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音乐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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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

我一千次、一万次地赞美音乐艺术,因为她永远流动着,因而万古常新。音乐艺术亘古以来在积年累月中变化,甚至迁徙她的河道,使人不复辨认遗迹;甚至在她的任何一个瞬态当中也无处不在流动。人们掌握了录音技术后仍然千方百计想听到现场演奏,因为任何一次的再演奏都是艺术创造的过程。即兴性和流动性永远是音乐艺术创造的生命和灵魂。

你可以一千次、一万次地诅咒音乐艺术的桀骜不驯、不可捉摸。她不允许你用摄影胶卷拍摄时对她作“定格”处理,一个休止符都不允许(你是神仙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连“休止”的本身也只能在运动状态中才得以存在)!她在这一方面的吝啬正好是她能够瞬息万变、深入细微,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中慷慨施与的秘诀。

流水不腐!自然界的河流有干涸的时候,也有污染的时候,但是人类文化中音乐传统的大河永远未曾停止过流动;即使有时遭到了污染,也随即会有万壑奔泉融汇为荡涤垢滓的力量。我更要千倍万倍地赞美华夏民族音乐传统的长江大河。她在我们世世代代休养生息的辽阔领土上激起过无数绚丽灿烂的浪花。她不择涓涓细流,百川归海那样地容纳吞吐着华夏各民族的汗水、血、泪以至沁人肺腑的湿润气息。她的深邃足以汲取异地远域的清泉而不变水质,她的乳汁哺育过我们多少祖先,还将在新时代中喷放不已。她的千姿百态,或作高山流泉,或作水云激荡,安如渔歌,静若春江,幽愤时广陵潮涌,咆哮时黄河怒吼,不一而足。这种千姿百态,不可管窥,也没有任何人能对她作人为的限定,因为这是历史的产物。中国的民族音乐传统是伴随着民族的命运长流过来的。急遽和激愤,舒缓或优美,人们的歌与哭,欢乐与忧愁,血肉联系那样地交融在这条历史长河之中。你要不知道她的流域有多宽广,河床有多深,流程有多长,你就无法理解她的丰富多彩以及这种千变万化的来源。我曾长期地临河兴叹:不肯跋涉千里,怎能穷尽她的全貌?探流溯源有多艰苦,浸沉出没有多费力,而自己对她的无知又多可怜啊!

附记:这篇小文原是我未曾发表的论文《传统是一条河流》前面的一个短引。逢田青同志《中国古代音乐史话》结集,嘱我作序,我想:中国古代音乐中的“引”也就是序吧,好在内容倒也切题,就用它代序吧。田青同志为爱好音乐的青年们做了一件该做的工作;既然开了头,就希望他滔滔不绝,以此用大河的形象来作祝愿,也是祝愿更多的同志来做这件工作。我不会写序,也不是敢于作序的人,只敢用这点意思写在附记之中。

黄翔鹏
1982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