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书信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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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贾瓦哈拉尔·尼赫鲁(1)

巴多利
1922年2月19日

我亲爱的贾瓦哈拉尔:

看来工作委员会的决议让你们很难过。我很同情你们,心里更是牵挂着你的父亲。我能想象得到他有多痛苦。不过我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写这封信,因为我知道,开始你们会感到震惊,但过后肯定能真正看清整个形势。让我们别再为德维达斯(2)的年少轻狂感到困扰。这可怜的孩子多半只是头脑发热,失了分寸。但是几名警员遭一些同情非暴力活动的群众残忍杀害,这个事实不容否认。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群众是有政治头脑的。如此明确的警告,我们若不加关注,那就是犯罪。

我必须告诉你,警员遇害实在让我忍无可忍。我给总督写公开信的时候并非毫无顾虑,此点在信中的措辞一目了然。马德拉斯(3)发生的事件早就让我感到不安,但我压下了警告的声音。在戈勒克布尔事件之前,我就收到了来自加尔各答、阿拉哈巴德和旁遮普等地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的来信。他们告诉我错不全在政府一方,我们的人也正变得越来越激进、肆无忌惮、咄咄逼人,这样的人正在逐渐失控,他们的行为已不再是非暴力。虽然在费罗兹普尔吉尔卡事件(4)上政府并不光彩,但我们也并非毫无过错。哈钦(5)抱怨巴雷里(Bareily)。我则对贾佳尔满腹怨言。在沙贾汉布尔县(Shahajanpur)也有人企图以武力占领县政府。国大党秘书亲自从卡努杰(Kanouj)发来电报说,做志愿者的男孩子们不服从管理,他们在一所高中设置纠察队,禁止16岁以下的孩子们去上学。在戈勒克布尔,有三万六千人报名做志愿者,可遵守国大党誓言的却不足百人。贾姆纳拉吉(6)告诉我,加尔各答彻底处于无组织状态,志愿者们身着洋装,也必不遵守非暴力原则。我已掌握了这么多的消息,再加上更多来自南部的消息,最后楚里楚拉的消息就像一支强大的火柴引爆了火药,火光冲天。我敢担保,如果不叫停这场运动,那么我们进行的就不再是非暴力抵抗,而是实实在在的暴力抗争。毋庸置疑,非暴力就像玫瑰精油的芬芳弥漫到了全国各地,但是暴力的恶臭更为熏天,无视或轻视如此恶臭实为不智。这次的撤退会让我们的事业成功。不知不觉间,这场运动已偏离了正确的路线。我们重返起点,为的是能更好地再度起航直行。相较你我目前处境,我能对事态做出更为均衡的判断。

我能否向你提供我在南非的经历以供参考?我们在南非坐牢的时候,总会听到各种消息。第一次坐牢,头两三天,我听到一点点消息就很高兴,但很快我意识到,对这些小道消息感兴趣毫无用处。我什么也做不了,有用的信息送不出去,我只能于事无补地折磨自己的灵魂。我认为自己身陷囹圄,无法指挥运动。于是,在我能和监狱外的人见面,和他们自由交谈之前,我就等着。我说了你别不信,那时候我对运动只保持一种学术型的兴趣,因为我觉得自己无权做出任何判断,而且我发现这么做是正确的。我清楚地记得,每次我获释出狱,在亲自获悉第一手信息之后,我都发现需要对自己在狱中的想法做出修正。不知何故,监狱的氛围让人无法面面俱到地考虑问题。故此,我希望你彻底放下对外部世界的关注,忽略它的存在。我知道这么做很难,但是如果你认真地做点研究,干点体力活儿,你就能做到。最重要的是,你不管做什么,千万不要对纺车(7)心生厌烦。你我或可因自己曾多次做错事、信错事而自我嫌恶,但我们将信念钉在了纺车上,每天以祖国之名纺出那么多的纱线,我们将坦然无悔。你随身带有《赞歌》。我无法给你提供埃德温·阿诺德(8)无与伦比的英译版,下面几句是我从梵文译过来的:“在此处,业既始则不废,也不会有什么障碍。只要些许达磨,便可免除巨大惊骇。”(9)原文中“达磨”(Dharma)指的是卡玛瑜伽(10),而在我们这个时代,卡玛瑜伽就是纺车。你上次让普雅雷拉尔(11)转交给我的信很冷淡,希望这次能收到一封让我高兴的信。

