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活的一面镜子
祖先的歌声,作为时间艺术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湮没在无穷的世纪中了。但是,也不要过于失望,我们仍可以从后来的一些古籍中找到一些记载,用我们的想象把时间留下的空白填充起来。下面,我们一起读几首相传是当时的歌词,从中大致可以推断出当时音乐所反映的社会内容和表演形式。
第一首叫作《涂山氏妾歌》[1] ,据说大禹巡行南方的时候,涂山之女爱上了他。但大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而冷落了她。于是,涂山之女便命自己的侍妾替她在涂山的南面守候禹。她还唱了这样一首歌——“候人兮猗”。这首歌,只有四个字,而四字之中仅有头两字有意义,后两字只不过是由感慨而生的叹语,是并无意义的虚字。但是,我们却不能小看这两个字。古人说:“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两个虽无实意,但却蕴含着丰富感情的字,正是“言之不足”“嗟叹之不足”后的咏歌声。它也正像闻一多先生所言,“声音可以拉得很长,在声调上也有相当的变化,所以是音乐的萌芽。”[2] 因此,我们把这首很可能是非常哀婉柔曼的歌当成是见于记载的我国第一首“女声独唱”,大概是不错的。
第二首叫作《弹歌》,歌词也很短,只有八个字: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肉)。”[3]
如果把它译成现代语言来唱,那就是:“砍断竹子制成弓哟,射出泥丸打鸟兽。”你看,短短的一首歌,就充分证明了这样一条真理:艺术是生活的客观反映,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的任何阶段,与它相适应的艺术总像镜子一样把它反映出来。从这首歌中我们可以推断,那肩扛着被击毙的鸟兽,手拿着心爱的弓箭,一边走一边用歌声夸耀着自己的武器和射击本领的歌手,肯定是处于狩猎阶段的人们。
另外一首,则反映出唱歌的人们,已经开始从采集果实和狩猎为生过渡到种植谷物的农业阶段了。这是“伊耆氏”部落的人们,在每年举行一次的祭祀万物的盛典上唱给神明们听的:
土反其宅,
水归其壑,
昆虫毋作,
草木归其泽![4]
歌词的大意是:“土壤回到原地吧,洪水回到深谷,害虫不要孳生呀,让洼地专长杂草野树。”人们在歌中虔诚地祷告:在下一个年头里,不要再发生风灾、水灾、虫灾;不要让杂草野树和人们辛勤种下的庄稼争夺土地、阳光和水分。这难道不是纯朴勤劳,但又无力与大自然抗衡的农业劳动者从心中唱出的愿望吗?伊耆氏部落的人们,伴奏这首歌时所用的乐器,就是土鼓和用苇子做成的排箫——籥。
在原始社会,由于生产力的低下,人们不能正确地认识自然,音乐则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先民的原始信仰。人们常常用当时艺术的最高形式——音乐、舞蹈、文学三位一体的“乐舞”,来表示对自然力和祖先的崇拜。人们相信,音乐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它可以感动上苍,可以媚悦上苍,可以使自然听命于人。这可能是一种迷信,但却充分说明这样一个真理:音乐,从开始即是一种社会形态,而且,是不能不受生产力的支配的。
远古时代的乐舞,有很多传说。相传黄帝时代的乐舞叫《云门》,是歌颂黄帝部落的“图腾”[5] 云彩的。尧时代的乐舞叫《咸池》,咸池,是古人想象的日浴之处。他们用这个乐舞,来祈求聚集在那里的神灵保佑。舜时代的乐舞叫作《韶》,也是一部宗教性的作品。从艺术上看,《韶》可能是原始社会登峰造极的作品了。《韶》的主要伴奏乐器是编管乐器排箫,所以也叫作《箫韶》;又因为它结构庞大、丰富多变,包含多个段落,所以也被称作“九辩”,或“九歌”(“九”是多的意思)。这个乐舞,在中国曾长时期地被视为艺术的最高典范。有人把它看成从天上传来的音乐 [6] ,有人把它比成无所不覆的天、无所不载的地。[7] 一直到公元前6世纪,孔子还曾在齐国看过流传到那时的《韶》的演出,并因而留下了音乐欣赏史上人们曾达到过的最高心理状态的佳话——“三月不知肉味”;引发了美学史上最早的关于内容与形式完美统一的批评标准——“尽善尽美”[8] 。
禹时代的代表性乐舞叫《大夏》,是歌颂神话般的治水英雄的。据古籍记载,表演《大夏》时,演员围着白麻布的裙子,赤裸着上身,头上戴着兽皮做的帽子 [9] 。那时的乐舞,基本是歌颂神、表演给神看的。艺术内容的中心,从神变为人,还要经过很长的历史时期。这就像乐舞中所包含的文学、音乐、舞蹈这三种艺术形式的各自成熟独立,还要经过长时间的演变一样。
涛声不息,黄河不止,音乐的长河就要流入奴隶社会了。其时,极少的一群人自命为是神的后裔、天的儿子,他们要来独享这过去只唱给神听的歌了!让我们跟着音乐的长河,进入这个黑暗,但又开始了人类文明的社会吧。
注 释
[1]. 《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初篇》:“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
[5]. 原始社会中,人们常把一些动物或自然物当作自己的祖先、保护者和氏族的标志,对它表示崇拜。这被崇拜的自然物,就叫作“图腾”。
[6]. 《山海经·大荒西经》:“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