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讨论网
一 讨论网的理论含义和本质特征
（一）研究回顾
“重要问题的讨论网”简称“讨论网”，首次在1985年的美国综合社会调查中使用。主持设计者是博特（Burt）、马斯丹（Marsden）等人。讨论网是1985年美国综合社会调查项目的主题。当时的题器是这样设计的：“多数人时常与别人讨论一些重要问题。在最近半年中您与哪些人讨论过重要的问题？”至于什么是“重要问题”，则由被访者自行确定。调查集中询问被访者提到的前5个人的性别、年龄、教育、职业、种族等社会人口信息。此外，还追问了被访者与讨论网成员的关系是否同样密切？若回答为“否”，与哪一位的关系更密切？他所提到的这几个人是否认识？是否关系密切？[1]
美国1985年综合社会调查第一次收集了全美国1167个样本的网络资料。该资料表明，美国人讨论网的平均规模为3.01人，其中亲属网的规模为1.53人，非亲属网的规模为1.40人，讨论网中亲属的平均比例为0.55。美国讨论网成员的关系是相当紧密的，平均为0.61。在讨论网成员的异质性指标方面，年龄平均相差10.54岁，教育年限平均相差1.78年，77.6%的网络成员是由性别相同的人组成的，91.8%的成员是由种族或民族相同的成员组成的[2]。在社会网的构成模式方面，亲属占52.2%，同事占18.2%，邻居占9.4%，同群体成员占18.2%[3]。上述结果表明，美国人的讨论网以规模较小、亲属关系导向、相对密切和异质性较低为特征。对年龄、教育、种族、性别和居住地等亚群体的回归分析发现，网络特征在青年人与中老年人、受过高等教育与未受高等教育、大都会地区和非大都会地区的比较中存在明显的差异[4]。
阮丹青最早在中国大陆运用讨论网的提名法来研究中国城市居民的社会网络[5]。她于1986年对天津城市居民讨论网的调查表明，讨论网的平均规模为6.3人，41.4%的讨论网成员互相认识，密切关系的比例为38%。在网络构成方面，亲属占38.9%，同事占44.8%，邻居占5.0%，朋友占6.6%，即多数网络成员是由同事和亲属构成的，他们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异质性指标方面，年龄平均相差9.61岁，性别为0.32，教育年限为0.5年，职业为0.48。同美国相比，天津城市居民讨论网的规模更大，异质性更低，趋同性和同质性更高，紧密性更强，业缘关系的地位更重要。在中国，不同社会群体的网络模式相当不同，地位较高的人能够与具有政治影响力的人保持更多的联系。同其他人相比，他们的关系网络的规模更大、异质性更强、联系更松散。她还发现，中年人似乎在与亲属和同事的多种联系中占据最有利的位置。同女性相比，男性拥有更成功的政治关系网络。造成中美两国社会网差异的重要原因是工作单位在两国所占据的不同位置。与美国不同，工作单位在中国占据中心的地位。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工作单位是职工基本生活必需品和社会保障的综合提供者，因此也为职工建立与同事的个人关系创造了强烈的需要和巨大的机会。同时，这种宏观社会环境也给城市职工建立个人关系网络造成了外在的限制[6]。
阮丹青等对1993年和1986年天津城市居民讨论网的比较发现，讨论网的构成模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具体表现在被访者拥有更多的朋友关系以及超出家庭和工作单位的联系，相反，同事关系和家庭关系的重要性显著下降。这种变化与中国宏观社会结构的变迁趋势一致[7]。另外，阮丹青关于讨论网提名法在中国脉络中应用的研究表明，由美国综合社会调查中的“讨论重要问题”所形成的社会关系网络，可以解释中国人个人社会网络的重要部分。具体而言，与中国城市居民讨论重要问题的人，更可能是与其共度闲暇时光和私人事务上的知心人。他们被期待着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或拥有重要的社会资源。但是，这些人很少卷入家庭事务[8]。
在此基础上，张文宏等对天津农村及其城市居民的社会支持网（包括讨论网）进行了大规模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天津农民的社会网是以高趋同性、低异质性、高紧密性为特征的。同传统中国农村相比，以血缘和婚姻联系起来的亲缘关系在社会网中的重要性虽然有所下降，但仍然是一种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业缘关系、友谊关系和地缘关系在社会网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形成这一特征的主要原因既与中国农村的文化传统密切相关，又与宏观社会结构的变动趋势一致[9]。