你真诚的,
莫·卡·甘地

出自《旧信札集》,第22—25页

静修院,萨巴玛蒂
1928年1月17日

我亲爱的贾瓦哈拉尔:

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让我疼痛的肩膀歇歇,我只能口授此信。星期天我给你写了一封关于芬纳·布鲁克威(12)的信,希望你已按时收到。

你批判了我好几篇文章(那篇关于所谓“全印展览”的文章除外)。但你知不知道,我写那些文章还是因为你是其中谈及的活动的主要合作者。不过就凭我们俩的关系,我并不担心你误解我的动机。但是,我认为你批判得不对。我倒是不介意。因为这么多年你似乎一直在努力压抑自我,而这些文章显然让你从自我压抑中释放出来了。虽然我已经开始觉察到你我观点有异,但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差异竟如此之大。你一直如超人一般压抑自我,一直相信为了民族大业你要摒弃自我,协助我,服从我。你以为这么做自己仍能毫发无损,其实不然,如此不正常的自我压抑一直在磨损你。你一直处于这种状态的时候,对我的严重缺陷视而不见。现在你能正视我的缺陷了。我也可以向你指出我的其他错误。我担任国大党党魁时,在《青年印度》上发表过的几篇关于全印国民大会委员会的文章就有错误。在全印国民大会委员会会议上,我也时有不负责任和草率的言行。可是当时你还处于麻木状态,丝毫没像今天这样对我这些错误感到震惊,所以那时我也觉得没必要向你指出你信中前后矛盾之处。现在我关心的是今后该怎么办。

这些年来你一直谦恭坚定地拥护我,如今我了解了你的心态,愈发珍惜你的忠贞。你要是让我给你自由,我会尽你所需,让你不再仰视我。我很清楚,你必须继续对我开火,对我的观点开火。因为,如果我错了,肯定会对国家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害;而你的职责就是发现我的错误,然后反抗。如果你不确定自己的结论正确与否,我将乐于私下和你进行探讨。我觉得你我之间存在着极大的根本性分歧,无法调和。你一直如此英勇、忠诚、能干、诚实。我不想对你掩饰,失去你这样的一位同志我很痛心。可是为了服从大业,有时不得不牺牲同志情谊。我们的事业高于其他一切。不过即便有朝一日你我在事业上不再是同道中人,我们仍是亲密的朋友。我们早已亲如一家,这不会因你我政见不同而有任何改变。我和好几个人都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实为幸事。比方说萨斯崔,他和我原就私交甚笃,后来我们发现彼此的政见南辕北辙,尽管如此,我们的交情历经了严峻的考验,仍延续至今。

我建议你郑重地公开你的见解。给我写一封公开信,陈述你的不同政见。我会把此信发表在《青年印度》上,同时也发表我的一则简短回复。你的第一封来信我看完并写好回信后就销毁了,第二封来信我还留着。如果你觉得麻烦,不想另写一封,我打算就把眼前你这封来信拿去发表。我没觉得你信里有什么冒犯之处,不过如果我发现有的话,放心,我会删除掉的。我认为你这封信写得很坦白,很公正。

爱!
巴布

出自《旧信札集》,第58—60页

色高恩,瓦尔达
1939年7月29日

我亲爱的贾瓦哈拉尔:

我把引导达米邦(13)人民的任务交给你。我觉得你能独力担当,让我卸下此重任。各邦似乎都想孤立国大党,无视国大党,所以才召开了诸邦会议。我已在《哈里真报》发文提议,未经你们委员会同意,任何邦或城镇协会都不应擅自采取行动。我只会通过你而有所举动,即,只在你询问我的时候才会发表意见,就像我对工作委员会一样。昨天我也是这么告诉瓜廖尔地区人民的。但你要想让委员会正常运作,还得对其进行重组。

我最终还是没去成克什米尔。申克·阿卜杜拉(14)和他的朋友们无法接受我作为嘉宾访问该邦。我根据以往经验接受了邦政府的邀请,以为申克·阿卜杜拉会同意。结果发现自己判断错了。于是,我谢绝了邦政府的邀请,只接受申克的私人邀请。但这又让邦政府很没面子。最后我只好彻底取消此行。在接受邦政府邀请时,我既没想着要和你一起出访,也没征求申克的同意,真是一错再错。我得承认,之前和申克还有他那些朋友打交道的时候,我不是很满意。我们都觉得他们不讲道理。汗·萨伊布(15)试过和他们理论。白费力气。

