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以上说的是哈尼语和汉语动宾词序根本不同的地方。这是“底层结构”（ structure）或“深层结构”（deep structure）的差异。汉语里有“把”字句。“把”字可以把动词后边的宾语提到动词的前边，例如“把信交了”。名词“信”放在动词“交”的前边。但是，“把信”造成了介宾结构。在介宾结构里，宾语仍然是后置的。所以严格说来，“把”字句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宾语后置的性质。至于“被”字句，例如“敌人被消灭了”，意念上的“宾语”变成了主语，这也不属于宾语词序改变的范围。

汉语和哈尼语动宾词序的变换还是有的。从动宾词序变换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种语言相同或相近的地方。

2.1 汉语有SVO⇒SOV/OSV的变换句式，可以把宾语移位到动词前，甚至移到主语前面，居于句首。移位后的宾语词序，和哈尼语同形。不过比起哈尼语来，汉语宾语移位到动词前或句首后，往往有较浓厚的强调色彩。例如：

（1）SOV

汉语：他一言不发。

哈尼语：

（2）OSV

汉语：这个字我认识。

哈尼语：

下面举出几类来讨论。

2.1.1 宾语O为一般名词语。在汉语里，这些宾语向动词前边移位时，多位于句首，即SVO⇒OSV/SOV，移位后侧重点有所变化。在哈尼语里，宾语在动词前是常式，移位到句首后，侧重点也就移到句首的宾语上。例如：

汉语：SVO⇒OSV/SOV

我听不懂汉话（A）汉话我听不懂/（B）我汉话听不懂。

哈尼语：SOV⇒OSV

我们可以看到，移位后汉语和哈尼语的宾语有相同的位置。汉语变换后的B式和哈尼语的底层结构对当，但汉语往往有强调色彩。这是同中有异。汉语的A式，哈尼语也可以作同样换位，并带强调色彩，尽管这两种语言的底层结构并不一样，可谓异中有同。哈尼语宾语只有前置的格式，移位时也限于在动词前边远近的不同，而没有移位于动词后的格式，这是哈尼语词序变换中与汉语根本不同的地方。

2.1.2 “什么（谁，哪个）……都（也）……”这是汉语宾语提前的一种句式。宾语O限于“什么”“谁”“哪个”或由它们构成的短语，后边有“都”或“也”相呼应，表示普遍的肯定。例如：

A.我什么菜都吃过。（SOV）

B.什么菜我都吃过。（OSV）

由于句中有了“都”（也），这类动词前的宾语与位于动词后的宾语性质不同。

哈尼语：

汉语和哈尼语上述格式都表示“遍指”。哈尼语可以像2.1.1的格式一样转换：SOV⇒OSV。汉语里疑问代词（或由它构成的短语）为前置宾语，并有副词“都”等相呼应，表示普遍肯定的，则没有相应的宾语后置的格式，在这一点上汉语和哈尼语最为相似不过的了。

2.1.3 汉语“什么（谁、哪个）……不（没）……”是2.1.2的否定式。这句式表示普遍否定，有较重强调色彩。宾语多位于动词前主语后。但它不像2.1.2的句式那样没有相应的宾语后置格式。宾语位于动词后，强调色彩减弱。SVO⇒SOV/OSV如：

他也没打谁⇒他谁也没打谁他也没打。

哈尼语：SOV⇒OSV

尽管汉语像哈尼语那样有SOV和OSV的格式，但是这两者的背景条件，即它们的底层结构并不相同。

2.1.4 汉语“一……不（没）……”句式，宾语O限于有“一”（或“半”）的数量词语，动词V是否定式。这类句式表示尽数否定，强调色彩较重。

汉语：S不VO⇒SO不V/OS不V

我也不认识一个人⇒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一个人我也不认识。

哈尼语：SO不V⇒OS不V

如果我们撇开底层结构的差异，汉语这类宾语提前的格式和哈尼语也很相似。

以上2.1至2.1.4讨论的，限于一个动词带一个宾语。汉语一般名词语做宾语，移位时多位于句首（参看2.1.1）；一些特定的格式如“什么（谁，哪个）……都（也）……”等，则多位于动词前（参看2.1.2至2.1.4）。哈尼语宾语只有从动词前移位到句首一种方式。汉语宾语的移位，可以是位于动词之前的格式，和哈尼语的相仿佛，只是功能有所不同，不过移位到句首的宾语在这两种语言间十分接近。

