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醉后见天真:回忆傅抱石(百年中国记忆·文化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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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彩绘新天地 得意为人民

石凌鹤[16]

我和抱石兄曾在重庆朝夕相处,时间约在两年左右。以后又时断时续地多次往返。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才传来噩耗,算来已是20多个春花秋月了。

许多往事,萦回在记忆之中。

那是1939年秋季吧,我们同在重庆郊区赖家桥,供职于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第三厅。他是秘书,主管部分文牍;我则在第二科佐理艺术宣传方面的行政事务和文书处理。二科所属美术工场,拥有如李可染、高龙生、卢鸿基、丁正献等造诣很深的画家、雕刻家,而傅抱石是中国画家,却只是在家里从事业余绘画,默默地耕耘,勤奋不倦。

我和他既属同事,更有同乡之谊,何况我也曾学过绘画,感情方面因而更为亲切。他当时家住在三塘院子后岗上的金刚坡下农民家里,我曾几次到他家过访。茅竹当檐,绿荫蔽日。床前横陈一桌,既是餐台,更是画案,只要他夫人收拾碗盏,抱石兄便可泼墨调朱,而不满10岁的小儿,便在旁伏案托腮,静观乃父挥毫,我暗忖他家不乏继承衣钵的好后生了。

当年抱石画山,以他自己的皴法,满纸山峦重叠,其势巍峨,给人以迫近悬崖不敢仰视之感。伟大雄奇,铺天盖地,这显然是由于四川大山气魄感染所致。此外,他画人物如屈原则峨冠博带,临风涉江,衣褶简练遒劲,昂首高歌长啸,给我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他画古代仕女,最擅长于工笔多层次地圈绘眼珠而居中留出白点,以显示双眼光彩炫耀;我以为与其说他是从西洋人像画中学取技法,不如说他善从观察生活中吸取精华,从而悟出这神来之笔。

他于1963年送给我一幅扇页,上绘远处的飞瀑流波,染以淡墨显示虽有若无之间,犹恐不能尽其意,更勾勒二叟在临崖俯视清流远去,这就更使观赏者充实想象,借以达到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境地。

再举一例。我于“文革”前在友人家曾见抱石兄一幅作品,画的是两岸垂杨及地,掩映着清澈的河流,几乎全是深浅不一的绿色,但见河中泛一小舟,舟上有少女身着红衣,在整幅画中只是不成比例的一小笔,正显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含义,给人无限清新感受。久久不能忘情。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只顾表达己意的。大概是40年代初期吧,他和郭老共同举办书画展览,先由抱石在纸上以浅色渲染梅兰菊竹,然后由郭老狂草而飞舞龙蛇。这珠联璧合的艺术品,必然使人乐意购买珍藏了。首都人民大会堂悬挂着他和关山月合作的特大画幅——《江山如此多娇》,将是中国人民的传世珍宝,这些正表现他“乐与人同”的优良作风了。

善于与朋友交往,正由于先具备擅长技艺的优良条件。众所周知,傅抱石是名画家也是金石篆刻大家。他在日本曾展出须用深度放大镜才能显示的刻石“微雕”,从而蜚声艺坛。他不但为我治印多方,且于1949年前离赣赴宁之际,匆忙中以我家剪刀为高履平刻以名章,这些充分表现他处世随和的风度。可惜他为我们刻赠的金石珍品都被毁于十年浩劫,不能不遗憾难已。

1961年夏,在第三次全国文代会期间,我和他同住北京西苑旅社,常有机会见面。当时由于三年自然灾害,生活供应比较紧张,可是他每天喝酒,组织上常予以特殊照顾,他是深有体会而且颇为感激的。他以感慨的心情和我说:“党和国家对我们知识分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我们如何报效党和人民呢?太少啦,也太惭愧啰!”满口老表腔土音,却喷出浓郁的酒的香味。多么纯朴的情感哦。

缅怀故旧,披露真诚,虽然琐屑闲言,也聊以表达旧时代的知识分子渐次加深对党的知遇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