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决定
“我向你寻求深沉的爱,
因为我明智的守望不曾离去,
喜笑颜开迎候你的欢愉,
温柔擦拂你眼中的泣涕。
我自在的心灵没有忧虑,
它带给你的只有宽解和偎依。”
——佚名
玛格丽特认真聆听母亲为穷苦教民设想的种种救济新措施。尽管每项都增加内心的刺痛,她还是听着。在严冬来临前,他们应已离开赫尔斯通。老西蒙可能会犯风湿,眼睛更不好使,不会有人去读给他听,给他带去汤粥和好点的红色法兰绒料了。就算有,也会是个陌生人,老人家再也等不到她。玛丽·多蒙维利那个瘸腿的小子再爬到门边等她从林子走过去就是白搭了。这些穷苦朋友们可能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抛下他们。还有其他人。“爸总将薪俸中省下的部分贴补教区。我的开销大概会占去一些这接下来的贴补金额。不过,严冬难耐,必须有人帮助这些穷苦老人。”
“噢,妈,让我们竭尽全力吧。”玛格丽特热诚地说。她一心想着这是他们最后的帮助机会,忘了眼下敏感的时机。“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了。”
“你不舒服吗,亲爱的?”赫尔太太关切地问,没有领会玛格丽特话中可能离开的暗示。“你看上去面色苍白,精神疲乏。这软绵绵、湿漉漉的空气对健康不好。”
“不是,妈,不是那回事。这里空气好得很。在哈雷街尝过烟熏雾缭的滋味,这里的空气总带着新鲜纯净的花香。不过我确实累了,该到就寝时间了。”
“还不太晚,现在九点半。你最好快去躺下。让蒂克森拿些稀粥给你。你一躺好我就去看你。我看你是不是感冒了。或者是哪边污水塘过来的坏空气——”
“噢,妈。”玛格丽特边说边亲吻母亲,脸上笑得勉强。“我很好,别太为我担心,我只是累了。”
玛格丽特走上楼去。为了安抚母亲的担忧,她喝了一大碗稀粥。当赫尔太太回自己房间前过来和她道晚安时,她正无精打采地躺在那里。可一听到母亲关上自己房间门的声音,她一跃而起,披上晨服,开始在房内走动,直到地板发出吱嘎声她才想起要保持安静。她走到窗边,蜷起身子坐在深凹的窗台上。那天早上,当她远眺时,教堂塔尖发出的明亮清晰的光芒让她的心都活跃起来,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可晚上,也才过去十六个小时,她却坐在这里,满心伤悲,欲哭无泪,只感到沉重寒凉的痛苦压抑,似乎把内心满满的青春活力都赶跑了,再也回不来。亨利·雷诺克斯先生的造访还有表白,都像一场梦,远离她的实际生活。残酷的事实是,父亲刚对她坦承心中的疑虑,他的信念不再完整,成了落跑者。这一重大灾难将给自己家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往外望见教堂塔尖深灰色的线条,它们在视野中那么挺拔笔直,她凝视着那望不到尽头却一览无余的深蓝色背景,觉得自己可以这么一直望着,看得越来越远,却不见上帝的踪迹。一时间,仿佛地球比束在铁幕穹顶还要行形单影只,其后是挥之不去的属于那至高者的和平与荣耀。那无止境的深空,沉寂肃穆,比任何物质束缚发出更响的嘲弄,竟被地球上受难者的啼哭封闭,它们本应升入那无限广袤的辉煌之所,在触及神圣宝座之前就烟消云散。这样想着,她没有察觉父亲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月色清明,他看到女儿坐在那特别的位置,神态不同往日。他走近些,碰碰她的肩,让她知道自己进来了。