你的锡兰访问甚是荣耀。我并不在意此行能否带来什么即时成果。我也是无意中才想到要派国大党代表团出访锡兰的。萨勒·铁布吉(Saleh Tyabji)要我派你出访缅甸,安德鲁斯想要你出访南非。虽然他们俩催个不停,但我还没想好。等见面时再谈。希望你神清气爽,希望克丽什娜过得开心。

爱!
巴布

出自《旧信札集》,第387—388页

(16)

1945年10月5日

我亲爱的贾瓦哈拉尔:

多日以来我一直想给你写信,但直到今天才能动笔。我也一直在考虑是用英语还是用印度斯坦语给你写信。最后我还是喜欢用印度斯坦语。

首先,我想谈谈我们之间的观念差异。我觉得,如果我们在观念上存在着根本性差异,那么民众都会有所觉察。如果我们向民众隐瞒,将不利于争取自治的工作。我曾说过,我仍然坚持自己在《印度自治》中的政府体制构想。那不仅仅是纸上谈兵。1908年我写了这本小册子,之后,我全部的经历都印证了自己信仰的真实性。因此,哪怕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坚持这份信仰,我也不在乎,因为我只能坚持自己所认识的真理。我手头现在没有《印度自治》。我最好用自己的语言重新勾勒一下未来印度的前景,即便和我在《印度自治》中的构想略有出入,但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关键不是要证明当年我所言无误,而是要知道今日我所思为何。我坚信,无论是印度要获得真正的自由,抑或是世界要通过印度获得真正的自由,人们迟早都要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应该生活在乡村里,而不是在城镇的小屋或豪宅里。数以千万计的人们永远也不可能在城镇和豪宅中和平共处。他们终将别无选择,只有诉诸武力和谎言。我认为,没了真理,没了非暴力,人类就只有毁灭。只有在乡村简朴的田园生活中我们才能实现真理,实现非暴力,而最能体现这种简朴生活的就是手纺车及其所代表的一切。如果今天全世界都选错了路,我也不应担心。很有可能印度也会走上这条错误的道路,就像谚语中的飞蛾,围着火焰起舞,越来越兴奋,最终引火自焚。但是,只要一息尚存,我就有责任有义务尽力保护印度,并通过保护印度来保护世界,让人类免遭此劫。我说过很多话,但归根结底,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应满足于自身真正的需求,而且要自食其力。人若无自控力,就无法自我拯救。这个世界终归是由个体的人组成的,就像海洋是由水滴组成的一样。这个真理广为人知,我只是老调重弹罢了。

不过,可能以前我在《印度自治》中没有提及这些话。尽管我很崇拜现代科学,但我认为真正的现代科学之光应照耀在古老的智慧之上,让古老的智慧换上新装,重新焕发生机。千万不要认为我所想象的田园生活和今日的农村一模一样。时至今日,我还只能在脑海中看到我的梦之村。说到底,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梦想之中。在我理想的乡村里,人人聪慧。他们不会像动物那样生活在污垢和黑暗之中。男人和女人都自由自在,不与任何人为敌。那里没有瘟疫,没有霍乱或天花;没有游手好闲之徒,没有人沉溺于奢华不可自拔。每个人都要完成自己分内的劳动。我不想过细地描绘一幅宏大的画面。可以设想村子里有铁路、邮局、电信局这类设施。对我而言,关键在于获得真理,其他一切自会水到渠成。如果我放弃了真理,一切都将落空。

工作委员会在最后一天会议上决定,将召开为期两到三天的会议,就此事展开全面讨论,明确委员会的立场。我觉得这样很好。不过不管开不开这个会,我都希望我们清楚彼此的立场。有两个原因让我这么希望:其一,政治工作并非你我之间的唯一纽带。我们情谊深厚,坚不可摧。因此,我热切地希望在政治领域我们也能清楚相互了解。其二,我们都不认为对方毫无益处。我们同为印度的自由大业而生,也愿为此大业欣然赴死。我们不求世人的赞誉。世人之褒贬于你我轻如鸿毛。效忠祖国,谈何个人荣耀。为印度效忠,我愿意活到125岁,但我得承认自己已是风烛残年。相较之下,你风华正茂,所以我任命你为我的接班人。可是,我必须了解我的接班人,我的接班人也必须了解我。只要能做到这样,我就知足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和你提过要你加入嘉斯杜白基金会和印度斯坦语推广会(17),你说你要想想,然后再告诉我你的决定。可是我发现你的名字已经在印度斯坦语推广会名单上了。纳纳瓦提(Nanavati)提醒我说,他之前已就此事找过你和毛拉大人(18),而且早在1942年就拿到你的签名了。不过,这已是往事。推广会现在的立场你是知道的,如果你坚持自己当年签名的立场,那么我想让你做些工作。工作也不会很多,也不用你为此四处奔波。