2.2 双宾语 哈尼语和汉语都有双宾语句。哈尼语双宾语都位于动词之前，汉语则都位于动词之后。汉语指人的宾语靠近动词，称“近宾语”，指物的离动词远一些，称“远宾语”。哈尼语指人和指物的宾语，跟动词的距离与汉语的情形相反，尽管它们在句中出现的顺序是一致的（见下例）。哈尼语汉语两种语言的双宾语句，每有一次词序变换都可以有一个宾语移位；哈尼语还可以把两个宾语同时移到句首。移位后，侧重点随着变动。

2.2.1 宾语O₁（按汉语称近宾语）移位到句首

汉语：SVO₁O₂⇒O₁SVO₂

我送了李老师一本新书⇒李老师我送了一本新书。

哈尼语：SO₁O₂V⇒O₁SO₂V/O₁O₂SV

这两个语言的宾语O₁都可以移位到句首。但宾语O₂，汉语仍在动词后，哈尼语则在动词前。

2.2.2 宾语O₂（按汉语为远宾语）移位到句首

汉语：SVO₁O₂⇒O₂SVO₁

我非问你这件事不可⇒这件事我非问你不可。

哈尼语：SO₁O₂V⇒O₂SO₁V/O₂O₁SV

宾语O₂位于句首时，哈尼语和汉语宾语O₁的位置各异。

2.3 动词语做宾语（Ov表动词语宾语中的动词。On表动词语宾语中的名词）

汉语：SVOvOn⇒OnSVOv

他忘了锁门⇒门他忘了锁。

哈尼语：SOnOvV⇒OnSOvV/OnOvSV

汉语和哈尼语都可以把动词语宾语中的名词移位于句首，但Ov的词序不同：汉语的在V后，哈尼语的在V前，而且主语的位置较灵活。

2.4 连动式的宾语变位（V₁，V₂表示接连发生的动作，O₁，O₂分别是它们的宾语）

2.4.1 V₁的宾语提前如：

汉语：SV₁O₁V₂O₂⇒O₁SV₁V₂O₂

你留下这些钱买牛⇒这些钱你留下买牛。

哈尼语：SO₁V₁O₂V₂⇒O₁SV₁V₂O₂

哈尼语和汉语连动式宾语O₁移位于句首，两者相同，但V₂和O₂所在的位置仍然各不相同。

2.4.2 V₂的宾语提前如：

汉语：SV₁V₂O⇒OSV₁V₂

他不去犁田⇒田他不去犁。

哈尼语：SOV₂V₁⇒OSV₂V₁

上面用来比较的例子，V₁不带宾语，O是V₂的宾语。把它移位到句首后，这两种语言比较一致，但它们间V₁和V₂的位置不一样。

2.5 主谓短语做宾语（如汉语的OsOvOo），转换程式如：

汉语：SVOsOvOo⇒OoSVOsOv

我担心他办不好这件事⇒这件事我担心他办不好。

哈尼语：SOsOoOvV⇒（A）SOoOsOvV/（B）OsOoOvSV/（C）OsOoOvSV

我们可以看出：汉语主谓短语做宾语，位于句子的后边，主谓短语中的宾语Oo可以移位到句子的前边，侧重点也随着转移。哈尼语的主谓短语做宾语，由于有助词做标志，换位的花样比汉语多，其中C式Oo在句首，和汉语相近，但整个句式很不一样。

2.6 汉语兼语式的宾语变位。如：

他们不让我说这些事情⇒这些事情他们不让我说。

哈尼语相当的说法是：

汉语用“让、叫、教”等引起兼语，在哈尼语里用使动词表示，和主要动词结合在一起造成使动句。我们可以把两个语言中的O₂移位到句首，但它们在句中的功能并不等同。

总之，动宾词序变换在哈尼语和汉语间造成的相同或相似之点是有的，但句子结构越复杂，差异则越深刻。以上的讨论都是举例性质，全面的描述不是这篇短文所能胜任的。不过我们从上面那些例子中，也可以看出哈尼语汉语动宾词序变换异同的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