“玛格丽特,我听到你这边的响动,想过来让你和我一起祈祷,像上帝的祈祷者那样。那会对我们两人都有帮助。”
赫尔先生和玛格丽特在窗边跪下,他抬头望着上方,她带着谦卑的羞愧伏下身。上帝紧紧环抱他们,静听父亲低诵祷词。如果父亲是异端,自己不到五分钟前种种绝望的杂念纷呈,岂非是堕入更彻底的不信?她没有出声,在父亲离开后溜回床上,像个犯错自责的孩子。即使难题遍布世界,她只能信靠只好祈求,看清眼前时分她最该做的事。雷诺克斯先生,有关他的到访和表白的经过本来已经被今天这紧随其后的事件粗暴地推到一边,夜晚却扰人清梦。他爬上一棵极高的树去取她挂在枝头的帽子,跌了下来,她手忙脚乱要救他,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了回来。他死了。可场景一转,她回到哈雷街客厅,一如往昔和他交谈,只是一直记着自己亲眼见他在那致命一跌里丧命。
痛苦无止的夜晚!哪有新的一天的心情!她醒来一睁眼,昏昏沉沉,想起那些比狂乱梦境更糟的事情。一切卷土重来,不仅心情沉痛,还有其中交织的矛盾起伏。父亲被怀疑牵出了多远,这些怀疑也成了她面临的邪恶试探。她很想问,可却听不到世人的回答。
晴朗凉爽的早晨,母亲在早餐时分感到身体康健心情愉快。她高谈阔论,计划着村里的慈善,不曾留意丈夫不声不响、玛格丽特答复简促有何不妥。在有人来收拾打扫前,赫尔先生站起身,他一手撑桌,好像这样才站得稳。
“我晚上才能回家。我要去布雷司林庄,会让多布森农场主准备用餐。我会在七点回来用茶。”他没有看她们,但玛格丽特明白他的意思。七点前要告诉妈。换成赫尔先生大概会拖到六点半,可这不是玛格丽特的性格。她忍不了这重石成天压在心头,最好早点解决。一整天来安慰母亲可能都不够。当她站在窗边,边等着仆人离开,边思索从哪里说起,母亲已回楼上准备出发去学校了。她走下来时拾掇得整整齐齐,心情格外舒畅。
“妈,今早和我在花园走走吧,就一圈。”玛格丽特说着,伸手环住赫尔太太的腰。
她们走过敞开的窗户。赫尔太太开口说了什么,玛格丽特没听清。她的眼睛盯着一只蜜蜂,它刚刚钻进了一朵尚未盛开的花苞,等它忙活够了,继续往前飞,她就开口,以此为号。它钻了出来。
“妈,爸要离开赫尔斯通了!”她脱口而出。“他要离开教堂,去北方的米尔顿。”这三桩难以接受的事费劲地说了出来。
“你怎么会这么说?”赫尔太太问,她大吃一惊,疑窦丛生。“谁告诉你这样的无稽之谈!”
“是爸自己说的。”玛格丽特回答,多么想讲几句温和体己的话,可确实不知说什么好。她们离花园长椅很近,赫尔太太坐下来,开始哭泣。
“我听不明白。”她说。“要么你完全弄错了,要么我没听懂你说的。”
“没有,妈,我没弄错。爸已给主教写信,说自己心存疑虑,不能留在英格兰教堂尽职承担牧师之责,要离开赫尔斯通。他也咨询了贝尔先生,弗瑞德里克的教父,你知道的,妈。已安排好我们去北方的米尔顿。”玛格丽特说这些时,赫尔太太一直抬头看着她的脸,她表情严肃,至少说明她相信自己讲的是真的。
“我不相信。”赫尔太太最后说。“要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早该告诉我了。”
玛格丽特很想告诉母亲,无论她之前的不满与抱怨有多过分,父亲让先她一步得知消息的孩子来解释他的观念变化,即将到来的生活变迁,是父亲不对。她在母亲身边坐下,让她的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并俯下柔软的面颊怜惜地贴紧母亲的脸。
“亲爱的,心爱的妈!我们都不愿让你感到痛苦。爸尤其这么觉得,你知道你并不坚强,而这毕竟会带来很多操心挂虑。”
“他何时告诉你的,玛格丽特?”