阮丹青对大陆和台湾个人讨论网的比较研究发现，亲属在两个华人社会的讨论网中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亲属在台湾讨论网中的作用似乎比大陆更重要[10]。在非亲属网络中，大陆发挥重要支持功能的是同事，在台湾则是朋友。个人社会支持网络的类似性与两个社会秉承共同的中华文化传统有关，其差异性则可能是不同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结构的结果。
（二）讨论网的理论含义
（1）GSS“重要问题讨论网”的设计为研究者提供了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网题器。先前的一些社会网测量集中在特定的友谊关系或关系最密切的社会网络成员上，如韦尔曼关于加拿大东约克人最亲密网络成员的研究[11]、劳曼的最好朋友网络研究[12]、费舍关于北加州友谊关系的研究[13]等等。GSS重要问题的讨论网关注那些与被访者讨论“重要问题”的对象，无论所涉及的重要问题是关于家庭、投资、健康、政治、休闲娱乐还是其他方面的事情。至于如何定义“重要”这个词，就交给被访者来决定，访问时在这一点上不给予任何暗示[14]。因此，“重要问题的讨论网”的提名法为所有被访者确定了相对紧密的个人关系环境，在有限的访问时间内可以获得多位网络成员的资料。这个设计被美国、欧洲和亚洲（包括中国大陆和台湾）多项研究证明具有普遍适用性。
（2）“重要问题的讨论网”实质上是一种社会支持网络。每个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难免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而需要寻求他人的支持或帮助。个人的社会支持网络是指个人能够获得各种资源（如信息、物质、友谊等工具性或情感性帮助）的社会关系。通过社会网络，人们可以解决日常生活中的问题和危机，维持日常生活的正常运行。良好的社会支持网络被认为有益于减缓生活压力，增进身心健康和个人幸福。相反，社会网络的缺乏，则会导致身心疾病，使个人生活出现困难。同时在宏观层次上，社会网络作为社会保障体系的有益补充，可以释放人们对社会的不满情绪，缓冲个人与社会的冲突，从而有利于社会的稳定与协调。
（3）“重要问题的讨论网”是一种被动员了的社会资本。与某些社会网络调查从虚拟或假设的情境出发来获得被访者的社会网络资料相反[15]，“重要问题的讨论网”所测量的是已经实际发生的、被动员了的社会资本。大量实证研究表明，以讨论网所测量的这种被动员了的社会资本在工具性行动、情感性行动和混合性行动中发挥了积极的影响。
（三）本质特征
我们从网络规模、密度、同质性和异质性等主要指标来概括讨论网的本质特征。
（1）讨论网是一种规模较小的、高密度的核心网络。一个人的讨论网的规模越大，预示着这个人的社会资本越丰富；一个人的讨论网的密度越高，预示着这个人的社会网络越封闭。从相关经验中发现（参见本节第一部分），同求职网、信息传播网、拜年网等特定的社会网络相比，讨论网的规模更小型化和核心化，密度更高。讨论网的规模和密度对于社会成员的态度形成、价值观的发展和行动的发生产生着重要的影响。
（2）讨论网是一种同质性较强的社会网络。讨论网的同质性指的是被访者与讨论网成员在某种社会特征方面同属一个群体或类别。劳曼的同质性或类似性原理（Principle of Homogeneity or Similarities）指出，两个人在地位、态度、信仰和行为方面越不类似，越不可能形成密切或一致的关系。因此，他们在社会结构中的彼此距离就会越远[16]。相反，在社会声望、文化起源、种族和宗教信仰及价值等方面有类似特征的群体成员将彼此吸引，而不同的群体成员将彼此回避[17]。在一般意义上，大多数人倾向于与背景相近的人交往，例如相近的年龄、受教育程度、职业和居住地区等等[18]。在讨论网中发现的较高的同质性表明，人们倾向于与自己在各种社会经济特征方面类似的人发展密切关系。地位、态度、信仰和行为的类似促进了社会地位占据者之间密切或一致关系的形成。
（3）讨论网是一种异质性较低的社会网络。讨论网的异质性（heterogeneity）指的是一个讨论网中全体成员在某种社会特征方面的分布状况。每个人的讨论网都有其特有的异质性。它可以在某个方面的异质性较低，而在其他方面的异质性较高。这个指标指的是从一个网络中随机抽取2人，这2人在某个方面不属于同一群体的概率。一个人的讨论网的异质性越高，表明他的交往范围越大，可以动员的社会资本越丰富，越可能在工具性行动中获得理想的回报。
概言之，讨论网是一种规模较小、密度较高、同质性较强、异质性较低的核心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