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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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窑匠家中父子吵架

第二天是个下雨天,照惯例,下雨天铁皮棚子里只有三五个人,常来的是黑皮和老窑匠,还会出现的就不一定是谁了,基本上是他们这个圈子中的人,但今天却来了个陌生人,这人撑了一把雨伞,到了棚子旁,他把雨伞一收,说了句“借光”后,就站在棚子的一边,看着雨中的街道。

老窑匠有意地走近那个人,看了他一眼,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很普通的人,就端了一张凳子给他,还说了一句“坐一下”。

那人说了声“谢谢”,老窑匠也就又坐到了老黑的身旁,这时,恽时进进来了,这个“老牛”一进棚子,就吹起来了。

“这一仗是一定要打的了。”

“你不听新闻吗?美国发现了电磁炮,一分钟十万八千里,中国人发现了量子弹,要打哪里就打哪里,你连这点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呢!”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是,你一天要吹一万八千次牛。”

“这一万八千个牛中,就有一个黑皮配白皮。”恽时进说完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你又来了,你又来了,看我来治你。”黑皮又亮出了他的那大拇指和食指围成的利器,向“老牛”发起了“进攻”。

就在这三个人打闹时,那个陌生人接了一个电话后,就撑起雨伞向街西头快步走去了。

不一刻,老窑匠的女儿王嘉丽哭着奔到了铁皮棚子中,急急地说道:“爸!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这三人都一惊,齐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哥哥到我的房间中打了一个电话后把爸的那个宝贝——九龙茶壶抢走了。”

老窑匠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拿到哪里去了?”

“他把我推倒,拿着茶壶就往外跑,等我爬起来追到门口时,看到他向街西头跑了。”

“快追,两位老兄弟帮我追。这茶壶是我的命啊!”

这三个老人像箭似的从铁皮棚子中射了出来。

老窑匠的腰也不弯了。

老黑趿拉着的鞋子跑掉了也没有捡。

“老牛”虽也跟着跑,但还是那样淡定,还说了句:“小题大做。”

三人追到菜场门口,看到了一个熟人,老窑匠问道:“看到我的儿子没有?”

“你儿子?”

另一个人说道:“喏,在那里。”众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辆黑色的汽车正在启动。

“在哪里啊?”

“就在那汽车里啊!我看他上了那辆汽车。”

“跑了!”老窑匠腿一软,人就要瘫下去,老黑一把扶住了他。

还是恽时进见过世面,指挥道:“快去追车,记下车牌号码。”

“我跑不动了,请你——”老窑匠一口气接不上一口气了。

“‘老牛’,你就追一下吧!我来扶住这老窑匠,他哮喘一发就像个要死的样子,什么也不能做了。”

“都是没出息的老家伙!”恽时进迈开他的两条长腿,向西边追去了。

老黑扶着老窑匠也向西边走去。

他们看到恽时进那快速挪动的两条长腿。

他们看到那两条长腿停住了。

他们看到恽时进转过身向他们走来了。

恽时进走到他们面前了。

黑皮急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我的腿有它的轮子转得快吗!你倒是去试试。”恽时进气喘吁吁地说道。

“看到车牌号码了吗?”

“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个近视眼!”

老窑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瘫了下去。

先是几个人,接着一群人,结果是一大群人把这三人围在了中间,使这三个老人成了动物园中的观赏动物。

“老牛”不“老牛”了,在那里搓着手道:“怎么我是个近视眼呢!”

黑皮经不住被人看,他把老窑匠扶起后交给了“老牛”,伸出了他的两只黑拳头,向阻挡他们走出这个圈子的人挥去,一个个的都怕了,一边在嘴里说着“黑皮发疯了”,一边都迈开脚向后退。一条路被黑皮打通了,黑皮再回过头来,和恽时进一起扶着老窑匠往外来,老窑匠在呼爹喊娘地哭,又引来了围观者。这三个老人走到街上了,街两边又涌来了许多人,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走走停停,把老窑匠送到了他的家中。