“昨天,就昨天。”玛格丽特回答说,意识到这问话出于一丝嫉妒。“可怜的爸!”连忙将母亲的注意力引到对父亲心理遭遇的同情上。赫尔太太抬起头。
“他说有疑虑是什么意思?”她问。“不可能说他有别的想法吧,他比教堂还清楚吗。”玛格丽特摇了摇头,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睛,因为母亲触到心底遗憾的最敏感处。
“主教也不能导正他吗?”赫尔太太问,有点不耐烦了。
“恐怕不能。”玛格丽特说。“不过我没问。我不忍心听那可能的答复。不管怎样,都定下了。他两周内会离开赫尔斯通。我不肯定他有没提到已经递交了辞职书。”
“两周内!”赫尔太太惊呼。“我真觉得这事奇怪,很不正常。我说这很荒唐。”她说着,开始靠眼泪释放压力。“你说他有疑虑,所以放弃牧师之职,竟完全没有问过我的看法。我敢说,要是他起初就和我讲起,我一早掐灭了这些疑虑情愫。”
尽管玛格丽特觉得父亲的行为不乏针砭之处,她也不能忍受母亲对他的絮叨指责。她知道父亲的保守源自对母亲的一腔柔情,可以说他怯懦畏缩,却绝不致荒唐。
“我以为你会为离开赫尔斯通感到高兴呢,妈。”她停了一会儿说。“这里的空气一直让你觉得不好受,你知道的。”
“你别指望制造区浑浊的空气,像米尔顿那样烟囱林立、尘土飞扬,会比这里纯净甜美的空气好,这里只是感觉上太过松软了些。再想想在那些工厂工人中间会有怎样的生活!当然,要是你父亲离开教堂,我们走到哪里也不会受欢迎了。这真是奇耻大辱。可怜的约翰爵士!还好他没活着见到你父亲成了什么样!当我还是个小女孩和你肖尔姨妈在一块儿的时候,每天晚餐后,在贝里斯福特庭院里,约翰爵士总会拿第一杯酒致‘教堂和君王,以及其他各行’。”
玛格丽特高兴地感到,母亲没有纠结丈夫掩藏了自己心灵深处的波澜,转向了别的方面。这是仅次于父亲疑虑必然引发担忧的严重本质,让玛格丽特在此事细节中深感痛苦之处。
“你知道,我们在这边的社交也少,妈。格尔曼斯人是我们最近的邻居,要说社交的话,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他们。他们和北方米尔顿人一样也经商贸易。”
“是啊。”赫尔太太简直愤愤不平。“可是,不管怎样,格尔曼斯人做马车供应这边大半个上流社会,也因此和他们有些来往。这些工厂的人,都是穿棉布做些纺织供应吧。”
“好吧,妈,我放弃这些纺棉纱的,不再为他们辩护,就像一贯对那些经商贸易的。只是我们和他们接触的机会也不多。”
“你父亲为什么选定北方的米尔顿呢?”
“一部分,”玛格丽特叹气解释。“因为那里和赫尔斯通大相迥异。还有就是贝尔先生说那边有人找家庭教师。”
“米尔顿做家庭教师!他为什么不去牛津给绅士们做导师。”
“你忘了,妈!他离开教堂是因为自己的想法。那些疑虑可不利于他留在牛津。”
赫尔太太沉默片刻,静静淌着泪。最后她说:“家具怎么办,我们该怎么搬家?我从没搬过家,现在又只有两周时间合计!”