不过嘉斯杜白基金会的工作就不一样了。如果你无法接受我上面所言,那么恐怕你也不会愿意加入基金会,对此我能理解。

最后,我想和你谈谈在你和萨拉特·巴布(19)之间的矛盾。我感到很痛心。但我没完全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还有什么你没告诉我?如果有,你得告诉我。

如果你觉得我们需要就我此信中提到的事情面谈一次,我们就安排一下。

你工作太勤奋了。希望你身体健康。想来英杜也很健康。(20)

祝福!
巴布

出自《旧信札集》,第505—507页

附:贾瓦哈拉尔·尼赫鲁的来信

阿南德之家
阿拉哈巴德
1945年10月9日

我亲爱的巴布:

刚从鲁克瑙(Lucknow)回来就收到了您10月5日的来信。很高兴您写得如此全面,我会尽可能予以详尽答复,不过要是我回信稍迟,还望见谅,实是现在应酬安排密集,难以抽空。我只在阿拉哈巴德逗留一天半。最好是能和您面谈,但现在还不知何时有空。我会尽量安排。

简而言之,在我看来,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真理与非真理的对抗,抑或是非暴力与暴力的对抗。必须假定,我们务必致力于以真诚合作与和平的方式,打造一个促进合作与和平的社会。归根结底,问题在于如何打造这样一个社会,以及这个社会的构成为何。我不理解为何只有农村才能体现真理和非暴力。农村地区往往在学识和文化方面落后,落后的环境难以有所进步。人们见识狭隘,常常为人虚伪,举止狂暴。

其次,我们还要明确一些目标,以满足国家与国民的最低要求,如充足的粮食、衣物、住房、教育、卫生等等。心中有了这些目标,我们还需明确地找到办法,迅速实现目标。此外,我认为必须要有现代交通工具,还要继续发展其他现代化建设。这些都不可或缺。因此,也应在一定程度上发展重工业。一个纯粹的农村社会怎么适应得了呢?不管是重工业还是轻工业,我个人希望都能尽量地方化,而这点随着电力建设的推进完全可以做到。一个国家要是存在着两种经济体制,那不是两种体制相互矛盾,就是一种压过另一种。

我们要在此环境下做出思考,如何让国家实现政治上和经济上的独立,不受外来侵略。我认为,没有先进的技术,印度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独立。我说的不仅是军队建设,还有科技发展。环顾当今世界大局,只有各个领域科研能力都过硬的国家,其文化方可长足发展。在今天的世界,从个人到团体和国家,贪欲横流,结果冲突不断,战火连连。整个社会基本都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之上。必须铲除这个基础,将其换成合作,杜绝孤立隔绝。如果我们承认这一必要性,并认为是可行的,那么我们应当努力实现一个与世界各国合作的经济制度,而非与世隔绝。无论从经济还是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孤立的印度极可能进入某种封闭状态,只会增长他国贪得无厌的趋势,从而导致冲突。

千万民众个个身居豪宅固然不可能,但人人都应享有舒适的现代化家园,优雅地安居乐业。可叹目前很多城市增长过速,弊端丛生。我们或许应该阻止城市过度增长,与此同时鼓励农村向城镇的文化水平看齐。

我是在多年前拜读了您的《印度自治》,现在记忆挺模糊的。但即便是二十多年前读此大作之时,我也觉得其中构想极为不切实际。我还以为那之后您再出书,发表演讲,已经对原有立场有所改进,更为重视现代化趋势。所以当您告诉我,当年的构想在您心中丝毫未变,我很是诧异。您是知道的,国大党从未考虑过这一构想,更不可能予以采纳。您虽然要求过国大党落实其中个别次要方面,但从未提出过要全盘采纳。这些根本性问题涉及不同的人生观,国大党应不应该思考这些问题呢?请您明断。我认为,像国大党这样的一个团体不应沉湎于这类问题的讨论,因为这种讨论只会造成人们思想混乱,导致当下无力行事。这同样可能阻碍国大党与国内其他组织的关系。当然,在印度获得自由后,这些问题以及其他问题最终都应由民选代表决定。我觉得目前对大多数此类问题的思考和探讨都是从以前的视角出发,忽视了一代人以来全球已然发生的重大变化。《印度自治》写于1938年前,之后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这些变化的趋势未必好,但无论如何,我们思考问题都必须着眼于今日的事实、力量和人力物资,否则就是与现实脱节。您说的不错,各国,或者说大部分国家,似乎都执意要自取灭亡。这可能是西方文明中邪恶的种子不可避免的发展结果。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的问题是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西方文明发展至今显然也有其可取之处。

