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体（一作杂曲）

妾本蚕家女^①，不识贵门仪^②。藁砧^③持玉斧^④，交结五陵儿^⑤。十日或一见，九日在路歧^⑥。人生此夫婿，富贵欲何为。杨柳徒可折，南山不可移。妇人贵结发^⑦，宁有再嫁资。嫁女莫望高，女心愿所宜。宁从贱相守，不愿贵相离。蓝叶郁重重，蓝花^⑧石榴色。少妇归^⑨少年，华光^⑩自相得。谁言配君子，以奉百年身。有义即夫婿，无义还他人。爱如寒炉火，弃若秋风扇。山岳起面前，相看不相见。丈夫非小儿，何用强相知。不见朝生菌^⑾，易成还易衰。征客^⑿欲临路，居人^⒀还出门。北风河梁^⒁上，四野^⒂愁云繁。岂不恋我家，夫婿多感恩。前程有日月^⒃，勋绩在河源^⒄。少妇马前立，请君听一言。春至草亦生，谁能无别情。殷勤展心素^⒅，见新莫忘故。遥望孟门山^⒆，殷勤报君子。既为随阳雁^⒇，勿学西流水。尝闻生别离，悲莫悲于此。同器不同荣⁽²¹⁾，堂下⁽²²⁾即千里。与君贫贱交，何异萍上水⁽²³⁾。托身天使然，同生复同死。

【诗歌来源】

明铜活字本《李益集》第二首，《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第六首。

【校勘】

［杂体］，明铜活字本《李益集》、《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同，诗题无“一作杂曲”注文。《全唐诗》作“杂曲”。

［石榴色］，明抄本、《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同，明铜活字本《李益集》、《全唐诗》作“若榴色”。

［少妇］，诸本同，嘉靖刻本、《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作“少女”。

［即夫婿］，诸本同，明铜活字本《李益集》作“夫即婿”。

［托身］，《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作“托生”。

【注释】

①蚕家女：养蚕人家的女儿，即农家女。

②贵门仪：富贵人家礼仪。

③藁砧（ɡǎo zhēn）：指丈夫。古代处以死刑的罪人席藁伏于砧上，用斩之。、“夫”谐音，后以“藁砧”为妇女称丈夫的隐语。《玉台新咏·古绝句之一》：“藁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徐彦伯《鼓吹曲辞·芳树》：“藳砧刀头未有时，攀条拭泪坐相思。”

④持玉斧：为皇帝近侍。玉斧，皇家仪仗礼器。《隐居通议》卷十：“玉斧非刀斧也，乃金杖子，约长四五尺，以片玉冠其首。人主闲步则持之，犹今之柱杖等类，神祠中素绘仪从犹或存此。”

⑤五陵儿：即五陵少年，指京都富豪子弟。五陵，汉代五个皇帝的陵墓，即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在长安附近。汉代富家豪族和外戚都居住在五陵附近，故后世诗文常以五陵为富豪人家聚居长安之地代称。白居易《琵琶行》：“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⑥路歧：歧路，岔道。刘驾《相和歌辞·贾客词》：“金玉四散去，空囊委路歧。”

⑦结发：原配夫妻。古代新婚夫妇成婚之夕，男左女右共髻束发，故称。苏武《古诗四首》之二：“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⑧蓝花：即红蓝花，叶箭镞形，有锯齿状，夏季开红黄色花，可以制胭脂和红色颜料。

⑨归：女子出嫁。

⑩华光：光华，美丽的光彩。

⑾朝生菌：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借喻生命极为短暂。《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⑿征客：远行他乡的客旅，此处指蚕家女的丈夫。

⒀居人：家居者。《诗·郑风·叔于田》：“叔于田，巷无居人。”江淹《别赋》：“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此处指蚕家女。

⒁河梁：桥梁。陆云《答兄平原》：“南津有绝济，北渚无河梁。”后以“河梁”借指送别之地。王融《别萧咨议》：“徘徊将所爱，惜别在河梁。”

⒂四野：四方的原野。亦泛指四方，四处。

⒃“前程”句：前途一片光明之意。

⒄“勋绩”句：勋绩亦作“勋迹”，意为功勋，功绩。王符《潜夫论·赞学》：“是故凡欲显勋绩、扬光烈者，莫良于学。”河源，黄河源头。《史记·大宛列传》：“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寘，其山多玉石。”此处用张骞建功西域事。

⒅心素：亦作心愫，指心意心愿。

⒆孟门山：山名。《元和郡县图志》卷十五：“孟门山俗名石槽，在县（文城县，故城在今山西省吉县西北六十里处）西南三十六里。《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谓之孟门。’《水经注》曰：‘风山西四十里，河水南出孟门，与龙门相对，即龙门之上口也，实为黄河之巨扼。’今按河中有山，凿中如槽，东流悬注七十馀尺。”

⒇随阳雁：指大雁，因其随太阳的偏向北半球和南半球而北迁南徙，故称。李冶《送阎伯均往江州》：“唯有随阳雁，年年来去飞。”

(21)“同器”句：在一起共同生活而不能同享快乐或荣华。同器，同一器皿，同一容器；比喻共处，放在一起。

(22)堂下：即下堂，谓妻子被丈夫遗弃或与丈夫离异。《后汉书·宋弘传》：“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23)萍上水：即水上萍，浮萍依托水面而生存，喻妻子对丈夫的依赖和依恋。傅玄《明月篇》：“浮萍本无根，非水将何依。”

【集评】

《升庵诗话·李益诗》：“李益集有乐府《杂体》一首云：……此诗比兴有古乐府之风，唐人鲜及。或云非益诗，乃无名氏代霍小玉寄益之诗也。”

《唐音癸签·诂笺五》：“蓝，《说文》：‘染青草也。’所谓青出于蓝者是也。白乐天诗：‘老丝练绿红蓝染，染成红线红于蓝。’李益诗：‘蓝叶郁重重，蓝花石榴色。少女归少年，光华自相得。’此则红花也，本非蓝，以其叶似蓝，因名为红蓝。”

《唐诗镜》卷三十三：“古意叠现，更当使简练得佳。”

【编年】

此诗写一京郊女子在送别出征的丈夫时的一番心语：先回忆两人相识过程及日常生活概况，然后表现出女子对婚姻的担忧，最后劝导丈夫要珍爱自己，不要见异思迁，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同生复同死”的坚贞情愫。以诗中女子对丈夫背景的描写，如“藁砧持玉斧，交结五陵儿”、“岂不恋我家，夫婿多感恩。前程有日月，勋绩在河源”等诗句看，诗当作于贞元二十年（804）左右诗人结束军旅生涯，在上都任京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