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宫岁月（一）
却说云兮自上了星云台，每位神君来值守布星时她都需随侍在侧，没过多久就对先前那个仙娥总结的经验深以为然，当然，除了她对天枢上神的评价，云兮觉得他的话也并不很少，语气也很温和，反倒觉得比以谦逊著称的天权神君更容易亲近些。
当然，诸位神君见面第一句话都是嘱咐她加紧精进修为，无一例外，云兮自然也从善如流，反正其余时候除了摆弄摆弄花草，也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可这样的日子初时还好，久了也挺无趣，某日重寰又来值守，见云兮正耷拉着脑袋，百无聊赖踢着地上三珠树掉落的果子，口里还叨叨着，又不能吃，光长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之类的话，便走过去微微笑道：“它们是不能吃，但你若拿一颗去青丘，就可以换到许多吃的。”
云兮精神一振，忙问青丘是什么地方，重寰便解释道：“青丘是狐族聚集之地，又有神仙凡人妖精怪物杂居其间，因此什么吃的都能找到。”云兮听了，又问怎么去，重寰便自广袖中摸出一截缠着红色丝带的树枝系到她手腕上：“这是老迷穀的枝，想去哪里跟着它走就行。”
云兮摆弄着那截树枝，心道不过一截树枝罢了，果然有那么灵验吗？不过，他应当不会骗自己的。
她正想时，重寰已自地上拾起两颗果子放到她掌中，微笑道：“去吧，今日给你放假。”
云兮心中雀跃，却又还要端着女仙的架子，便只把眼睛笑得弯弯的，一面行礼一面道：“多谢神君。”之后跟着迷穀枝走了。
等到第二天她背了一大包东西回到星云台时，玉衡正和重寰坐在亭中下棋，一见她便弃了棋子道：“你这小丫头还挺守信，我还道你一定会玩儿得忘了时辰，特地留下天枢上神在这儿陪我说话。”说着见云兮已将背上那一大包东西卸了下来，好奇地凑过来看，“你这一大堆是什么？”
云兮笑着道：“这三珠树的果子真的太好使了，他们都抢着跟小仙换吃的，小仙一个人也吃不完，扔了觉得太暴殄天物，就把它们都带回来了，还顺便弄了套锅碗瓢盆。”
玉衡看了看重寰，揶揄道：“你还挺持家。不过你呆在这天宫里也不会饿，弄这些回来做什么。”
云兮看着他幽幽道：“不会饿，但会馋。”
玉衡拈起一块鱼干闻了闻，皱眉道：“这些个东西能解馋？也不很美味的样子啊。”
云兮笑道：“那不是还要料理料理才能成为美味吗？”
玉衡挑挑眉：“你会？”
云兮道：“不知道，试试吧。”
等到她拿了食材去一边试试的时候，玉衡悄悄问重寰：“你不是说她最后还是喝了孟婆汤，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吗？还记得怎么做吃的？”
重寰却淡淡笑道：“不知道，试试吧。”
玉衡撇撇嘴：“那你慢慢试吧，我先走了。”说着起身要走，忽然闻到云兮那边倒腾起来的一阵香气，便又改了主意，笑吟吟坐下道，“还是试试吧。”
结果云兮竟真的不负所望，一道鲜笋笃鱼干吃得他荡气回肠，趁她收拾了碗筷去洗时，玉衡悄悄对重寰道：“你确定她真的都忘了？依我看那一世小酒馆老板娘的风采依旧啊。”
重寰笑道：“她本就不是凡人，孟婆汤的作用，对她或许还是有限吧。”
玉衡听了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从此常在云兮这里蹭吃蹭喝，云兮则觉得北辰宫诸神这一万多年待她都不薄，因此另外几位来时，她也常有美食奉上，那几位倒也欣然接受，唯有天玑一边吃一边还要训示她不可过于贪恋口腹之欲，不务正业，要抓紧修炼。云兮便也只是笑着答应，下次仍做了端到他面前，安静听训。
至于那些食材，自然都是云兮瞅着空档溜去青丘弄回来的，倒也没耽误过什么正事，然而这天重寰来时，却见天权正背手望着天际，感知到他靠近，回头便问：“你又给云兮放了假吗？”
重寰听了微微皱眉：“没有，她不在？”
天权的眉头便也皱了起来，摇首道：“我来时她就不在，我起初以为是你们给她放了假，可一直不见她回来，觉得不太对因此方才一一传讯问了他们，又都说不知此事，她往日从不是这样没有交代的，若你也不知，多半哪里出了问题。”
重寰沉默片刻后道：“或许只是迷路了，我去看看。”
天权点头道：“去吧，我先替你守着。”
