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漢荆州刺史李剛碑及石室畫像考論

菏水又東與鉅野黄水合……黃水東南流，水南有漢荆州刺史李剛墓。剛字叔毅，山陽高平人，熹平元年卒。見其碑。有石闕、祠堂、石室三間，椽架高丈餘，鏤石作椽，瓦屋施平天造，方井側荷梁柱，四壁隱起，雕刻爲君臣、官屬、龜龍、麟鳳之文，飛禽走獸之像。作制工麗，不甚傷毀。^[90]

此處爲墓碑及石室畫像，碑石及文皆已亡佚，唯有畫像圖及銘文傳世。酈注言鉅野縣黃水之南有漢荆州刺史李剛墓，其前有墓碑、石闕、祠堂、石室等石刻建築群，並據碑文言墓主李剛之郡望、卒年等。酈注所載諸多陵墓石刻中，皆具碑闕畫像石室者甚少，除此處外，同條所載漢司隸校尉魯峻碑及石室畫像，及卷三四《江水注》“又南過江陵縣南”條漢趙岐墓畫像石亦爲此類。道元於李剛墓諸石刻所述甚詳，惜未載此碑之全文及立碑者。至於石室画像，《後漢書·郡國志》李賢注引伏滔《北征記》曰：“城北六里有山，臨泗，有宋桓魋石槨，皆青石，隱起龜龍鱗鳳之象。”^[91]桓魋，即司馬桓魋，孔子所稱“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之人，爲春秋末年宋景公之司馬。^[92]其石槨皆青石，隱起龜龍麟鳳之像，與李剛石室畫像所述極爲相似，可知自春秋以來，古人即有於石槨、石室畫像陽刻龜龍麟鳳等祥瑞獸紋之俗。

鉅野縣，亦稱“巨野縣”，因境之古大澤“鉅野”而得名。西漢初爲昌邑縣，屬碭郡；漢景帝分昌邑爲鉅野縣，屬山陽國，後屬山陽郡、昌邑國；新莽時設鉅野郡，以此縣爲郡治；東漢廢鉅野郡，復屬山陽郡，曹魏因之；西晉改屬高平國；劉宋爲高平郡，北魏因之，即今山東菏澤鉅野縣。

漢荆州刺史李剛，酈注引其碑文言字叔毅，山陽高平人，卒於漢靈帝熹平元年（172），其事史書未載，唯《後漢書·宦者傳·孫程傳》言順帝永建元年（126）中，黃門孫程與王康等人誅殺中常侍長樂太僕江京、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與車騎將軍閻顯兄弟等，迎立濟陰王爲帝，即順帝。時帝下詔曰：“中黃門孫程、王康……李剛、魏猛、苗光等，懷忠憤發，戮力協謀，遂埽滅元惡，以定王室。”^[93]此中黃門李剛者，當即酈注所言此墓之主。施蟄存先生以爲“乃別一人”^[94]，然未言所據。按李剛事跡，其爲中黃門時，參與平叛迎立順帝之事，順帝因其擁立之功，而下詔封李剛爲枝江侯，食邑四千戶，爲時十九侯之一^[95]。其後十九侯中李剛等九人“與阿母山陽君宋娥更相貨賂，求高官增邑，又誣罔中常侍曹騰、孟賁等。永和二年，發覺，並遣就國，減租四分之一。宋娥奪爵歸田舍。唯馬國、陳予、苗光保全封邑。”^[96]可知永和二年（137）後，李剛之枝江侯即被褫奪，故其卒後，其碑未言“枝江侯”之封號。自永建元年（126）至其卒年熹平元年（172），有四十六年，可知其卒年至知天命之年，除此之外，其事皆不可知。而碑言“漢荆州刺史”，或其卒於是任內，後歸葬故里山陽高平^[97]。此碑當立於其卒年，即靈帝熹平元年（172）。

