。(《颜氏家训·杂艺篇》)

举体如刀刺。(《颜氏家训·归心篇》)

关于如何看待“被”字后出现主谓结构的问题。本内特(1981)对“被”字后到底为动词还是名词的看法类似于太田辰夫(1958)。汉语中,“被”字后兼属名词和动词的词很多,认为“国一日被攻”可以产生重新分析,而《世说新语》中出现的“亮子被苏峻害”一例,“被”字后出现施事者之后,出现的就是被动句了,因为这个句子除非很勉强地解释为“亮子受到苏峻的杀害”才能把“被”看作动词,把“害”看作“被”的宾语。我们认为,解释为“亮子受到苏峻的杀害”不应该是这个句式的本意,而且确实勉强,但是,解释为被动句也不一定稳妥。如果解释为“亮子遭遇到苏峻杀害这件事情”,则较为说得通,在句式上,“苏峻害”是作为“被”字的宾语出现的。在“被”字句的发展过程中,凡是“被”字后出现名词的,我们称之为“遭遇事物”;凡是“被”字后出现动词的,我们称之为“遭遇动作”;凡是“被”字后出现主谓结构(其中V为动词)的,我们称之为“遭遇事件”。

“被”字作为动词,后面出现的主谓结构确实应该分析为作“被”字宾语的情形,可以从后面偶尔出现的例句加以说明。“被”字后如果出现“着”字,就不能作为被动标志来处理了,如:

撇下个寿高娘,又着疾病缠身体,他每日家则是卧枕着床睡。(《秋胡戏妻》)

(白)老鸦未着裩袴,着张小娘子来叫,厮伴去采茶。(《张协状元》)

差官道:“这第二句可不是连太太也着他们糟蹋了么。”(《官场现形记》: 49)

这几例,如果没有“着”字,这将是非常普通的“被”字句,同时也是被动式:“寿高娘疾病缠身体”“老鸦张小娘子来叫”“太太也他们糟蹋了”,第一例是一个带“狭义领属”关系宾语的“被”字句(“寿高娘疾病缠”—“寿高娘疾病缠身体”)。如果加上“着”字,那么表明“被”字是动词是毫无疑问了,但这个句子还能不能算作被动句呢?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多,仍能表明“被”字即使用在被动句里,也有很强的动词性[9]

“被+主谓结构”(其中V为动词)何以表示“遭遇事件”?我们所说的“遭遇事物”“遭遇动作”“遭遇事件”,都是从语用角度来说的。一定的语法格式必定表示一定的语用功能,“被”字后出现NP 成分,说明“被”字前的主语遭受的是一种事物;出现动词,说明“被”字前的主语遭受的是一个动作;而出现一个主谓结构,我们认为,是“被”字前的主语遭受到了一种事件。主谓结构,从本质上讲,叙述的是一个事件,有主语也有述语,表达一个事件的发出者和事件的大体梗概。近代汉语中,有两种格式的“被”字句,在表明“被”字“遭遇事件”的功能的方面表现得更为极端。下面分析一下这两类例子的情况。

(1)“NP1+被+NP2+代动词”格式:

且如他当时那儿子恁地,他处得好,不将天下与儿子,却传与贤,便是他处得那儿子好。(《朱子语类》卷十六)

如周公管蔡恁地,他若不去致辟于商,则周如何不扰乱!(《朱子语类》卷十六)

有年号了,犹自人如此,无后如何!(《朱子语类》卷七十六)

以上几例中的“恁地”“如此”均不是动词,然而出现在“被”字后NP成分后的谓语位置上,所表示的大概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动作,由于用此类代词来表示,更能显示“被”字前主语所遭遇的是一种事件。

(2)“NP1+被+详细事件”格式:

妇人闻语,张口大叫一声,忽然面皮裂皱,露爪张牙,摆尾摇头,身长丈五。定醒之中,满山都是白虎。猴行者将金镮杖变作一个夜叉,头点天,脚踏地,手把降魔杵,身如蓝靛青,发似硃砂,口吐百丈火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朱温镇日价只是去四散走马趯球,使枪射箭,怎知他浑家曾黄巢亲到他军营来相寻,因见张归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无双,使些泼言语,要来奸污他;奈缘张归娘是个硬心性的人,不肯从允,跪谢黄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齐皇帝的弟弟,大齐皇帝便是妾的伯伯。”(《新编五代史平话:梁史平话》卷上)

