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与清华学校的管理变革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僻居北京西北郊清华园求学的年轻学子,一反往日静心读书、不与政事的传统,积极投身到运动中去。同时,积极参与学校管理与自我管理,引起清华学校多方面的变革。
清华学校招收中等科学生年龄在12岁至15岁之间、高等科年龄在16岁至20岁之间。中等科插班生年龄在14至15岁之间、高等科插班生年龄不超过19岁。学生总体年龄偏低,学校实行严格管理,希望学生养成良好的学习、生活习惯。这种严格管理背后,是“造就一完全人格之教育”教育思想。
1919年以前,学生自我管理比较薄弱。全校没有自治会、学生会等全校性学生团体,只有每级级会以及一些学生自由组织的社团。“有关于学生全体事件发生,则召集各级各班领袖,以兹讨论”(1)。相对应的是,学校的学生管理比较强势。学校设有“斋务处”专司其事,由斋务长负责。学生一举一动,均受严格管制。“在一九一九年五月以前,清华没有甚么自治可说,因为没有一定的团体来管这件事。好多学生可以自己管的事,都在斋务处底手里”(2)。
清华建校早期,学生年齿尚幼,主要精力在读书学习,虽有不满但能隐忍,学校尚能风平浪静。随着学生年龄日益增大,不满日益增加。到1919年,早年进校的学生都已成为18岁到20岁左右的青年,长期蕴积的不满,伴随着五四运动这根导火索,一下迸发出来。梁实秋描述当时情形:“五四运动原是一个短暂的爱国运动,热烈的,自发的,纯洁的,‘如击石火,似闪电光”,很快的就过去了。可是年轻的学生们经此刺激震动而突然觉醒了,顿时表现出一股蓬蓬勃勃的朝气,好像是蕴藏压抑多年的情绪与生活力,一旦获得了迸发奔放的机会,一发而不可收拾,沛然而莫之能御。”(3)
五四运动时清华学生在天安门前街头演讲情形,闻一多作
五四运动促进了青年的心理自觉,蒋梦麟称之为“心的革命”,“简单说一句,他们看了现在个人的生活都不满足,社会的习惯都可怀疑。现在流行的种种问题……都从这里生出来的。”(4)面对这种变化,蒋梦麟指出:“青年心理是社会的寒暑表,掌政权的人,不要闭了眼睁,不去看他的度数。也不要看了热度增高,就以为把这寒暑表打破,热度就会减低;那就大错了。办学校的人见热度增高,也不要责寒暑表。须知学生的行动,是恶社会挑拨起来的。其原因在社会,不在学生。若以此责学生,好像不责天气的热,来责寒暑表的上升,是愚极了。所以办学校的人,要知道青年的要求;帮助他们,来求满足的生活,研究社会的问题。”(5)当时也有人警告:“做校长做职员的,从此以后,若再要施‘部章教育’‘书本教育’‘警察教育’‘机械教育’,不知变革,我恐怕将来的学生,一定是受不住的。所以此后的教育,必定有一种变革,变革由校长、职教员主动的,固然是很好;就是校长、职教员反对,我恐怕学界的新潮,到底抵抗不住,变革一关,终是逃不过的。”(6)
如何应对五四以后学生心理的转变,蒋梦麟认为:管理学校,不能一味专制,更不能一味压制学生正当的诉求。“学校和学生,以互助的精神,共同做一番功夫。方是正当办法”(7)。他给办学校的人提出四点建议:“奖励学生自治”“给学生思想自由的机会”“助学生研究社会问题”和“助学生达丰富的生活”。(8)但言者谆谆,应者寥寥。包括许多校长不能适应学生心理变化,仍力图延续威权主义管理,以至于各地学潮频发。1919年8月至1922年底全国各地学潮频发,因校长与学生而起的风潮最多。而与校长有关的学潮中,尤其以驱赶校长为最多。(9)
面对丕变的学生心理,学校在管理上出现了一些明显变化。
首先,在清华校内,学生实现自我管理,成立了学生会。五四运动中诞生的清华学生代表团是一个临时机构,暑假后,代表团使命告一段落。但1919年11月,又发生“福州事件”。于是,11月27日,代表团重选代表,准备组织一个团体,作为永久的学生自治机关,这就是清华学校学生会。1919年12月23日,学生会正式成立,代表由各级选出。为了练习“学生自治”,学生会成立后模仿西方国家三权分立的议会民主制度,设立干事部、评议部和学生法庭,组织上比原来代表团完备得多,章程也很细密。学生会的成立,是清华学生管理史上一个重要事件。
其次,学生开始积极参与校务管理。学生会成立后组织了一次改良校务运动。先是评议部组织成立了校务改良委员会,收集各种意见,写出改良校务计划书送交校长。内容涉及中文教务、英文教务、体育、出版物、斋务庶务、毕业问题、课外作业、卫生等八个方面,部分意见被学校采纳。(10)典型如《清华周刊》,以前编辑由校长指定,“五四”后则由学生选出,并且学生在周刊上发表文章不需要学校预审。
学生法庭
再次,面对年齿渐长,朝气蓬勃,自主性、独立性大为增强的青年学生,学校根据实际情况有所变通,对不同年龄同学实施不同管理办法,宽严相济,注重因势利导,培养学生自治能力及良好的秩序。曹云祥任校长后,推行学生德育顾问制度,聘请部分教职员担任学生顾问,在生活与思想等方面指导学生。曹云祥认为:“师弟之间,朝夕相见,往往同舟异趣,殊属非宜。惟有设顾问制,以消除师弟之隔阂,而收互相扶助之益。”(11)梅贻琦、庄泽宣、吴在、吴景超、梁思成等教师、学生分别任西文、国文及学生顾问,曹云祥校长本人担任留学及试读生顾问。“凡关于幼年同学课程之温习,学校设备之利用,课外作业之练习,以及平日品行仪容等事,顾问皆负随时指导之责”(12)。这种制度,一方面,切实有效地加强了师生之间的了解,将学生德育指导工作切实落实;另一方面,对稳定五四运动后,尤其是经历了1919—1921年间校长更迭风波后学校的教学与管理秩序,起了重要作用。
五四运动前后,学生管理由学校完全主导转变为学校与学生协商进行,这是历史的进步。
(1)《清华学校的学生会》,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第207页。
(2)《自治发达史》,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第473页。
(3)梁实秋:《清华八年》,孙哲主编:《春风化雨:百名校友忆清华》,第18页。
(4)蒋梦麟:《学潮后青年心理的态度及利导方法》,《新教育》,1919年10月,第2卷第2期,第115页。
(5)蒋梦麟:《学潮后青年心理的态度及利导方法》,《新教育》,1919年10月,第2卷第2期,第116页。
(6)仲九:《五四运动的回顾》,《建设》,第1卷第3号,1919年10月1日,第612页。
(7)蒋梦麟:《学潮后青年心理的态度及利导方法》,《新教育》,1919年10月,第2卷第2期,第116页。
(8)蒋梦麟:《学潮后青年心理的态度及利导方法》,《新教育》,1919年10月,第2卷第2期,第116~117页。
(9)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年版,第75~104页。
(10)《自治发达史》,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第475页。
(11)《曹校长秋季开学演说辞》,《清华周刊》,第250期,1922年9月11日,第2页。
(12)《学生顾问》,《清华周刊》,第251期,1922年9月23日,第17~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