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洗澡

洗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太过平常，太过普通。人一辈子究竟洗过多少次澡，我觉得，决定因素还是在于活了多少年。虽然人会有勤谨和懒惰之分，但在同等条件下，还是生存时间决定了生活质量。这个简单的道理，可能我们用尽了一生的时间都弄不明白。我们千方百计地追求生活品质，想尽办法享受一切，却忘记了它是有边界的，对于幸福总量而言，最有决定意义的还是寿命。说起来比较拗口，道理却很简单－珍惜生命，关爱身体，才能真正幸福！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记忆中的第一次澡是在洗衣服的大铁盆里面完成的。直到现在，我对那个大铁盆依然充满敬意，那种敬意就像是对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理由很简单：它曾慷慨地承载了我幼稚的身体，原来只是一株小树苗，现在已经长成一棵体重180斤，枝繁叶茂的大树。

当时是怎样的情形？现在也只能猜测：大概…不…肯定是在炎热的夏天！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姥姥和二姨一起，把已经剥了精光，不情愿的我（极有可能正在嚎啕），摁到她们用手试了百遍的热水里，那水盛在一个用镀锌板制成的大铁盆…

然后，就是适应，再然后就是我的大戏开演了：大概是用双手兴奋地拍水，甚或用充满活力的小手，将水撩到她们洒满阳光的脸庞，总之是诗一般的场景。

搬到县城后，我家恰好离澡堂不远。那时候的澡堂子叫做“浴池”，我家的后门就开在“浴池大院”里。记忆中，曾被父亲和二姨夫带进“浴池”去洗澡，那时候才刚上小学，记忆仍然模糊不清，只记得里面雾气升腾，全是光屁股的男人。这时才真正明白了高低胖瘦和老幼青壮，在身体上的明显不同；也有幸见到了那么多，平素在大家裤子里面躲猫猫，长像不同、身材各异的“小弟”。

那时候还没有噼里啪啦的搓澡师，大家都在池子里面傻笑，互相看着对方的身体。在这种场合，能够看到平常见不到的东东，比如伤疤、胎记、纹身；但是大人们似乎都很开心，这是他们一年中少有的享受。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特别忙，哪有功夫去洗澡？

浴室入口，挂着两块大白布门帘，之所以大，就是为了体现上面的两个巨大的黑体红“男”、“女”字样。女人的浴室，对于爷们来说，那时特别神秘。好事的男人会欺骗或窜弄小小子们，于是就有人假装不懂或者当真走错，不管哪种情况，总会引发大声的尖叫和不满，于是男人们就开怀坏笑，感觉十分得意。

夏季的好天气是我们男孩子洗澡的节日，青年水库和南扬水站，每年都是必去几次的。我不敢学游泳，因为据说水库里面有水鬼，每年都要拉几个下去。确实，水库几乎每年都会死人，跳河的、落水的，也有洗澡的！那年高考前，就有一位一中的学生去洗澡，因为走得太远，滑进水里淹死了。那位学生学习成绩很好，沽源因为洗澡曾损失过人才，这是事实。足见，那时候洗澡是冒了生命危险的！但澡洗得十分痛快，不仅洗掉了一年的老糙，还起到了防暑降温的作用。我们那时候也没什么用具，全靠手搓，直到搓得浑身通红。

后来，搬到了楼房，开始有了真正的卫生间和浴盆；但那时房子空间小，安不了大浴缸，坐在里面伸不开腿。那时也还没有热水器，只能自己烧水或者去锅炉房打，烧水得烧到啥时候？于是全家出动，大桶小桶，连茶壶都一起拿上，冲向锅炉房，为得是洗一个热水澡。当时已经是青春少年，搓背时，还是习惯性地喊妈妈，却不知道已经到了喊爸爸的年龄。洗澡时还不大熟悉套路，不知如何下手，总觉得过程很繁琐。

算起来，洗澡比较享受的时候还是始于上大学。学校的大浴室能同时容纳几十人，按班级年级分开时间段，互相不冲突。每周能洗两次，那是必去的，一到时间，带上用具，全班人马一齐出动，洗的是很舒服的淋浴。

参加工作后，已经是洗浴中心遍地开花的时代。那时候我也经常光顾，算得上是常客，ZJK市的洗浴中心，“浪潮”应当是第一家，是咱沽源人开的，也算是一种骄傲。那时的服务已经很好，用上了免费的牙膏、牙刷和洗发水，也听到并感受了劈劈啪啪的敲背声。“桑拿”也是新鲜完意儿，人们要一个个钻进去，感受一下包子被蒸时候的滋味。后来又出现了足疗、按摩、拔罐、火疗等更新鲜的事物；大屏电视、自动按摩椅、茶水饮料、奇葩表演…各种高级事物也是层出不穷。每个新生事物据说都有不同的功效，其实就为了把客人兜里的钱弄出来。

再后来，燃气热水器和电热水器出现了，前辈们前仆后继，牺牲者的生命换取了越来越安全的产品，如今很少会听到洗澡发生意外了。

到现在，随着家装越来越先进，高科技产品也如“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都是干湿分离的大卫生间，有的还装有大容量的浴盆，即热式的电热水器…装修风格都像是星级酒店，足不出户就可以享受洗浴中心的味道了。大家的洗澡经验都日趋成熟，过程步骤皆有定数。儿子也已经长大，正式开启了喊爸爸搓背的模式，一台海尔热水器，使一辈子也不需换；夏日冲凉，冬天浴霸，每天都可以享受洗澡的乐趣。

不过，我依然怀念过去的时光，洗澡其实也是人们社交的一部分。大家都光着身子，那种私处表露无疑的坦荡感觉，是其它活动所没有的。而洗澡带来的洁净，洗后的清爽与舒适，也长留于心底。

我常想，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就是一个大澡堂子吗？我们来时何曾挂有一丝？只在离开人世时，才会穿得一身寿衣，或埋于地下，或化为一缕清烟。人世间的所有经历，其实就如同一次洗澡的过程，有如泡浴时的舒服，也有如桑拿时的煎熬；有如淋浴时的畅快，也有如搓背时的痛楚。总之，在人生旅途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风景、不同的感受。

我们互相之间，便如同相逢在浴池的过客，谁不会比谁强了多少；即便是大款和富翁，不过是穿了一件更高档点的的睡衣而已，临走时，都得光着身子，换上自己的衣服离开。

因此，所有的猜忌和伤害，都仿佛只是浴室里的一些湿雾，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们大可离开，擦干身子，躺睡在休息大厅的沙发上，看一看电视，做一下足疗。遇见熟人，聊一聊也无妨，谈天说地、博古论今。如逢陌生，大可以置之不理，又有何难？只要明白，自己的目的是来这里洗净铅华，忘记烦恼，而不是来闹心的，这就足够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这趟澡堂子就没白来，人生也便充满了幸福、充满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