老汉只有这个小女,今年方得一十九岁。此间有座山,唤做桃花山,近来山上有两个大王,扎了寨栅,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间青州官军捕盗,禁他不得。因来老汉庄上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撇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为定礼,选着今夜好日,晚间来入赘老汉庄上。(《水浒传》: 5)

因为带将一个女儿,名唤玉娇枝同行。却本州贺太守,原是蔡太师门人,那厮为官贪滥,非理害民,一日因来庙里行香,不想正见了玉娇枝有些颜色,累次著人来说,要取他为妾。王义不从,太守将他女儿强夺了去为妾,又把王义刺配远恶军州。(《水浒传》: 58)

上例中主语NP1所遭受的事件,叙述得极为详细,从开端到发展到结局,中间还介绍了“被”字后施事者的各种情况以及一系列的行为动作甚至还有第三方的一些情况,由始至终无不叙述得至为详备。此类句子不可能从被动的角度进行分析,从说话者的主观表达上讲,只能认为是“被”表示“遭遇事件”,所遭受的是一个从头到尾交代得极为详细的一个事件。

附带介绍一下“被”字在近代汉语中可以认为比较明确地用作动词的情况。这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是“被+NP”结构;二是“被+单个动词V”结构。“被”字的动词义从先秦时代开始,一直延伸到清代末期,几乎贯穿了整个上古汉语、中古汉语和近代汉语时期。在我们所调查的语料中,直到《官场现形记》中仍可看到“被+NP”的例子,虽然所占比例极小,但毕竟有这种用法,而且“被+了”的用法也有几例[10]。相对于“被+NP”而言,“被+单个动词V”的例子就更多了。但“被+单个动词V”与“被+NP”不同,“被+单个动词V”在被动式形成之后可以作为被动式看待,而“被+NP”只能分析为“被”字用作动词。刘子瑜(1997)注意到《变文》中“被”字的动词性还较明显的现象(“被侵”等),认为“这似乎说明,即使到初唐时期,被字作为被动标志、帮助表被动的功能还不十分稳定。”下面举一些“被+NP”和“被+单个动词V”的例子,各个文献中所见例句的数量表附于本章之后(见书后本章附表一:“被”字后“被+NP”与“被+V”格式的数量统计)。[11]需要指出的是,我们所统计的“被+单个动词V”格式,是指“被”字后仅仅加一个单个动词(单音节或双音节),V前面没有状语,V后面没有补语,也没有“着、了、过”等成分。另外,“被”字和其他动词凝固为固定词的例子也不包含在内(如“被告”)[12]

(1)“被+NP”在我们所调查的语料中共有181例,占所有“被”字句的比例为2.10%,在各个时代的分布比较零散。唐宋时代共45例,如:

承嗣马箭,乃跳下,夺贼壮马乘之,一无损伤。(《朝野佥载》卷六)

昨因不测罪,唯志心念经尔。”昭叹息舍之。遂削发出家,著大铁铃乞食,修千人斋供,一日便办,时人呼为“三刀师”,谓是起敬菩萨。(《广异记·三刀师》)

王曰:“卿父今严刑,囚系于牢……”(《伍子胥变文》)

十五六则日在地下,其光由地四边而射出,月被其光而明。(《朱子语类》卷二)

其不欲刑者,乃其外面之私心。(《朱子语类》卷四十二)

九龙咸伏,被抽背脊筋了;更脊铁棒八百下。(《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元代共21例,如:

表文云:臣丰稷、陈师锡等,叨圣恩,滥居言路,事有当言而不言,臣为旷职。(《大宋宣和遗事》)

表文云:河东节度使臣石敬瑭,叨国恩,滥充戚党,以国家之盛衰,系一身之休戚。(《新编五代史平话·晋史平话》卷上)

绿本人年七十八岁,依旧例,合行收赎,合征元宝钞三十二贯文,入死之家。(《元典章·刑部》)

【新水令】(生)一从科第凤鸾飞,奸谋有书空寄。(《荆钗记》)