深夜。

寂静的老街上。

街两边那些或高或低的各种古老的,偶尔有几栋稍显颜色的房屋都像黑影似的沉睡了。

整个小镇,整个世界都陪着白天在铁皮棚子里说笑又悲伤了一天的老人一起沉睡了。

街西头的那个铁皮棚子似巨兽张着黝黑的大口,伫立在古街旁,时刻都在准备着要吞噬从它旁边走过的任何一个生命。

有一个黑影闪入了铁皮棚子对面大院中,不一刻院子中一幢小楼的一个房间中的灯亮了。接着整个小楼的各个窗口的灯都亮了,隐隐约约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王窑匠家中因白天他儿子盗卖九龙茶壶一事的纠纷暴发了,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但沉睡的老街,寂静的夜晚,黑暗似乎要把这小屋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吞噬了、消化了。

街仍是寂静。

夜仍是深邃。

大院的铁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缝。

还没等铁门完全开启,一个老人身着单薄的上衣,下穿一条直筒裤急匆匆地挤了出来,还立即反手把铁门“砰”的一声关死。

他一阵小跑,跑到了离铁皮棚不远的一幢小楼的门口,“砰砰砰”地敲响了门,二楼的一间房中灯亮了,一扇窗子推开来。

“谁啊?”

“我,老窑匠,快开门救救我,我那讨债鬼的儿子和我吵,还扬言要杀我,我跑出来了,你快开门。”

“好的,我就来。”

不一刻,刘老师把门打开了。

老窑匠一下子冲了进去,又把门一关。

一进门,老窑匠就把儿子回来后自己骂他,逼他去要回那九龙茶壶,但儿子不仅不搭理,还反过来骂自己,自己无奈只好跑出来的事说了。

“你坐一会儿,我叫几个人去你家说说你儿子,你不急。”

“我怎能不急,他是个不讲理的人啊!”

“我叫几个讲理的人去和他讲理,特别要叫前天从北京回来的那个大博士去说说他,以他的那身份去说他,他总要听一点了吧!”

“儿子造反,老子真的是没有一点法了,那就麻烦你了。”

于是,刘老师立即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街东头的一扇窗子亮了。

不一刻,街南头两家人家的窗子中的灯光也亮了。

东街上的一幢老式楼房中一片忙乱,这是吴会计原来的办公室,现在的临时居室,他本已睡了,现在急急地穿衣服。

刘老师的电话中响起吴会计的声音:“我就往老窑匠家中赶,你再通知点人,我们人少是阻止不了那个小窑匠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吧!”

电话中没有声音了。

刘老师拨老上海的电话:“快,快到铁皮棚子来,王生荣要打老子了!”

再拨另一个电话,又是嘟嘟声。

“老郭怎么搞的?也关机了。”

他拨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有的通了,有的没打通。

刘老师不再打电话了,穿了一件衣服,拿了个手电筒想搀老窑匠回家去。

“不行,不行,我们两人去治不了我那儿子的。”

刘老师想想也对,说:“好,那就等刘金生他们来了再去吧,金生是能治你那儿子的。”

就在刘老师在家中等人的时候,上海人骑上他的三轮车冲到了老窑匠家的大门口,下了车就直往王家走去。他在堂屋中看到小窑匠正在和妹妹争吵,他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王生荣,你在这里对你妹妹行什么凶?”

“上海人!这是我们的家事,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打你爸爸欺侮你妹妹,还是家事?看我来教训你!”说完,一拳向小窑匠打去。

小窑匠也不是等闲之辈,向后退了一步后,立即握紧双拳,向上海人冲去。

上海人机智地向旁一闪,小窑匠扑倒在堂屋中的八仙桌上。

“哈哈哈哈!你小子功夫还浅了点呢!”

小窑匠哪肯服输,恼羞成怒,又向上海人扑去。

两个人闷声闷气地打了起来。

只听到“嗵、嗵、嗵”一拳拳打在身上的声音。

两个黑影似魔鬼纠缠在了一起。

这时,吴会计、刘老师、黑皮、老窑匠等人走了进来。

老窑匠看到儿子被上海人一拳又一拳地打,心疼儿子了,从人群后跑了出来,嘴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他介入两个扭打的人中间。

上海人高声说道:“你来干什么,快走开!”

