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锜

卓吾名贽，为南北部郎，聚徒讲学，同官嫉之曰：“吾辈束发受学，学岂有不明而需讲耶？”卓（吾）曰：“言何容易，只《大学》‘学’字，学而时习‘学’字，敢道君未曾识得？”同官愕然问故，曰：“此事须有证作，识得《大学》‘学’字，便定静安虑，识得学习‘学’字，便悦乐不愠，诸君有此境地否？”同官无以应。出守郡，讲学如为郎时，竟以此落职。遂弃家剃度，谈禅悟清辨，所著有《藏书》、《焚书》等集。一时名流方思善、焦弱侯、杨天台辈俱首先尸祝；而自信许太过，与其徒过从狭邪、酒肆不忌，妇女辈往往执经问难其前，相对禅寂。某宪副女称高足，咨答特详，为作菩萨百问经。后行化入京，被弹李贽浊乱男女，坏风化，宜显正刑辟，戒左道。有旨逮系，刎死狱中，而其徒比之慧可太师。可师晚年，稍破戒律，有规之者，曰：“我自调心”。为莞令戮死，时谓之兵解。卓吾之死，亦复如是。而予窃否否，正恐无其断肱，有其破戒，其兵解同其偿债异耳。

豫章先生为予言：吾尝见之济上，复接袂于总河刘公座，出入肩舆，张黄盖，而发去髭存，冠方顶，以三童侍。吾时目送三童。刘公曰：“君岂识之乎？”指一童曰：“此为收经卷人”；复指一童曰：“此为将衣钵人”，复指一姣童曰：“此为了身上事人”。问何谓“了身上事人？”曰：“自悟自入，说着便不是”。座者大噱。予尝谓天下无养汉节妇，无要钱清官，亦断无溷俗菩萨。从上佛祖，莫不备诸苦行，始成正觉。迨顿悟说倡，而末流滋弊，以苦行为傖父面目，以园通为游戏三昧，门楔节烈而帐有私夫，官评啮水而田连阡陌，至今日极矣。且无已而移之圣学，自谓知性见性，吾谓叛父骂祖，实两家门风一大厄。不守戒而谈慧，不历苦而谈觉，终是记得水陆路程，逢人说燕南越北也。（《李卓吾》，《甘露园短书》卷一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