明代共79例,如:

话分两头,却说箭的牡狐,是个老白牝狐所生。(《三遂平妖传》:3)

周泰身十二枪,金疮发胀,命在须臾。(《三国演义》: 15)

杨春转身得迟,一飞刀,战马著伤,弃了马,逃命走了。(《水浒传》: 59)

那妇女放下水饭纸钱,对行者赔礼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难者。”(《西游记》: 73)

恐传出去,外人唇舌。(《金瓶梅》: 83)

是吾辈逢此劫厄,不能摆脱;今黄龙真人如此厄难?(《封神演义》: 47)

李元不舍,欲向前拥抱,一阵狂风,女子已飞于门外,足底生云,冉冉腾空而去。(《喻世明言》: 34)

足下三思,休其惑。(《警世通言》: 32)

朱源取名蔡续,特为起奏一本,将蔡武祸事情,备细达于圣聪。(《醒世恒言》: 36)

还京之日,已知好夫难而亡。(《初刻拍案惊奇》: 20)

此时夜已三鼓,王、陆两人已酒,陆伏几而卧,王倚于椅上,亦鼾声如雷,惟陆仲含自斟自苦茗,时饮时停,与芳卿相向而坐。(《型世言》: 11)

那一年发水,家家都了水患,偏我得了许真君的护佑,家财房屋一些也没曾冲去。(《醒世姻缘传》: 34)

小再冬说道:“我从向日县官三十大板,整整的睡了三个大月。”(《醒世姻缘传》: 94)

周相公叫人取出礼去,央了照磨,禀知粮厅,说他偶然了火毒,不能穿衣,代他给假送礼。(《醒世姻缘传》: 97)

又说:“因甚自不谨慎小心,以致了汤火?”(《醒世姻缘传》: 97)

太守合军粮二厅一齐惊诧道:“只道是他自己错误,了汤火,怎么是被妇人烧的?”(《醒世姻缘传》: 97)

直到清代仍有36例,如:

奴家杨玉环鬼魂是也。自从马嵬难,荷蒙岳帝传敕,得以栖魂驿舍,免堕冥司。(《长生殿》第三十出《情悔》)

那知辞官未久,了这一场横祸,受小人驵侩之欺!(《儒林外史》:11)

只是国初四大家,只有高青邱是了祸的,文集人家是没有,只有京师一个人家收着。(《儒林外史》: 35)

余二先生道:“看虞博士那般举动,他也不要禁止人怎样,只是被了他的德化,那非礼之事,人自然不能行出来。”(《儒林外史》: 47)

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火之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凉景况,因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热闹,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红楼梦》: 4)

当年有弟兄二人进场,其父曾梦神人云:尔长子本无科名之分,因某年某处猝火灾,他拾得金珠一包,其物是一妇人为他丈夫设措赎罪之资,因被回禄拥挤遗失,亏尔长子细心密访,物归原主,其夫脱罪,夫妇始得团圆;因此今科得与尔次子同榜。(《镜花缘》: 63)

一则,他是朝廷重臣,国家正在用他建功立业的时候,不可因我一人私仇,坏国家的大事;二则,我父亲的冤枉,我的本领,阖省官员皆知,设若我作出件事来,簇簇新的冤冤相报,大家未必不疑心到我,纵然奈何我不得,我使父亲九泉之下一个不美之名,我断不肯;三则,我上有老母,下无弟兄。(《儿女英雄传》: 8)

走到路上,遇见那些灾的人鬻儿卖女的,他男的不要,专买女的;坏的不要,单捡好的。(《官场现形记》: 35)

(2)“被+单个动词V”在我们所调查的语料中共有887例,占所有“被”字句的比例为10.28%。唐宋时代共有102例,如:

连台拗倒者,则天废,诸武迁放之兆。神武皇帝七月即位,东都白马寺铁像头无故自落于殿门外。(《朝野佥载》卷一)

逆徒寻而亦至,皎与流辈数人守扃待命,悉收缚。(《广异记·召皎》)

对见之日复奏,全不许。后复重奏,遂不许,此愧怅者。(《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一)

平王捉我,事未消宁。傥擒获,百死无生。(《伍子胥变》)