上海人一分心,给小窑匠打中了脸部。

上海人用手往脸上一抹,出血了。他真的出手了,一拳就把小窑匠打倒了。

老窑匠可怜儿子了,拼老命护住儿子。

上海人气还未出,还在打。

这时,铁皮棚中的那班人上来拉架了。

这班老人中,吴会计最年轻,他先拉开了小窑匠,把小窑匠交给了老黑后,再来劝上海人。

“好了,见好就收吧!教训一下也就好了。”

“你让他下保证,今后再也不要打爸爸、欺侮妹妹,他不下保证我还是要打。就是打死了,最多我偿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吴会计无奈只能和刘老师两人用力把上海人拉到了院子里,以避免两人再打起来。

这时,周博士走了进来,刘老师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对周博士说了后,周博士让他们把上海人拉到街对面的铁皮棚子去,让陈金生陪他去好好地开导开导小窑匠。

在王步根的房间中,周博士用眼神向黑皮示意了一下,黑皮走到王生荣的面前,以长辈的身份,轻轻地问王生荣:“认识这位老先生吗?”

王金生眼光向周博士斜了斜,摇了摇头。

“他可是个北京的大人物啊,是个博士啊!”

王金生一惊。

周博士立刻自我介绍说:“社科院的,也是古镇人,和你是老乡啊!”

这句话产生了效果。

黑皮借机插了一句:“周博士说你也是个人物,他想和你谈谈心,交个朋友,今后好相互有个帮助,你爸还在生气,我要去劝劝他,你们一老一少好好地谈谈吧!”

老黑说完就下楼去了。

周博士见桌上有茶杯、茶壶,就倒了杯茶给王生荣,劝慰道:“生荣侄儿,别气啦,别气啦,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乡亲,有什么可气的,快喝点水,消消气。”

王生荣受到了感动,站了起来,说:“周博士,你是前辈,到我家中来是个客人,应该我来倒茶啊,现在怎么反了……”

“那有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你我啊!”他看到了小窑匠一脸的汗水,又去拿了一块毛巾为他擦了一下汗。

这次小窑匠真的感动了,连忙说:“别这样,别这样,我受当不起。”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谁没个难处,皇帝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啊!快想开一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了就算了,上场还是父子兵,打仗还是亲兄弟呢!”

这两句贴心的话起作用了。

“谢周博士的教训。”

“小王,去过北京吗?”

“我们这许多人哪有资格去那高级的地方啊?”

“什么高级不高级的,人人都可去,有我在那儿,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我那里有吃有住,你也是个中专毕业生,我还可帮你找个工作,再找个大学去读函授,弄张大学文凭,那就是另一种生活境界了啊!”

“能吗?”

“怎不能?现在是个开放社会,只要自己努力,什么事都能办成功的。再加上还有我在帮你呢!”

“听你这么说,我感到你周博士是个好人。我不知道能不能攀上你呢!”

“这算什么话,我倒愿意和你做个忘年交呢!你愿意吗?”

“你找我做忘年交?”

“是啊!你愿意吗?”

“若真的有可能,就是我的福分了,我是求之不得的啊!”

“既然如此,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周博士还依家乡的规矩和小窑匠勾了一下小拇指,“一言为定了啊!”

王生荣的头低了下来,说:“周博士,我对你说句真心话,我也知道我经常这样在家中吵,把家中的东西拿出去卖,向父亲要钱是不对的,但因我没有工作,身上一分钱没有,在外边的朋友中间抬不起头来啊,所以我……”

“过去了的就不要说了,没有哪个人是个圣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只要自己认识了,下决心改了,也就好了。现在你没工作,没钱用,有什么事一定要用钱,好好地对爸说,他会给你的,像现在这样多不好。借这个机会,你把你心中的想法说给我听听好吗?”

王金生呆怔了一刻后,去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来说道:“要经常有个人这样和我谈谈心就好了,我说,我要把我心中所想的统统告诉你,接受你的教育,好好地做人。”

“这样就好了。”

这两个人坐下来,亲切地谈了起来。

漆黑的夜空中,这班老人拥着老窑匠,安慰着老窑匠,踏着脚底下那高低不平的幽光,一声不响地出了王家的大门。

他们走到铁皮棚子旁边了。

“各位散了吧!辛苦各位了。”棚主陈金生有点疲惫了,他下逐客令了。

“你们走了,那个孽子再来打我怎么办?”老窑匠不肯让众人散去。

“你们都走,我一个人留下来对付那个小兔崽子就好了。”

老窑匠忽然转变了口气:“老上海,你没有打伤我儿子吧?!”口气中带着担心,还有点责怪的意思。

“你这是啥意思,我帮你这个忙,帮错了?”老上海有点动气了。

“天下父母心啊!”刘老师叹息道,“不要误会老哥。”

