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文集编次之难

编次文集，盛于宋时，唐贤之集，多为宋人搜辑编定者。明清以来，但为文人，莫不有集焉。明叶盛曰：“古人制作，名集编次，多出于己，各有深意存焉。或身后出于门生故吏、子孙学者，亦莫不然。周必大所识《欧阳文忠公集》，亦可见已。今人不知此，动辄妄意并辏编类前人文集。”[56]叶氏之说是矣，然文集之编，作者生前手定者并不多见，而子孙后裔、门生故吏与私淑艾者所辑，则莫不捃拾搜罗，以多为贵，遂使作者生前弃置之篇，重为拉杂增入，反类蛇足焉。故清人陆以湉曰：“学者编先正文集，往往搜罗散佚，以多为贵。然或不知简择，并存其酬应世故不甚经意之作，致贻后世口实。则意虽在表扬，适以累之。”[57]陆氏又曰：“程篁墩词章负盛名，求其文者，多门下士代笔，殁后刊集，大半赝入，瑕瑜互见。吕新吾学业醇笃，其集为后人所编，俳谐笔墨，无不具载，为全书累。知文人著述，必当及身自定也。”[58]又刘声木曰：“陆邵文徵君耀遹撰《画墁剩稿》八卷，本属居幕府时代府主之作，徵君在日，戒后人勿刊。光绪四年三月，其第五孙彦颀刺史佑勤任兴国州知州时，惧其久而散佚，又以徵君有遗言，弗能决。杜仲丹孝廉贵墀适居州幕，力劝之刊行，非徵君意也。徵君代人之作，不欲以己尸其名，尚存古人让善之遗意。”[59]案清代高官，幕中多蓄学者，故此类代笔之作，其集中往往有之，如卢见曾《雅雨堂文集》中之序跋，泰半出惠栋、顾栋高诸人之手，或有一篇之文，三人集中皆见者焉。

又文集之卷帙篇目排次，亦多凌乱无序者。如陈康祺论王芑孙之集曰：“康祺读其文集，茂密清隽，不背义法，亦自足以名家。惟未定稿目录，乃其手编，开卷《木犀酱赋》，乡邦土产，取冠全编，虽古人有行之者，究戾大雅。第二首《荡湖船》，第三首《叩头虫》两赋，纤佻窳浅，全无体裁，而集中《文渊阁赋》一篇，反不以之弁首，其编次殊为失伦。其志铭表状，亦多寻常应酬之作。甚矣，文章之难刻，编集之尤不易也。”[60]此为作者亲定手编，况复如是；子孙门生所纂，盖可知焉；而后人捃拾纂辑者，则更等而下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