有一士人,以犯法黥,在都中,因计会在梁师成手里直书院,与之打并书册甚整齐。(《朱子语类》卷十)

楚昭王招孔子,孔子过陈蔡围。(《朱子语类》卷十九)

元代共有159例,如:

冬十月,大内火发,自夜至晓,五千余间,后苑广圣宫及宫人所居,几尽焚,死者甚多。(《大宋宣和遗事》)

天帝可怜见三功臣无辜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新编五代史平话·梁史平话》卷上)

陈宫笑曰:“非某之过。先杀丞相,当怀篡位之心,后见公孙瓒为事舛讹再投吕布。怎知贼子反乱。今日捉,惟死者当也。”(《三国志·平话》卷上)

前者,月赤察儿差之后,咱上位奏:完泽、阿忽歹两个根底,商量了奏那?(《元典章·刑部》)

(生怒击卓科)你前日在虎头寨上,若没有蒋世隆呵,乱军中遭驱虏,怎全古操?(《幽闺记》)

明代共有477例,如:

又叹口气道:“骆生做了和尚,反得升天,朕今犹滞于幽冥,不思黄巢之乱,百年朽骨,重污辱,金玉之类发掘一空,致朕今日环佩雕残,诚羞见卿之面也。”(《三遂平妖传》: 6)

卢中郎已逮,别人领兵,我等去无所依,不如且回涿郡。(《三国演义》: 1)

林冲打,挣扎不得,只叫道:“不妨事,我有分辨处。”(《水浒传》: 11)

成吉思又说:“我伤既如此,你如何裸身入敌营,倘若擒,你岂不说我伤?”者勒篾说:“我若擒,我说本是投降你的人,每得知,将衣服脱去欲杀间,遂扯脱走来。”(《元朝秘史》: 5)

想老沙跟我师父一场,也没寸功报效;今日已此缚,就将此性命与师父报了恩罢。(《西游记》: 30)

且说平安儿责,来到外边,贲四、来兴众人都乱来问平安儿:爹为甚么打你?(《金瓶梅》: 35)

且言冀州探马报与苏护,长公子出阵擒。(《封神演义》: 3)

但坟地与荆轲墓相连近,此人在世时,为刺秦王不中戮,高渐离以其尸葬于此处。(《喻世明言》: 7)

时管夷吾多取其利,叔牙不以为贪,知其贫也,后来管夷吾囚,叔牙脱之,荐为齐相。(《警世通言》: 1)

贾公向冤枉,感我父活命之恩,故将贱妾甚相看待,抚养至今。(《醒世恒言》: 1)

后人评论此事,虽则报仇雪耻,不露风声,算得十分好了,只是巫娘子清白身躯,毕竟污;外人虽然不知,自心到底难过。(《初刻拍案惊奇》: 6)

若是风不吹去首张,此经今日必然留,非复我山门所有了。(《二刻拍案惊奇》: 1)

高秀才道:“贤宁自擒受惊,得患怔忡,不堪任职。”(《型世言》:1)

清代共有149例,如:

别个官儿走的走,藏的藏,或杀,或下狱,或一身殉难,或阖门死节。(《桃花扇》闰二十出《闲话》)

和尚出来问了,不肯收留,说道:“本村失了火,凡烧的都没有房子住。”(《儒林外史》: 16)

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红楼梦》: 4)

兼且春天为我责;今不记前仇,不避祸患,又来苦口相劝。(《镜花缘》: 25)

至于我之参,事属因公,此中毫无屈抑。(《儿女英雄传》: 13)

庄大老爷听到这里,晓得这事容易了结,便说:“你们先下去商量商量,谁人杀,谁家抢,谁家妇女强奸,谁家房子烧掉,细细的补个状子上来。”(《官场现形记》: 15)

十六日早,金四报:昨日太阳落山时候,在西门外十五里地方劫。(《老残游记》: 5)

