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长期以来,苦日子、好日子总是轮着个儿地来,这被当作顺理成章的事儿。但近些年来,卡斯卡多州让长耳大野兔们遭受了一系列非同一般的起起伏伏。过去的时候,他们不停地与鸟兽斗,与严寒酷暑斗,与瘟疫斗,与滋生恶疾的蚊虫斗,可他们都挺过去了。但是农夫们来了,他们在这片乡野安家落户,带来了许多变化。
狗儿和猎枪大量地到来,削减了山狗、狐狸、狼、獾和鹰这些捕食长耳兔的动物们的队伍,结果才几年的时间,兔子就一大群一大群地成倍增加。不过现在瘟疫爆发了,把他们一扫而光。唯有最强的——活了两季的——幸存了下来。有一阵儿,长耳兔是稀罕货,但是在这段时间又来了另一种变化。栽在各处的桑橙树篱提供了一个新的藏身之处,当今长耳兔的安全不在于速度,更多的在于脑力,那些聪明的,有狗或是山狗追时,会跑向最近的篱笆,趁敌人正在找大的洞口好继续追击的间隙,他们就钻进小洞逃走。山狗针对这种情况,想出了一种接力追捕的计策。这种计策就是一只山狗守一块阵地,另一只守旁边的那块阵地,如果兔子用“篱笆计”,他们就两面夹击,一般都会逮到猎物。对此,兔子的补救措施就是要有一双利眼,好早点看见第二只山狗,避开那块区域,然后要有一双好腿,甩开第一个敌人。
于是,长耳野兔们接连不断地一会儿多、一会儿少,一会儿多得数不清,一会儿又少到剩不了几只,现在这会儿又开始多起来,那些幸存下来的,经过了上百次严峻的考验才被筛选出来,他们具备了繁衍壮大的能力,而在这同一块地方,他们的祖辈连一个季节都活不过去。
他们喜欢的地域,不是大牧场上开阔的空地,而是农场上错综复杂、遍布篱笆的田野,那些农场呢,都小小的,挨得很近,就像是一个散乱的大村庄。
在纽彻森火车站附近,突然冒出来一个种蔬菜的村子。一里以外的野地里盛产经过筛选的、新品种的长耳大野兔。其中有一位人称“雪亮眼儿”的兔夫人,她一身灰色坐在灰色的树丛中时,最大的特点就是那双雪亮的眼睛,她由此得名。
她跑得快,可她最拿手的却是篱笆游戏,常常弄得山狗们昏头昏脑。她把窝筑在外面,安在一片空旷的牧场上,古老的草原上这一地带依然保持着原样。她在这里生儿育女。有一只兔崽和她一样,眼睛雪亮,毛色银灰,而且遗传了几分她那种随机应变的天赋,但是在另一只兔崽身上,则显现出一种难得的完美组合,他既遗传了妈妈的天分,又具备平原上新品种的长耳大野兔中最优秀的那一只兔子身上最优秀的品质。
这就是那只我们一直跟在后面、随着他一起探险的兔子。也正是他,后来在那片草地上赢得了“小战马”的称号,从此便享誉世界。
他把同类使过的老伎俩又翻了出来,而且派上了新用场,对付那些自古就有的老仇人,他学会了新发明的招数。
才是个小崽子的时候,他就想出了一个计策,真不愧是卡斯卡多地区最聪明的兔子。那次有只可怕的小黄狗撵他,他在田地和农场间左躲右闪,想摆脱那只狗,但只是白费力气。对付山狗这种玩法很好,因为农夫和狗儿经常会赶走山狗,不知不觉中给长耳兔帮了大忙。但是此刻这个计策根本不起作用,只见那只小狗稳稳当当地跟在他后面,一个篱笆又一个篱笆地穿了过去,而长耳朵战马呢,还没有完全长大,也远不如对方老到,他渐渐地开始发急。他的耳朵不再向上支棱着,而是向后斜着,有时候还耷拉下来平躺着,这时他飞奔到一个奥塞奇人的篱笆前,从一个很小的洞钻了过去,结果发现他的敌人也身手敏捷,和他一样完成了同样的动作,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地的中间是一小群牛,还有一只小牛犊。
野生动物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当他们走投无路时,会信任陌生人。他们明白身后的仇敌意味着死路一条。只有一个机会,而且只剩下这个唯一的机会,那就是陌生人或许会搭手援救。正是这种绝处逢生的机会,将长耳朵小战马引向了奶牛。
不用说,奶牛原本会站在一边,无动于衷,任由兔子着急,这也与他们无关。但他们对于狗儿有种根深蒂固的仇恨,看见那只黄色的恶狗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他们便竖起尾巴,鼻子朝天。他们生气了,鼻子嗅呀嗅,接着队伍合拢来,在那只带着小牛犊的奶牛的带领下,向狗儿冲锋,这当儿,长耳兔在一片刺啦啦的矮林子里找到地方藏了起来。狗儿转向一边,去咬小牛犊,至少那只老奶牛认为他有这种打算,她向狗儿追去,气势凶猛,狗儿赶紧拔腿就逃,他险些在地里丢了性命。
这个好计策早就有了——毫无疑问,自古就有,那时候对应奶牛和狗儿这两个角色的是水牛和山狗。这条计策长耳兔一直记着,而且凭着它,不止一次地保全了性命。
不管是论颜色还是比力气,他都是个珍品。