重寰便先往青丘来，在一片小树林中捡到云兮遗失的老迷穀枝，却见上面丝带的断口并不平常，再环顾四周，发现林子里还有打斗过的痕迹，闭眼感知了片刻，循着此处她残留着的一丝气息一路追到了蓬莱，心中好笑，怪不得回不来，从来不辨方向也就罢了，竟然还误打误撞跑到了这儿，她那样级别的小仙，一旦上了岛法力就会被封禁，况且这里满地都是她最怕的蛇类，虽并不见得能有多大威胁，但估计这会儿也吓得够呛。
果然，等重寰寻到她时，她正举着随风与满地毒蛇对峙，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抬眼见是重寰，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一条蝮蛇趁她分神蹿上前来缠到她手中的剑上，云兮吓得连喊叫都忘了，扔了随风连退数步，那些蝮蛇便都一拥而上，却瞬间全被琅环截作数段。
云兮未及反应，已被重寰带到半空，低头看时，才见岛上那些毒蛇竟都以她为圆心，层层叠叠围成了许多个大圈，刚才那些简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不由地挨紧了重寰，死死拽住他的衣襟。
重寰见她被几条蛇就吓得丢盔弃甲，本想说她两句，但见她一脸煞白，双目通红，身体尚且战栗不已，终究不忍。又见她衣裙上都是血污，便只皱着眉问：“受伤了吗？”
云兮摇摇头，颤声道：“不…不知道…没有吧…”
重寰叹了口气，心道这丫头果然是被吓傻了，离这里最近的是嫦曦，还是先过去让她帮忙看看再说。这么想着，便一面给嫦曦传讯，一面抱着她往广寒宫来。
等到了广寒宫中，云兮总算缓过些劲来，被嫦曦带进去沐浴更衣之后，出来便道：“糟了神君，我的剑。”
重寰却不答她，只盯着嫦曦，待听嫦曦微笑着道：“只是手臂上被蝮蛇咬了一口，不妨事，已经上了药了。方才衣裙上的应该都是蛇血。”之后才将随风扔给她，冷笑道：“这时候想起你的剑了。”
云兮本就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十分羞惭，此刻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难过，只默默收起随风，低头站在一旁。
此时已有小仙使送回重寰的外袍，想是看到前襟的褶皱拿去熨烫过了，嫦曦便接过来帮他穿上，又劝道：“那蓬莱蛇阵，别说她一个小丫头，就是普通老神仙见了也要发怵，神君何必对她如此苛责。”
重寰道：“她是普通神仙吗？她将来…”他说到此处忽然止住，复又叹息着道：“嫦曦，你又不是没见过真正的战场…”
嫦曦听了，也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慢慢来吧。”见重寰不语，便又过来劝云兮，“你也别这样，神君是担心你，现在才区区一个蛇阵，你就吓得连兵器都丢了，将来上了战场，百鬼哀嚎天地变色，你又当如何…”
哪知她不劝还好，一劝云兮反倒掉下泪来，嫦曦忙又拉着她到屋子里哄了许久，云兮这才哽咽着道：“神女不必说了，小仙只是气自己胆子太小没出息罢了。”
嫦曦听了叹道：“那就更不必了，心里没有一点畏惧才真的不妥。昔日的魔主安歌连天谴都不惧怕，结果如何呢？”
云兮听了，使劲用手抹着泪问：“魔主安歌？”
嫦曦点点头：“今后他们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北辰宫的诸位神君怕是都在为你担心，你不赶紧先回去报个平安吗？”她说着用手绢擦去云兮脸上的泪水，又拉着她坐到妆奁前重新匀面梳头，最后笑道，“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哭坏了多可惜。”
彼时重寰独自在屋外等候，心里也是百转千回，七万年前若华岿然独立任群魔撕咬吞噬和云兮方才在蛇阵中孤苦无助的场景在他脑中不断交错。嫦曦说得对，她毕竟太年轻，见得太少，哪怕历过了一万多年的轮回磨难，也不可能与身经百战的若华同日而语，况且她天生怕蛇，自己去之前，也不知与那一岛的毒蛇对峙多久了，确实不该那么苛责她。
正想着，云兮已从屋中出来，她平常穿的是极普通的仙袍，普通得几乎男女莫辨，又不大爱用脂粉装饰，固然是清水芙蓉，却也终究失于平淡，今日穿了嫦曦的衣裙，竟衬得她纤腰素束，流风回雪，又因刚刚哭过，越发显得眉目含情，楚楚动人。
