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录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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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此路不通

昨天嫡福晋的奶嬷嬷来代为传达嫡福晋的吩咐,南冰玲被派去帮忙整理王府的茶叶库,南冰玲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她闲得无聊。在整理过程中,南冰玲惊喜的发现一包黄山云雾,当即就在茶叶库门外泡起来。黄山云雾产于高山绝顶,烟云荡漾,雾露滋培,其柯有历百年者,气息恬雅,芳香扑鼻,《徽州府志》记载:黄山产茶始于宋之嘉祐,举于明之隆庆。这一款虽然不是贡茶,却也是历史名茶,南冰玲是大行家,自然不肯轻易错过。

这款茶轻香冷韵袭人,口感清新脱俗,美若茶中仙子,南冰玲连品了三杯后依然舍不得放下,“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如果有黄山泉,那就更美了。”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轻笑,“你倒是会享受?这府里的水还不够好吗?”

南冰玲并不站起来行礼,而是转过身用鲜艳的红唇咬着杯沿,朝弘昼抛了一个媚眼,一年见一次弘昼,能不能怀孕就看造化,这么弄没几年她就会被熬成黄脸婆,她不干!弘昼走到南冰玲身边,俯身看着她娇艳欲滴的脸庞,本想忍着,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屈起手指在她脸上弹了一下。

“你也知道黄山泉泡黄山茶会提升茶的口感?”

南冰玲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为弘昼倒茶,她用的是自己那只杯子,倒好后用带勾的眼神看着那杯茶。

弘昼笑了一下,端杯喝茶,喝完后凑到她耳边调笑道:“小蹄子又想发浪?”

又?南冰玲像喝了一大碗黄连水似的,苦得话都说不出来。她带着十里红妆来到王府想要平步青云,可是连这次一起算,也就见到弘昼三次,照她以往的性子,她早就摔盆砸碗了,可是她忍住了,因为这里是王府,因为跟她同样被晾的女人还有不少,所以她得接受这个必须竞争交配权的现实。

南冰玲将旧茶倒掉,开泡新茶:“黄山有奇峰苍劲多姿,有怪石嶙峋维妙,有云海变幻莫测,有甘泉闻名于世,所以徐霞客给了很高的评价,他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如此绝景胜地必产好茶。王爷,您的这一款黄山云雾更是其中绝品,必是出自莲花庵的石隙,世间少有。如果用黄山水来泡,相信经过一夜,杯中也不会留下痕迹。”

南冰玲泡茶时举止优雅,也竭力装出端庄贤淑的样子,但心中所想藏不住,眼波流传,媚眼频传,她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对自己的脑子更有信心,她相信凭弘昼24岁就与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以及两朝重臣鄂尔泰共同办理苗疆事务,他就绝不是个平庸之辈,所以能吸引住他的除了脖子以下,肯定还有脖子以上。

弘昼果然着道,轻声问道:“看过陆寻的《煎茶日记》了?”

南冰玲呢喃:“看过,也见过,我跟我哥哥去过黄山。”

“嗯,难怪。”

弘昼的身子很近,声音也很近,南冰玲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王爷。”

身后有人呼唤,弘昼立即正襟危坐。南冰玲怒火中烧,一转头对上了嫡福晋吴扎库氏冰刀一样的目光,南冰玲气得抓狂,最后的理智让她频频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墨漓,”弘昼招呼嫡福晋,“来,坐下喝杯茶,小玲的茶汤出得不错。”

南冰玲无奈地站起来向吴扎库氏请安。

“起来吧!”吴扎库氏说完,雍荣华贵地走过来,轻轻在弘昼身边坐下,“玲妹妹出生茶叶世家,茶汤自然是好的,今儿个托了王爷的福,我也能尝一尝了。”

弘昼说:“这有何难?以后想喝了就吩咐小玲给你泡。小玲,劳烦你了。”

南冰玲满腔愤怒,满腹委屈,但也只能装出柔顺的样子,答应一声站在弘昼夫妇身边续水泡茶。

“玲妹妹,用铁壶煮一泡老茶吧!我刚吃多了糕点,积食了。”

前面那句话是吩咐南冰玲的,后面那句自然是说给弘昼听的。南冰玲答应一声,转身进库房挑了一泡陈年老生普出来,投入沸腾的铁壶中。茶在壶里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枣香味,氤氲于南冰玲的鼻端。她用布巾裹着手揭开铁盖看到壶里茶汤红亮,茶底暗红微黄,知道此时茶味最酽,便提起铁壶朝弘昼夫妇走去。