此碑及畫像石，除酈注以外，歐、趙諸家皆未著録，唯洪适《隸續》卷一八載有《荆州刺史李剛石室殘畫像》（《隸釋》卷二○據酈注載《李剛碑》，其文同），其跋文曰：“右荆州刺史李剛石室殘畫像一軸，高不及咫，長一丈有半。所圖車馬之上橫刻數字云‘君爲荆州刺史時’，前後導從‘有騶騎’有涉卒，標牓皆湮沒。在後一車，碑失其半，止存‘東郡’二字。向前一車，車前有牓。惟‘郡太守’三字可認，前後亦有騶騎、涉卒，及沒字牓。又一車，僅存馬足泰半，無碑，少前六騎，形狀結束，胡人也。其上亦刻數字，惟‘烏桓’二字可認。漢長水校尉主烏桓騎，又有護烏桓校尉，此以烏桓爲導騎，必二校中，李君嘗歷其一。所圖《列女傳》三事。其一，三人車一馬一，無鹽醜女。齊宣王、侍郎凡三牓，車前一牓無字。其一，四人三牓，惟梁高、行梁使者二牓有字。此二列女，武梁碑中亦有之。其一，四人，樊姬、楚莊王、孫叔敖、梁鄭女凡四牓。後有一牓而闕其人……予聞閩人李丙仲南得此碑於西州。馮方圓仲，宛轉假借，書欲絕筆而得之。酈氏所載古碑百餘，惟李剛、魯峻二墓有圖畫。趙氏雖云曾得魯君畫像，而碑録中無其目，此碑則自來好古之士未之見。今東州久淪異域，石刻少有存者，淮漢以南聚碑之家無幾，《隸釋》所有，僅七種，除武梁之外，餘碑他無別本，數十年後，紙敝墨渝，耽古之士，撫卷太息，亦猶今之閱《水經》也。”^[98]

據此跋文可知，洪适言李丙得李剛碑於西州。李丙，字仲南，南宋初金石學家，著有《集古録》，然已佚，邵武（今福建邵武）人，爲呂祖謙之友。^[99]西州者，即西域高昌也。^[100]未知此碑何以遷至此，疑李丙所見之碑非爲山陽李剛之墓碑，而爲西州所立之碑。據洪适所見此墓石室殘畫像，上有古之題跋，其畫像有車馬、騶騎、歩卒之畫像，其中有胡人騎兵之像。據而推之，李剛當曾任漢烏桓校尉等邊郡之職，或亦曾任職於西域之境。其又言時之金石家馮方（字圓仲，南宋初人，史書未載）宛轉假借得此碑之拓，趙明誠雖言曾得李剛墓畫像拓本，然未載于《金石録》中，未知其故，此碑自來好古之士未之見，而洪景伯得李剛墓畫像殘卷，其碑則不可知。洪适所見殘畫，圖畫有車馬、騶騎、歩卒之畫像及《列女傳》三事，各題有“君爲荆州刺史時”、“東郡”、“郡太守”、“烏桓”等字四牓，“無鹽醜女”、“齊宣王”、“侍郎”凡三榜及“樊姬”、“楚莊王”、“孫叔敖”、“鄭女”凡四牓，與嘉祥武梁祠畫像同，即酈注所所言“君臣、官屬”之像，而“龜龍、麟鳳之文，飛禽走獸之像”則殘畫未有載之，洪氏所見當爲時之孤拓，而李剛碑及畫像時已當不存。除《隸續》之外，宋婁機《漢隸字源》、明趙均《寒山堂金石林時地考》、清顧藹吉《隸辨》、《山東通志》皆據酈注載此碑。今世出土漢墓畫像石者眾多，其中不乏保存完好者，如山東嘉祥縣城南武翟山村出土漢末“武梁祠墓群石刻”，現存石獅一對，漢碑兩方，漢畫像石四十六塊，爲漢代畫像石代表之作。^[101]然李剛墓碑及畫像石至今未有所聞，恐毀滅久矣。

圖1-10 “漢武梁祠堂石室畫像題字”局部清拓本^[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