众人都转过了头,一齐看着老窑匠那可怜相。

吴会计是个明白人,总结道:“看来对今夜的这件事,我们得好好地议一下了。”他抬起手腕,低下头看了一下表,“已四点半了,还回去睡什么觉,不回了,我们就在这铁皮棚子中坐下来说说今天的这桩糗事。”

“对、对、对,发生了这些事,现在回去,哪个还能睡得着。看东边已泛白了。”

“这辰光,我心上想说的话有一大篓,大家坐下来叹叹气吧!”黑皮棚主又下命令了,“老窑匠,大家为你的事忙了一阵了,你回去让你女儿帮你把椅子凳子都端来,再搬个热水瓶,拿几只杯子来,让大家喝上两口消消气,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不要让窑师傅去了,让我去吧,你们好好地劝劝窑师傅。”吴会计年轻一点,他自告奋勇了。

吴会计走了后,老窑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担心我的那个孽子啊!不知现在怎样了,肯不肯听周博士的话,还担心他有没有被上海人打伤。”

“哎,天下父母心啊!”刘老师又叹了一声。

这次上海人的心中真的不愉快了:“照这样说来,是我帮你老窑匠帮错了,打那个打老子的人打错了?”

众人见上海人动气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劝他了,上海人的那一双大巴掌一拍,发狠劲说道:“和你们这帮窝囊废在一起真是窝囊!”说完向他的三轮车走去,又说了一句,“算我白来一趟,白来帮这个忙!天下真的不分黑白了,我再也不到这个是非黑白都不分的铁皮棚子中来了。”

上海人往他的三轮车上跨。

“我原本认为你这个人是条汉子,哪知你也是个黑白不分的人!”

田海民的这句话又使上海人回到了棚子中来了。

“你说啥人?”

“就是说的你!你刚才打那个企图打老子的小家伙的勇气怎么一下子就‘冰消’了?”

“啥子‘兵小’,你骂我是‘小人’?”这下上海人更来气了,干脆又走到了铁皮棚子中,“我上海人站得正,立得稳,有啥说啥,你凭啥子骂我是‘小人’!”

众人先一愣,但随即就哈哈哈地笑了。

上海人被众人笑得不好意思了,低低地问身旁的刘老师:“老田头说的啥?是不是我听错了?”

“不是你听错了,而是你们上海人听不懂我们乡下人的‘土话’。”

刘老师说完,棚子里的人都笑了,把上海人弄得“目不识丁”。

棚子中的人还在说笑着。

吴会计眼睛尖,道:“周博士出来了!你们猜,周博士教育王生荣成功不成功?”

“周博士是什么人?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也不好算个博士了。”

在曦曦的晨光中,街对面的周博士从王步根家的铁门中走出来,王生荣走在他的旁边。

“有勇气去向爸爸道个歉吗?”

王生荣犹豫了。

“不去就不去吧!只要认识了问题就好了。”

“谢周博士了,你走好,叔叔伯伯们还都在棚子中等你呢!真的对不起大家了,请你代我向大家道个歉吧!”

“好的,一定。你也应睡一下了。”

周博士看着王生荣进了自家的铁门后,向棚子走来了。

街这边,铁皮棚子中的老人们继续在谈论着。

黑皮突然问道:“这博士是个什么啊?”

“你们这些乡下人真的一点知识都没有,博士是世界上读书读得最多、最有知识的人。”上海人大大咧咧、居高临下地答复了陈黑皮。

“这样说来,天下就只有他这一个博士!”陈黑皮骄傲了,“这个博士就出在我们这个镇上,真伟大!”

“你个黑皮又瞎说了,博士多得很,怎么只有一个?”上海人以不屑的口气对黑皮说道。

“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不是你刚才说的啊!”

“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不是说博士就是读书读得最多、读得最好、最有知识的人,用了这三个‘最’字,不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我是这样说的吗!我真的是这样说的吗?你个黑皮钻了我的一个大空子了。我认错,我认错。”

正在大家为“博士”议得起劲的时候,王窑匠还在犯愁,并低低地说了出来:“我那逆子不知道能不能听周博士的劝啊!”

刘老师说道:“王步根啊,王步根!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儿子就是给你惯坏的。”

“我知道是我惯坏的,我只有这一个儿子,独子啊!他妈又死得早,我怎能不惯他呢!”