动物的毛色有两条总的原则,他们不是遵循这一条,就是符合另外一条:一条是毛色要与周围的环境相配,以便隐藏——这叫作“保护性原则”;另一条是出于某几种目的,要使毛色非常显眼——这叫作“指示性原则”。长耳大野兔很古怪,给他们上色时这两条都兼顾到了。当他们蹲在灌木丛里或是藏在土块中间的窝里时,他们的耳朵、头、背和身体两侧是柔和的灰色;他们和地的颜色正好相配,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见他们——他们的毛色是保护性的。可是一旦长耳兔意识到敌人正在接近并且会发现他,这时他就会跳起来,匆忙离开。这一下他扔掉了所有的伪装,灰色好像不见了。他闪电般突然变了,耳朵显出雪一样的白色,耳尖是黑色,白色的腿儿,黑色的小圆尾巴,尾巴边上有一圈抢眼的白色。这会儿他成了一只黑白花色的兔子。他身上的着色是指令性的。怎么就变了呢?很简单。耳朵的正面是灰色的,后背是黑白相间的。黑色的尾巴周围套着一圈白色,而腿呢,藏在下面。他正蹲着呢。他坐着的时候,灰色的斗篷就被拉下来,而且变大了,但当他跳起来时,斗篷稍稍收缩了一点,他那些黑白相间的斑点就全都显现出来,先前他身上的颜色像是在低声地说:“我是土块。”同样地,这会儿,那些颜色仿佛在高声大喊:“我是一只长耳大野兔。”
他干吗要这样呢?一个急于奔命、生性胆小的生灵干吗不想办法躲起来,却要借此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姓甚名谁?其中必有缘故。这样做肯定划算,要不,兔子才不会这么干呢。
答案是,如果把他惊起来的那个生灵是他的同类——也就是说,拉错了警报——那么,显出举国统一的毛色,错误马上就被纠正了。另外,如果那是只山狗,或是狐狸,或是狗儿,他们立刻就会看出,这是一只长耳大野兔,他们明白去追这样一只兔子对他们来说就是浪费时间。其实他们的意思是:“这是一只长耳大野兔,在野外赛跑我赶不上他。”他们罢手不追了,而那,当然啦,为长耳兔省去了大量不必要的奔跑,而且也不用担惊受怕。黑白相间的斑点是长耳兔的国服,也是他们的国旗。在劣等货的身上,这些斑点的颜色比较沉闷,可是在上好的货色身上,斑点不仅大,而且格外地亮。而小战马呢,坐在窝里时,颜色发灰,但当他向狐狸和浅黄色的山狗愤然宣战时,颜色一下子就变艳了,红得像火,白得似雪,他还在他们面前悠然起舞,起先他是只黑白花纹的长耳兔,接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圆点,最后像一点轻飘飘的绒毛,直到他跑远,完全没了踪影。
许多农家狗儿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毛色发灰的兔子你也许可以逮到,但那种颜色分明、黑白花纹的兔子干脆就别做打算了。”的确,狗儿兴许会跟着追上一阵,但仅仅是为了赶着好玩,而且小战马力气渐长,于是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巴不得被狗追着跑上一趟,而且他还尽干一些天分不如他的兔子逃都逃不及的危险事儿。
长耳兔和所有的其他野生动物一样,有属于自己的范围或地区,而且很少去外面游荡。他的地盘约有三里宽,由村子的中央一直向东延伸。整个这一片,他东一个西一个地有好些“窝”,当地人叫作“窟”。这些窝干脆就是些空洞,上面有灌木丛或草丛做掩护,里面没有任何垫衬,除非偶尔冒出点草或是吹进来几片树叶。不过,舒适这一点是不会忘的。有些窝是为热天准备的,朝北,比地面只低那么一丁点,充其量不过是些阴凉处。为冷天准备的洞面朝着南面,其他那些为雨天而准备的窝顶上有草,盖得密密实实的,而且是朝西的。白天他在这个或那个窝里待着,夜里他出去和同类一起吃草,像许多小狗崽一样在月下追逐嬉闹,太阳一出来就赶紧走人,根据天气回到相应的窝里,安安稳稳地歇着。
对长耳兔来说,夹在农场中间的那块地方是最安全的,那里不仅有奥塞奇人的篱笆,还有新近出现的带刺的铁丝,如果敌人来了,他们就会在路上遇到这些障碍和危险。可是上好的草料离得比较近的那个村子,正好夹在一些靠种菜卖钱的农场中间——草料绝佳,但异常地凶险。平原上有一些危险没了,但人呀、狗呀、翻不过去的篱笆呀,这些更大的危险大大地增加了。人们发现他把窝筑在了一个菜农的瓜地中间,但是对于那些熟知小战马的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他周围危机四伏,但每一次当他不得不飞奔逃命时,就有种非同一般的喜悦劲儿从他心里一股股地冒出来,而篱笆呢,上面有好多好多的洞,而且还有一箩筐的锦囊妙计,助他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