以上只是我的一些胡思乱想,恐怕对所提出的重大问题有失公允。杂陈乱说,还望您能见谅。过段日子我会更清晰地就此话题另写书信。

关于印度斯坦语推广会和嘉斯杜白基金会,两者我都很赞同,而且觉得它们做得都很好。但对这两个组织的工作方式,我没有把握,觉得不是很合我意。我对它们真的不太了解,无法确定。不过目前我时间不宽裕,接下来的几个月很可能我和其他人都会忙得不可开交。如果我自己都觉得做不来,最好还是不要担更多的职责。因此我不打算只在形式上加入任何责任重大的委员会。

至于萨拉特·鲍斯为什么对我生这么大的气,我一无所知,除非是我在外交关系上的整体态度让他早就心怀不满。无论我对错与否,我都觉得萨拉特的举止过于幼稚,不负责任。或许您还记得,以前苏巴斯(21)不赞成国大党对西班牙、捷克斯洛伐克、慕尼黑和中国的态度。萨拉特的不满反映出来的可能是当年相左的意见。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

我发现您11月初会去孟加拉。可能那时我也会去加尔各答三四天。如果这样,希望能与您会面。

可能您已在报纸上看到,新成立的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总统邀请我和其他人出访爪哇。鉴于此情况的特殊性,我当即决定接受邀请。能否成行取决于我是否找得到去那里的必要交通工具。对此我深表怀疑,所以多半去不成。从印度飞往爪哇只要两天时间,从加尔各答可能只要一天。印度尼西亚副总统穆罕默德·哈达(22)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想来您是知道的,爪哇岛基本上都是穆斯林人。

希望您身体健康,流感已经彻底好了。

挚爱您的,
贾瓦哈拉尔

圣雄甘地

自然治疗诊所

托蒂瓦拉路6号

浦那

出自《旧信札集》,第507—511页

(23)

浦那
1945年11月13日

我亲爱的贾瓦哈拉尔:

昨天的交谈真让我高兴,只可惜不能谈久些。我觉得我们一次是谈不完的,需要经常见面。我要不是体力不支,无法东奔西走,否则无论你现在身在何处,我都会追过去,再和你倾心交谈几日,然后再回来。我生性如此,以前我就这么做过。我们需要彼此深入了解,其他人也需要清晰了解我们的立场。我们只要像今天这样心意相通,就算最后彼此保留不同意见也没关系。昨天的交谈给我的印象是,我们的观点并无很大分歧。作为验证,下列是我所理解的交谈要点。如有出入,请予以更正。

(1)在你看来,真正的问题在于人如何方可充分发展智力、经济、政治和道德。这点我完全赞同。

(2)在这方面,人人权利平等、机会平等。

(3)换言之,在城乡之间,人人皆应享有同样的饮食、衣着和其他生活条件。为实现此平等,在基本生活必需品上,如衣物、食物、住房、照明和水,现在国民就应做到自给自足。

(4)人非生而孤绝,人在本质上是既独立又相互依存的社会动物。谁也不应欺压他人。如果我们试着弄明白这种生活的必要条件,我们就得接受这样一个结论,即社会的单位必须是农村,或者称为小型可控群体;理想的状态是,每个单位自给自足(在单位成员的必需品方面),单位成员相互合作、相互依存。

如果我知道到目前为止自己对你的理解无误,那么我会在下封信对第二个问题做进一步思考。

我已让拉吉·库马瑞(24)将我给你的第一封信翻成英文。信还在我这。现附上此信的英文译本。英译本能起到两个作用,它能让我更完整、更清晰地向你说明我的想法,它也能让我明确地发现我对你的理解是否准确无误。