玛格丽特松了口气,心情实难言表。母亲的担忧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激烈,这些事她自己并未挂心,不过却愿意尽力承担。她计划着,表明承诺,尽量让母亲照眼下情况安排,哪怕她们都对赫尔先生的打算不甚明了。整天下来,玛格丽特一直陪着母亲,全部精神关注着她的情感变化。尤其夜晚临近的时候,她越来越期望父亲带着奔波的疲惫回到家时能感受到家里温馨的等候。她寻思着他长期保守着什么秘密。母亲只冷淡地说他应早点告诉她,那样好歹有个人在身边安慰他。当听到父亲走进屋的脚步,玛格丽特紧张得头脑发晕。她不敢迎向他,告诉他自己整天的进展,以免母亲嫉妒不快。她听到他步子徘徊,好像在等她,或者等她的提示。可她不敢动弹。母亲嘴角抽动,脸上变色,已然发觉丈夫回家了。他拉开房门,却站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进来。他脸色灰黯,眼光中闪动着胆怯,男人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多么可怜。可这种精神不振又进退失措,这种精神和身体同时承受的低落消沉,触动了妻子的心。她走过去,靠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噢,理查,理查,你该早点告诉我啊!”
这时,玛格丽特泪水夺眶而出,她冲上楼,扑倒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企图抑制熬过整天坚韧不拔理智约束却最终澎涌而出的歇斯底里的哭泣。她自己也不知道会这样待多久。女仆进来整理房间她也没听见。那吓住的女孩重又踮着脚溜出屋,立刻跑去告诉蒂克森太太赫尔小姐伤心痛哭仿佛心都要碎了。不管怎么说,再这样下去,她会重重病倒了。玛格丽特因之受到提醒,翻身坐了起来。她看见熟悉的房间,还有蒂克森在暗处的身影。后者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手拿蜡烛站着,怕烛光刺激到赫尔小姐疲乏的双眼,它们现在可是红肿模糊。
“噢,蒂克森,我没听到你进屋。”玛格丽特说,极力恢复受到震荡的自我约束力。“很晚了吗?”她问,蔫蔫地从床上起来,可脚落地却没有踩实。她把又湿又乱的头发从脸上拨开,想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刚睡醒。
“我不知道几点。”蒂克森有点委屈。“自从你母亲在我陪她打理准备饮茶时,告诉我那可怕的消息,我就完全忘了时间。我真不敢想我们以后会成什么样。刚才夏洛蒂告诉我你在哭,赫尔小姐,我觉得,这没什么奇怪,可怜的!老爷竟想这个时节转为异教徒,可就算不夸口他在教堂做得很好,他也从未犯下什么差池。我有个表亲,小姐,他年逾五十成了基督教循道宗的牧师,他一辈子都是干的裁缝活,可到那个年纪忙活着却做不出一条像样的裤子,所以这倒不奇怪。可老爷他!就像我跟太太讲,‘可怜的约翰爵士会怎么说啊?他从来就不赞成你嫁给赫尔先生,可要是他知道会到这步田地,他一定会说出更狠的话来,要是可以!’”
蒂克森太习惯在女主人面前对赫尔先生的表现品头论足,后者视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没能注意到玛格丽特眼光变色、鼻孔张大。一个仆人竟当她的面这样谈起父亲!
“蒂克森。”她低声唤着。每当分外激动时她就会这样讲话,听上去好像远方骚动不安,或电闪雷鸣。“蒂克森!你忘了你在和谁说话。”她站直身子,实实踩在地上,面对这侯着的仆人,目光犀利地紧紧注视她。“我是赫尔先生的女儿。走开!你犯了个奇怪的错误,我想你再想起来,自己的好心肠也会感到难过。”
蒂克森不置可否,在屋里又停了一会。玛格丽特又说,“你可以离开了,蒂克森,我想你出去。”蒂克森不知该憎恶这斩钉截铁的话语还是该扭头哭泣。要是女主人,这两样都行得通。可就像她自己寻思的,“玛格丽特小姐身上有那老先生的影子,还有可怜的弗瑞德里克少爷也是,真不知他们怎么办到的?”这些话要是出自一个不那么狂傲坚决之人,自己本会火冒三丈,眼下却顺从着,半是忍让半是抱屈地说:“要我给你解下晨衣梳理下头发吗,小姐?”