“‘惯子害子,棒槌底下出孝子。’这古训是千万不能忘的。”吴会计也来说老窑匠了。

周博士一走进铁皮棚子中,一个个的都站了起来,都问了一句话:“那个小家伙有没有被你说服?”

周博士笑笑:“你们猜猜看呢?”

“难啊!那是块顽石啊!”

“我说啊,不仅被治服,还是服服帖帖的。”

“你书牍头怎么知道?”

“你们是粗心人啊!我看到王生荣送周博士出门就猜出来了。”

“天生真的是个细心的聪明人。”周博士开心地说道,“告诉你们,我已和王金生成了忘年交了!”

众人欢腾起来了。

这时,东方已发白了。

古街上已有了一些起早挑担卖菜的菜农上街了。他们见到在这曦曦的晨光中,铁皮棚子中聚了这许多老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竟有两人停下菜担子嘀咕了起来。

“夜里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突然又有所悟了,“半夜过后,听到街上有吵闹声的。”

“出什么事了?”

一个站街旁的老人插话了:“哪里是什么事,是儿子要打老子,这些‘老子’都来保护老子了。”

“儿子打老子,老子保老子,你在说什么天书啊?”又有两副菜担子停下来想问个仔细了,“把这稀罕事说给我们听听。”

这个老者指了一下坐在棚子里的王窑匠,低低地说道:“就是他的儿子向他要钱,他不给,儿子就要打他。”

“逆天了,真的逆天了。”挑菜的想了一下,弯下腰沉重地挑起担子说,“这世道——”他说了这半句话,看了看蹲在一角的王窑匠后叹了一口气,走了。

棚子一角有两个人还继续低低地在议论博士。

“这周博士就是读了许多书,成绩非常好,做了博士的。就这么一个只是有了点学问的人,那王生荣就这样怕他,他一定还做了什么大官。”

“一定、一定。”

“去问问周博士。”

众人开始找周博士。

众人找了一周,并不见周博士。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好一会儿了。在大家夸奖他的时候,他就悄悄地走了。”

“他为什么要走?”

“谁能知道?你去问他去?”

问者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开口了。

有一个人补了一句:“也许是疲劳了吧!”

“对对对!”

周博士没有走,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棚外洗脚店山墙的阴影下,他在思考今夜见到的这一切。

刘老师在众人找周博士时,看见了他。他看了一下众位老人,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过去。

“周老兄,一人站在这里干什么?”

周博士抬起头,看了老朋友一眼。

“一是疲劳了,在这里歇一歇,二是想想今天的问题。”

“你把王生荣说服了,心中一定很高兴。”

“是有点高兴。”

这时棚子里的上海人发现了刘老师找到了周博士后,大声叫道:“刘老师你找到周博士了吧!”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又回过头对棚子里的人说道,“周博士没有走。”上海人转过身,对刘老师喊道,“请周博士快来,我们这帮人有事请教他呢!”

“好的。”刘老师答道,他转过身对周博士说道,“周老兄,经过这件事后,他们很敬重你了。你就应该好好地和他们聊聊。他们说话虽粗俗,但心地都是很善良的,要点拨他们。”

“是的,走,我们过去。”

两个老者,手挽着手,又走到了铁皮棚子中来了。

他俩一露面,上海人的一句话抛了过来。

“你是怎样教育那小子的?”

“那没什么,教育人是我的职责啊!”

“博士的这个身份一定发挥了作用,否则,那个小家伙不会这样服帖。”

吴会计似乎不同意这个观点,反驳道:“小窑匠也是人,肯定是周博士用一番话镇住了他的,这些话若是普通人说的,他也许要打马虎眼或理也不理你,但周博士这身份他就不得不重视了,所以博士的身份是起了作用的。”

“还有,周博士的策略也好,他没有穷追,而是搬了个梯子让小窑匠自己下来。”刘老师把刚才周博士告诉他的话说了。

“京城里的人就是‘高’,真的‘高’。”吴会计下结论了。

“诸位,我要回去拉货了,不陪你们了。”

“你走就是了,我们在这里谈我们的。各干一行,敲锣换糖。”

“你们谈,你们谈。”黑皮走出了棚子,但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话,“今朝的早饭要老窑匠请我们吃,没有这许多老家伙来帮忙,也许此刻你们家在办丧事了。”

“对、对、对。”上海人走到老窑匠面前,“怎么,黑皮说的对不对?”