祝福印度。

祝福!
巴布

出自《旧信札集》,第511—512页


(1) 1921年12月,印度不合作运动经历了第一次大规模被捕入狱的过程。政府从技术层面操纵,判处数以万计的印度人违法入狱。我们大多数人,包括我父亲在内,在获罪入狱期间得悉圣雄甘地突然下令撤销这场运动。撤销的原因是联合省戈勒克布尔区楚里楚拉村(Chauri Chaura in the Gorakhpur district of the United Province)一群过激村民袭击了当地一所警局。村民们烧毁了警局,并杀死了在场的几名警员。如此伟大的一场运动却因一小群村民的不当之行戛然而止,对此狱中众人均痛心疾首。当时圣雄甘地仍是自由身,即尚未被捕入狱。我们试着从狱中向他传递消息,表达我们对他所采取的措施深感痛心。故有甘地此信。此信交给我妹妹,即维嘉拉克施密·潘迪特(Vijayalakshmi Pandit),由她在探监的时候读给我们听。——原注

(2) 德维达斯(Devidas Gandhi,1900—1957),甘地第四个也是最小的儿子,非暴力抵抗运动积极分子,曾多次被捕入狱。

(3) 马德拉斯(Madras),今泰米尔纳德邦的首府金奈,坐落于孟加拉湾的岸边,是印度第四大都市。

(4) 指1921年12月23日当地发生的枪击事件。——原注

(5) 见信件《致哈钦·阿兹玛尔·汗》原注。

(6) 见信件《致贾姆纳拉·巴贾杰》原注。贾姆纳拉吉是贾姆纳拉·巴贾杰的昵称。

(7) 此处“纺车”应暗喻“非暴力”。参见Mohit Chakrabart, The Gandhian Philosophy of the Spinning Wheel, New Delhi: Concept Publishing Company, 2000。

(8) 埃德温·阿诺德(Edwin Arnold,1832—1904),英国诗人,其诗集《神歌》(The Song Celestial)为《薄伽梵歌》的经典英译本。

(9) 此处译文引自张保胜译《薄伽梵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7页。

(10) 达磨意为“法”或“正确的行为”。卡玛瑜伽讲求的不是灵活身体的体位法,而是通过做事来达到内心的专注投入与不求回报心理,进而领悟瑜伽行者的真正内涵。

(11) 见信件《致查·拉贾戈巴拉查理》原注。

(12) 芬纳·布鲁克威(Fenner Brockway,1888—1988),英国政治家,出生于印度加尔各答,成年后因反战活动多次被捕入狱,1920年后积极支持印度独立。

(13) 达米邦(Dhami),印度北部,时为英属土邦(Princely State),1948年后成为喜马偕尔邦(Himachal Pradesh)的一部分。

(14) 申克·阿卜杜拉(Sheikh Abdullah,1905—1982),印度政治家,印度北部查谟—克什米尔邦政治中坚领袖,国民大会创办者,曾三次担任克什米尔地区政府首脑。

(15) 汗·萨伊布(Khan Abdul Jabbar Khan,1882—1958),印度独立运动领袖、巴基斯坦政治家。

(16) 原信用印度语写成。——原注

(17) 早在1918年甘地于马德拉斯成立印度斯坦语推广会(Hindustan Prachar Sabha),期望通过共同语言推广,凝聚南北各邦民族统一意识。甘地为该会终身主席。

(18) 毛拉大人(Maulana Sahib),“maulana”为巴基斯坦、印度等地区对波斯语和阿拉伯语学者的称号;“sahib”为英属印度时期的尊称,意为“大人、阁下”。此处指的是阿卜杜·卡兰·阿扎德(Abul Kalam Azad,1888—1954),著名印度学者、印度独立运动中国大党资深穆斯林领袖、印度独立后首任教育部部长,人称“阿扎德大毛拉”。

(19) 即萨拉特·钱德拉·鲍斯(Sarat Chandra Bose,1889—1950),律师、印度自由斗士。

(20) 英杜(Indu),尼赫鲁的女儿英迪拉(Indira)的昵称。

(21) 苏巴斯·钱德拉·鲍斯(Subhash Chandra Bose,1897—1945),萨拉特的弟弟,印度著名激进独立运动家,也是自由印度临时政府的领导人,以及印度国民军的最高指挥官。

(22) 穆罕默德·哈达(Mohammad Hatta,1902—1980),印度尼西亚政治家。他与苏加诺同为印度尼西亚独立运动领袖,印尼独立后任首任副总统,也曾兼任过总理和外交部长。由于与苏加诺政见不合,他最终辞去了副总统之职,但仍为印尼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

(23) 原信用印度语写成。——原注

(24) 拉吉·库马瑞(Amrit Kaur Rajkumari,1889—1964),印度著名社会活动家、自由斗士、甘地的坚定支持者,1934年加入真理静修院,此后16年间担任甘地的秘书,1947年印度独立后十年间出任卫生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