“王爷、嫡福晋,茶好了。”

弘昼点了一下头,而嫡福晋似未曾听到,正絮絮叨叨地跟弘昼说着家长里短。

茶是自然的东西,真正的茶艺奉茶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从右到左既可,更何况此时嫡福晋正好坐在右边,而南冰玲所在的位置也是右侧,所以自然而然地提着铁壶欲先为嫡福晋倒茶,谁知她刚抬起铁壶,嫡福晋的手就往后抬起,南冰玲急忙后倾,但嫡福晋的手长,还是扫到了滚烫的壶身。

“茶来了……啊!”嫡福晋发出一声惨叫,眼泪夺眶而出,两腿一软笨重地坐到地上。南冰玲整个人都傻掉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弘昼一瞪南冰玲沉声喝道:“放肆!跪下!传太医。”

随行的太监们乱作一团,一个小太监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嘶声叫道:“传太医!”

侍女们将嫡福晋围了个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端来冷水,供她浸泡。

南冰玲讷讷地跪了下来。

嫡福晋哭得凄凄惨惨,她道:“玲妹妹,我知道我老了……你瞧不上我……我也知道你侍候王爷有功……可你也不能这样作贱我,我和王爷结发二十年……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为了小王爷们,也不能要我的命呀!”

天哪?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南冰玲着急地辩解道:“我……没有,这不关我的事!”

嫡福晋嘶声叫道:“你说什么?让你倒个茶你故意烫着我,谁没看到,当着王爷的面,你还敢狡辩?”

“我……我提着茶壶过来之前就先禀报过茶来了,王爷也听到了!”

“那你提着那么烫的铁壶走到我身后,是什么意思?”

“我……我给你奉茶呀!”

“你给我奉茶?王爷坐在这儿,什么时候轮到先给我奉茶了?你明明就是故意烫我的!”

看来这嫡福晋是不懂茶了,不过南冰玲倒不担心,因为弘昼可不是个草包。她抬头看向弘昼,等着他为自己主持公道。

谁知弘昼沉声喝道:“把她拖下去,杖责十大板!”

南冰玲眼珠瞪得几乎掉出来,还讲不讲理了?

嫡福晋伏在弘昼怀里哭得愈发欢畅,“王爷还是不要了……王爷不要责怪玲妹妹……妾身老了,玲妹妹年轻……正得王爷欢心,如果玲妹妹因此记恨妾身,那妾身以后就没有活路了!”

弘昼说:“瞎说什么呢!这个家是咱们夫妇俩的,其他人都不过是下人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别哭了,乖,别哭了。”

下人?原来她是下人,南冰玲瞪着弘昼气得眼睛喷火。

嫡福晋指了指南冰玲,“王爷,你看她,好凶!”

弘昼大声喝道:“还不把她拖下去打板子!”

南冰玲压抑在心里小半年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她弹起来指着嫡福晋骂道:“吴扎库氏,你这头搬弄事非,颠倒黑白的老母猪,你除了下崽还会做什么?别以为自己孩子多就有多大功劳,是个女人就会生孩子,你要是不拘着王爷,这府里的孩子早就跑满地了,轮得到你在这儿横?”

嫡福晋整个人都傻掉了,一口气差点倒不上来,她位同贵妃,因为皇上对和亲王亲厚,连宫中贵妃也要让她三分,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骂她!她不睱思索地抓起小几上的紫砂壶朝南冰玲恨恨地砸过去。南冰玲轻巧地躲避过去,呲笑一声指着嫡福晋的肚腩说:“别人生完孩子还不会像你这么丑!”

嫡福晋“啊!”地大叫一声:“给我拖下去,打死她!”

太监们并未动手,只是用眼睛看着弘昼。弘昼冷冷地说:“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众人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摁住南冰玲,南冰玲拼命挣扎,嘴里骂道:“滚开!拿开你们的脏手!”

嫡福晋喝道:“堵住她的嘴。”

有人抓起茶几上的茶巾冲过去塞住南冰玲的嘴。众人一起把她拖走了。

板子打完,南冰玲被抬走,太监们正准备收拾起棒子和凳子,弘昼走过来了,后面跟着嫡福晋。凳子下面流了一大滩血,棒子上也粘满了血,地上留下两条血路。

“都退下”弘昼吩咐道。下人们纷纷行礼离开。

“墨漓,你知道为什么你当着我的面陷害南冰玲我却还要帮你吗?”

