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
2月22日,星期日
一整天都在认真检查《女孩工厂》的校样。我感觉和这本书有种奇怪的距离感:它有一种反映底层生活的夸张魅力(我的主人公雷诺克斯·德文完全拜倒在莉迪亚的石榴裙下——莉迪亚就是以安娜为原型的人物,她只要开口,就是让雷诺克斯往自己身上烙个专属于她的烙印,他也会愿意)。我自认为写出了巴黎的真实风情,但为了忠于背景历史,此书又相当幻灭。它的主题巧妙地暗示了乱伦的存在:上校在书中被称为“叔叔”,他在城里到处开妓院,让一群“侄女”接客——这正是书名的由来。在小说的结尾,雷诺克斯想办法把他交给了警方,并和莉迪亚逃到了因斯布鲁克(偏偏就去了那儿),在那儿,莉迪亚死于肺结核。
兰德今天早上打来电话,说她得到个机会,能跟着什么国会实况调查委员会去印度——似乎跟甘地和印度国大党有关[24]。我大度地说,她应该去,她不应该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之类的。我会想她,这是当然,可我也确实需要集中精力工作了——我有四篇稿子逾期未交,其中包括一篇要给《伯灵顿杂志》的谈立体主义的重要长稿。
一整天都在格利伯的公寓里走来走去,感到心满意足。炉火烧着,餐厅桌上铺满校样。兰德周五在这里,屋子里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尤其是她带来的那盆风信子还散发着浓浓的花香——她留下了一条围巾。记得我们星期六早上做了爱,一起在乱糟糟的床上吃吐司和橘子酱,床头柜上的茶壶冒着热气。她离开后,我在午餐时间漫步到河边,在八钟餐厅喝了一品脱啤酒,吃了份牛肉派。回来继续看校样。我银行里有超过八百英镑存款,预计书出版的那天还会收到五十英镑(当然,要减去给华莱士的佣金)。我爱兰德,她也爱我,我出版了一本书,第二本也即将问世,而我还没到二十五岁呢。我想起离开牛津时,我竟是那么悲观抑郁!霍顿说得对:两周过后,你的学位对你的人生发展便没什么影响了。看看沃,看看康诺利,看看伊舍伍德[25]和我自己:要走上文人的道路,拿个差劲的学位成绩似乎还是个必要条件呢。
(3月)
今天,在萨姆纳,母亲将我介绍给一对年长的夫妇,欧文少校和他的夫人,他们现在就住在我的位于顶楼的房间里。“是租客。”母亲说,接着,她又告诉我一九二九年大萧条引发的其他危机。普兰德盖斯特先生似乎将她的几乎全部资产都投在了美国股票上——它们现在基本一文不值。
“那么你还剩下什么呢?”我问。
“嗯,我还有这房子,不过收入太低了。我从银行借了很多钱。是你让我借的。”
我说服她卖掉汽车,解雇所有用人,只留下恩卡纳茜欧。显然,她给我的零花钱甚至都是借来的。我告诉她,我不再需要她的任何补贴,并给她写了张一百英镑的支票,应付眼下的亏空。我问到普兰德盖斯特先生的地址——他还在纽约——试图挽回点什么。
“他破产了。”她眼泪汪汪地说。
“别哭了,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啊,是,我知道。可我总在想:你爸爸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4月)
《女孩工厂》出版。《思想的想象》的成功使得这本书也立马有了书评。“粗俗而可耻”——《邮报》。“一本令人不适且震惊的淫秽小书”——《泰晤士报》。“蒙斯图尔特先生的才华显然仅限于传记;我们建议他把小说留给更有把握的人去写”——《标准》。感谢上帝,兰德远在印度。
4月27日,星期一
在萨伏伊烤肉店举行庆祝午餐:洛根、华莱士、罗德里克,还有斯普莱蒙特&德鲁出版社的斯普莱蒙特先生本人,他亲自来看我这棵摇钱树了。华莱士和我愉快地享受着大家源源不绝的溢美之词。在三周时间里,我的书卖出了将近一万一千册,加印五次。趁这个势头,华莱士又把版权卖到了美国(德克、普莱德&沃夫森出版社)和法国(黑色笔记本出版社)。斯普莱蒙特&德鲁出版社央求我再写本小说。华莱士聪明地让他们以为确实有这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我让他替我发言——就好像我是皇帝,他是宰相),但又表示,在写小说之前,洛根想先写一本题为“世界主义者”的书,是不是,洛根?
“我喜欢这个书名。”罗德里克说。
“我也喜欢。”斯普莱蒙特先生应声附和,差点就要伸手去拿支票簿了,“写什么的?豪华旅行吗?百万富翁的生活?”
“是研究大战前一群法国诗人的。”
午餐结束前,他们发现不可能劝阻我了,便装出饶有兴致的样子。华莱士和我站在萨伏伊的庭院里,我们喷出的雪茄烟雾在春日阳光下浓得像是幽灵。华莱士说,他期待能与出版社达成协议:他想创造文学批评著作预付版税的新纪录。
(4月)
兰德回来了,但几乎立马又走了——跟李一起——往北去了达累姆或谢菲尔德,或其他什么地方,与失业矿工们忍饥挨饿的家人交谈。拿到《世界主义者》五百英镑的预付版税。《女孩工厂》卖出了一万七千五百册,销售还没有放缓的迹象。文学同仁们都鄙视我——但我应付得来。
5月14日,星期四
和兰德在丽兹饭店午餐。我想庆祝,可她说,她宁愿在格林公园吃三明治,或是去酒吧吃个派——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丽兹。她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北方可怕的贫穷现状,搞得气氛冰冷——她似乎对我的成功和我的新财富毫无兴趣。她说,李警告过她,德国银行目前正处于崩溃边缘[26],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整个欧洲都将分崩离析。我坐着听,任由她慷慨激昂地说个不停,我喝下了几乎整瓶香槟。她和我一起回到格利伯的家,但这个夜晚并不圆满。满腔热情被浇了冷水,我也变得冷淡。今早六点,她便离开了,道别的话也没说一句。我会给她一些时间。
6月1日,星期一
今天,我向兰德·福瑟吉尔求婚,她拒绝了。
[写到这里,第一本伦敦日记中断了大约十六个月。《女孩工厂》持续热销。洛根在九月第一次去纽约,参加该书在美国的出版活动;十月,他将电影改编权以一千英镑价格卖给英国克莱瑞恩电影公司。一九三二年上半年,他大部分时间在法国,继续为《世界主义者》的创作做研究。夏天,他前往西普里安·迪欧多内在洛特区凯尔西的住所拜访。八月,他回到伦敦,照惯例前往苏格兰,参加了迪克·霍奇在加拉希尔斯的基尔多纳举办的狩猎派对。莱蒂西亚·艾奇菲尔德(洛蒂)和她的哥哥安格斯·卡塞尔爵士也参加了。在接下来的数周及数月时间里,洛根开始与洛蒂·艾奇菲尔德频繁见面——他们成了伦敦社交圈里众所周知的一对儿,并被报纸的八卦专栏频频提及(“洛根《女孩工厂》一书中的女孩到底是谁?”)。一九三二年三月,他向她求婚。订婚期不长,婚礼定于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六,在诺福克郡艾奇菲尔德圣安德鲁的教区教堂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