重寰只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移开，云兮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底头不语，却听他道了句：“走吧。”声音温润如往昔。
嫦曦忙推着她道：“快去吧。”
云兮只得跟嫦曦行礼告辞，低着头默默跟在重寰身后，一同回到星云台。
天权见重寰领着云兮安全归来，终于放下心，问了几句便自回北辰宫去了。
星云台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相顾无言。
重寰沏着茶，缓缓开口问：“你是怎么把迷穀枝弄丢的。”说着又自广袖中摸出那截树枝递到云兮面前，云兮听他语气平淡，想是气过了，赶紧接过来道：“小仙前两日在青丘换东西耽搁得有些久，怕误了天权神君值守的时辰，便想抄近路回来，穿过一片小树林时，看到有两个妖怪在拔一只长尾巴小青雀的翎毛…”
重寰挑挑眉：“长尾巴小青雀？”他想起林子里掉落的一片凤翎，叹道，“人家叫青鸾。”
云兮从善如流：“哦，青鸾，小仙见那小青…小青鸾叫得可怜，就上前制止。后来那两个妖怪是打跑了，小青鸾也送走了，小仙却怎么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心里又急，只顾往前找路，不知怎么的就到了那座蛇岛上。”
重寰心想，早知道你不辨方向，所以巴巴地寻来天地间第一株迷穀树的老枝给你免得你迷路，结果还是这个样子。
云兮说到此处，想起蛇岛上的遭遇，不禁打了个哆嗦，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重寰见她神色有异，知道不妥，忙揽过她，迅速撩起她的广袖，果见伤口处依然肿胀且有污血渗出，心中诧异，蓬莱州的蛇毒什么时候进化到连玉兔捣的药都控制不住了。于是赶紧帮她逼出毒血，云兮一时支撑不住昏倒在他怀中，这时玉衡晃晃悠悠来了，见此情景赶紧转身就走，口中还道：“抱歉抱歉，打扰了，打扰了。”却听重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快回来。”玉衡只得收住脚步，转回来，仔细一看，笑道：“我还说是何方神女竟让你忽然开了窍，竟带到这里幽会，原来是这个小丫头。还别说，这丫头打扮打扮也是不错的。”他说着说着才觉得有些不对，“她这是怎么了？害羞？”
重寰白了他一眼：“被蓬莱的蛇咬了。”
玉衡点点头道：“哦，对，锦岚刚才回来说你是在蓬莱寻到她的，果然还是被咬了吗？”见重寰点头，便自怀中摸出一粒金丹递给他道，“我就知道，现在蓬莱的那一窝大虫子凶得很，上次你们让我去寻清虚，我路过那里就说下去看看，一时大意也被咬了，本来没当回事，后面才觉得有异，只能去太清那里要了两颗金丹，这个你先给她吃，不够我再去要。”
重寰接过金丹喂云兮服下，皱着眉道：“连你都被咬了？”
玉衡撇撇嘴：“我那是大意了，谁知道现在岛上那些蛇一条条都要成精了的样子，我一上岛，它们大概感受到了灵气，全都围了过来，密密麻麻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说着，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又搓了搓手臂，“要不是为了找人我早走了，你不知道，那些大虫子现在讨厌得很，没完没了就要缠着你，我一时不防，就被条那么粗的蝮蛇咬了一口。”他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你见过哪里的蝮蛇有长到那么粗的吗？跟我们这样的上神还敢一直较劲，要不怎么说他们都要成精了呢，不，是都要疯了。你说这小丫头怎么就跑到那里去了呢，她这样的一上岛法力就基本归零，没被那群疯虫子生吞了，还真算是年轻有为…”他说着，又看了重寰怀中昏睡着的云兮一眼，恶狠狠道：“看着吧，老子早晚去端了那群疯虫子的老窝，看他们还怎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