“我现在哪有心思来请客呢!我家那讨债鬼,还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啊!”

“你这个老家伙啊!真是又痴又笨又没有头脑。”上海人摇了摇头。

“你说他怎么痴啊?”吴会计反问。

“儿子要打他了,他还在担心儿子,这就是痴!”上海人神情激动地说道。

“上海人说得对。那么,怎么说他笨呢?”

“你这个吴会计问这个话,我看你一辈子的算盘珠子算是白拨了。周博士和小窑匠有滋有味地谈了一个小时,他还急小窑匠受了伤,这老窑匠不是笨得没脑袋了吗!”

蹲在地上的老窑匠一下子站起来。

“这样说来,我儿子没受伤,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你们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我请客,我请客,我请大家去吃八斤鳝丝面,这就走,这就走。”

“急什么!现在还早着呢,等黑皮把摊子摆好了,我们一起去吃。”

“没有黑皮这个铁棚子,没有我们这些老友,你这个老窑匠今天就命归黄泉了。你请客吃鳝丝面,竟然把黑皮忘了,说明你这个老窑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是个应该让儿子打的人,你说是吧?”

“对、对、对!等黑皮,等黑皮,我们是六七十年的老伙伴了。”

“今天要请周博士坐上座,他立了大功,没有他,也许我们现在都蹲在牢房里了。”吴会计说道。

“为什么我们要进牢房?”

“你看上海人那个狠劲,他把小窑匠打死了,我们都是同案犯了啊!”

“有道理,有道理!”

“对、对、对。”老窑匠表态了,“周博士是我的大恩人,若没有他,我们这许多老人谁能阻止我那儿子,他真的是会动刀子的啊!他杀了我,我死了,他枪毙了,我们这个家就要灭宗了啊!这是周博士的功劳,也是上海人帮的忙啊!”老窑匠说到这里声泪俱下,走到上海人面前,“啪”的一声跪了下去,接连不断地磕着响头,嘴里不停地说着:“你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啊!我要一辈子为你烧高香……”

“老窑匠,别发神经了,上海人救得了你今天,救不了你的明天。你要想想,今后怎样来治你那个儿子,这才是真的。”吴会计又把一个难题扔到了老窑匠的面前。

正在磕头的老窑匠呆在那里了。

吴会计走上一步,拉起了老窑匠,指着周博士说:“快向周老磕头,请他经常来帮你把你家的那匹野马拉回来,否则,你早晚要被他杀了的。”

老窑匠蒙了,自语道:“怎样求周博士呢?怎样求周博士呢?我的命好苦啊!”老窑匠号啕大哭了起来。

刘老师看不下去了,对周博士说:“老周,去劝劝王步根吧!他是个老实人啊!吴会计的话,又把他心中的苦牵出来了。”

周博士走到老窑匠面前,坦诚地说道:“王师傅,吴会计说的话是对的,是要想办法改变这个现状。别急,别急,大伙会帮你想办法的,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街坊邻居也会帮你的。”他拉起了老窑匠后,在他身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我会经常抽时间跟你儿子谈谈心,他还年轻,是可以改掉恶习的,你放心好了。”

老窑匠又转过身去,“咚”的一声向周博士跪了下来。

“周菩萨啊!周菩萨啊!你是京城来的菩萨啊!我是个苦了一辈子的人了啊!要让我死了有个全尸,要让我这个家不散,就全靠你了啊!我求你了,我求你帮帮我了!”

老窑匠一个又一个地接连不断地向周博士磕头。

“这、这、这……”周博士不知怎么应付了。

上海人也看不下去了,跨了两大步,把老窑匠拎了起来,说:“你看看你这个熊相!你这个样子,还有谁愿意帮你?快站稳,好好地和周博士讲,人家吃了一扬子江的墨水,你儿子这只阴沟里的小乌龟还治不了?再加还有这许多老兄弟帮你,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老窑匠又看到希望了,拱着手转着身,向他左右前后众兄弟不停鞠躬作揖,嘴巴念念有词。

“咣啷——”众人眼睛转向了街东头。

黑皮的拉货车又翻了。

“帮黑皮拿货去。”上海人发了命令。

众人一起向黑皮翻车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