嫡福晋愣了一下,“王爷所言何意?”

“刚才你是故意撞上南冰玲的铁壶的,不仅仅是我看到了,边上站着的下人也全都看到了。”

嫡福晋一阵心慌,但她想着的儿女们,又有了底气,她嗔怪地叫了一声:“王爷!”

“我是为了婉儿。”弘昼苦口婆心地劝道:“墨漓,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已经不是我的爹了,是皇兄,再到下一代我们的儿女就是皇室旁枝。如今皇兄已有好几个阿哥,以后还会有更多,随着小阿哥们长大,势必会封为亲王,会在朝堂上成为皇兄的重要帮手,我主动退让皇位的情份也会逐渐淡掉。我会被排挤,会变得不重要,到那时候府里的孩子就只能指着婉儿帮衬拉拔。”弘昼看着嫡福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当着下人的面陷害南冰玲,如果我不装作没看见,就得惩罚你。婉儿在宫里本来就比不得皇兄亲生的女儿,如果你再受罚,别人就更看不起她了,明白吗?”

嫡福晋转头过去抹了一下眼角,可怜楚楚地低下头,那样子像是受了莫大的冤枉和委屈。她还是没明白他说的话?或者她明白,但不接受。弘昼突然感到很寂寞,她成亲20年,生了6个孩子,但脑子里除了吃穿享受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从来没有一刻是懂他的。

弘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其实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随着小阿哥们长大,随着他的渐渐失势,皇兄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包容他,偌大的王府每天花钱如流水,南家茶庄将成为重要的经济支柱,所以南冰玲必须在王府好好活着。他本想把话说透,但看到嫡福晋那般模样就知道不必了,说了也白说。

弘昼回忆起他和嫡福晋的过去,他们在大婚前没见过面,新婚之夜他甚至都没看清楚她的脸就同床共枕了。那时候凭着先帝对他的宠爱,他在暗暗努力,想要争一争储君位。三哥弘时的生母齐妃为父皇后宫中第三位妃主,地位高于皇兄的生母熹妃,更高于他的生母裕嫔,三哥正是仗着出生高贵,以储君自居,被父皇以雷霆手段惩治,先是过继出去,后来又贬为庶人逐出皇家。

正是父皇的毫不容情让他重新思考承继大统的机缘和条件。康熙爷最爱十四叔,最后却选了整天埋头种地的四皇子,也就是他的父皇接替大位,为什么?他专门查看了旧档,发现康熙末年吏治混乱,国库空虚,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宵衣旰食、鞠躬尽瘁,且有雷霆手段的君主来将国家扳回正途,而自己的父皇正是这样的人。至于选择喜爱的儿孙继位,皇兄则弥补了康熙爷无法选用十四叔的遗憾,所以这一切原先就是定好的。

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后,为保住全家人的性命他主动退出,远离想要支持他的朝臣,用各种荒唐表达自己无心帝位。那时候的生活外表安稳,内心惶惶,他对男欢女爱全无心思,待皇兄继位一切安定下来,他已跟嫡福晋生活了十年,有过四个孩子,他还来不及爱就已习惯了。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

其实皇帝的生活并不像戏文里表现的那般风光无限,要权衡和付出的很多,当年皇考承继大统后,为整治吏治不断地完善律法,对于被查实证据的官员严惩不怠,还起用了钦差大臣查贪腐这一利器,三重手段使出立竿见影,官员落网,家破人亡者甚众,连同在“九子夺嫡”中落败的皇叔以及他们的党羽,痛恨皇考的人何其多。所以才会有康熙爷本是“传位十四皇子”,被皇考在十字上头加一横篡改成“传位于四皇子”的妖风在民间吹起,其实圣旨由满、汉两种文字书写,哪里是加一横就可以改变历史的?但被有心人恶意扇动,传得沸沸扬扬,活灵活现。如今皇兄正在想办法修复旧日伤痕,但反对朝廷的民间势力依然庞大。皇兄为振兴经济,稳定朝局可算是殚精竭虑,如今的天下也已呈现出康熙爷统治时期的盛况,但皇兄仍不得不小心防范来自不明方向的攻击。他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荒唐王爷,但在朝堂上他永远跟皇兄一党,所以兄弟俩一起小心防范便是了。

在朝堂上可兄弟连心,但在家里呢?二十年岁月白驹过隙,蓦然回首,他才发现他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