二 “被”字从“遭遇事件”的进一步发展

“被”字发展到后面以主谓结构作宾语也就是表示“遭遇事件”的阶段,后面的主谓结构就有可能按自己的道路继续发展。“被”字后带动词,通过我们的大量观察可知,后面的动词的动作都是指向“被”字前面的主语的。在“被”字后出现主谓结构之后的很长一个时期内,这个主谓结构的动作仍然指向“被”字前面的主语,但也出现了这个动作不指向“被”字前面主语的可能。这种情况从可能性到实现,是通过一类特殊的动词来实现的,那就是“言说类”动词。

言说类动词具有其特殊性。“说”可以带直接引语,也就是以直接引语为宾语。但“说”还隐含一个“对谁说”的问题,虽然在句法上表现不出来,如不能“说他+引语”,只能“对他说+引语”,然而,在古代“说×”表示“对×说”的例子是有的,而且带双宾语(“说”的对象和引语),如: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女:……”(《论语·阳货》

从配价语法分析的角度来讲,言说类动词应该属于二价动词。配价理论认为,句子里词和词之间有依存或从属关系,名词从属于动词、依存于动词,句子里的词处于互相依存关系的系统中。言说类动词从这个动词和它的行动元的关系来讲,一般来说,只能有两个“钩子”,“钩”住两个名词性成分:主语+言说类V+引语。但是,言说类动词有一点比较特殊,那就是它在绝大多数情形下要表明“对谁说”,有听者才会有人说话,即使是自言自语,那听者也是他说话人本人,也就是说,它必须有一个“隐含的行动元”。这种情形反映在《论语》中的动词“语”的例子中,是直接以三价动词的姿态而出现的,而在其他文献中很少见。“NP1+被+NP2+言说类动词+引语”格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认为是“隐含的行动元”提前而形成的“被”字句句式。

学术界举出的较早的“NP1+被+NP2+言说类动词+引语”的例子是:

其时诸大臣道:“大王!太子是妖精鬼魅……”(《八相成道变文》)

王力(1957)认为,这是“被”字句脱离了被动式的正常结构、脱离了被动的意义而单纯地表示不幸的例子,出现的时间最晚是在晚唐时代。我们也认为,这是较早出现“被”字后为“离心结构”的例子。

除“被”字后的动词为言说类动词以外,还有一类特殊的动词进入了“被”字句,那就是既可以是不及物动词又可以是及物动词的一类动词。同时属于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一类动词的特点是动作性比较弱,在句法上可以带宾语,也可以不带宾语,如:

然世间利害,如何人趋避了!(《朱子语类》卷八十三)

“趋避”就是一个同时属于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一类动词,这个词用于主动式的时候,既可以指“自己悄悄地跑到一边,躲避起来”,也可以带上宾语“避开他人”。这种动词在这里没有使动的意思,并不是“使他人趋避”。这一类动词在进入“被”字句后所显示出的特点是:针对“被”字前的主语NP1来说,V既可以有“反向性”,也可以没有“反向性”。另外的例子,如:

张占使人来报信,朱温射了一箭。(《新编五代史平话·梁史平话》卷上)

这样的例子是说,在主动式里,既可以说成“朱温射了一箭”,也可以说成“朱温射了××一箭”。用在“被”字句中,就会有两层意思:一是“张占”仅仅遭遇到“朱温射了一箭”这件事情,“射(箭)”这个动作不指向“张占”;二是“张占”遭受到“朱温射了他一箭”,动作指向“张占”,构成被动式。

此类句子的特点是,“被”字后动词的动作性较弱,在“反向性”上具有模棱两可的特点,在理解为及物动词的时候,整个“被”字句可以认作是被动式;而在理解为不及物动词的时候,就是不表示被动的句子了。这类句子对于“被”字后“离心结构”的产生起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 “被”字表示“遭遇状况”的产生

“NP1+被+NP2+A”格式,“被”字后的语法成分是形容词或描写性的A,这类句式明显是从“被+主谓结构”(其中V为动词)类推而来的,因为“NP+A”也是一种主谓结构。出现了这种句子之后,“被”字句就表示“遭遇到”一种状况。如:

他用那心时,都在紧要上用。他静极了,看得天下之事理精明。(《朱子语类》卷一百)

曰:“这处是旧日下得语太重。今以伊川之语格之。则其下工夫处,亦是有些子偏。只是李先生静得极了,便自见得是有个觉处,不似别人。”(《朱子语类》卷一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