“不用,今晚不用了,谢谢。”玛格丽特沉着脸看着她走出去,栓上了门。从今以后蒂克森都服从玛格丽特的指示,对她心怀钦佩。她说是因为她像极了可怜的弗瑞德里克少爷。可事实是,蒂克森和很多人一样,喜欢强大决绝的统治者。
玛格丽特需要的是蒂克森行动上的支持,默默的支持。有些时候,后者觉得她应该尽量少和这小姐说话,以表明自己的感情受到伤害。所以,也做得多说得少。两周对于这样的举家搬迁实在是短。正如蒂克森所说,“只有一位先生这样,要是换成其他先生,”可一看到玛格丽特坦率严厉的眉眼,她连忙咳嗽着咽下后半句走开了。只是带走了玛格丽特给她的薄荷药水,来对付“我胸腔觉得痒痒,小姐”。但除了赫尔先生几乎任何人的实践经验都可以发现,时间这么紧,在北方米尔顿或是任何其他地方,都难以找到房子放置他们必须搬出赫尔斯通宅的家具。赫尔太太被各方纷纷告急的各种家务决策搅得头昏脑涨,真的病倒了。玛格丽特看到母亲安心躺在床上,把事务管理的担子交给自己,才觉得放下心来。蒂克森就像保镖那样,全心全意照顾女主人,只从赫尔太太卧室走出来摇个头,或是喃喃低语几句,玛格丽特也不会留心听。因为,在她面前清楚明白地摆着必须离开赫尔斯通的事实。接替赫尔先生的人选已经确定,而且父亲心意已决。没有徘徊的余地,不管是为他考虑,还是从各方面看这事。他决定和每位居民告别,可每晚回到家,心情越发沉重。玛格丽特对于这一摊子必须处理的实际事务毫无经验,不知道该和谁商量。厨子和夏洛蒂热心快肠、干劲十足,搬挪捆绑,忙得不可开交。玛格丽特的聪慧使她能随着两人的进展找到最好的安排,并指示该如何完成。可他们这是赶去哪里呢?一周内就得走了。直接去米尔顿,还是别的地方?很多安排都要看这点,一晚玛格丽特决定询问父亲,尽管他明显疲劳沮丧。他的回答是:“我亲爱的!我真得好好想想才能定下。你母亲怎么说?她希望怎么安排?可怜的玛利亚!”
他只听到比自己叹息更响亮的回音。蒂克森刚走进来为赫尔太太端茶,听到赫尔先生的最后几句。想着他在场玛格丽特不致公然责备,便壮着胆子说,“我可怜的太太!”
“你不是说她今天病情加重了吧。”赫尔先生连忙转身问。
“我觉得不好说,先生。可不该我做判断。心里的病比身上的病重呢。”
赫尔先生显得极其窘迫。
“茶是热的,你快给妈端去吧。”玛格丽特含威不怒。
“噢,请原谅,小姐!我脑子里一时只想着我可怜的,赫尔太太,别的事情了。”
“爸!”玛格丽特说。“这样悬而不决对你俩都没有好处。当然,妈对你的心理变化有看法,这是自然的。”她继续说,语气和缓。“可现在情况很明确,基本上是。我觉得,爸,要是你告诉我决定,我才好让妈帮助计划。她从没提起任何愿望,只想着那些改变不了的事。我们是直接去米尔顿吗,那边有找房子吗?”
“没有。”他回答。“我想我们会寄宿,然后找房。”
“那把家具打包留在火车站,等找到房子再去取吗?”
“我想可以吧。按你想到的最佳安排。只是要记住,我们能开支的钱减少了。”
就玛格丽特所知,他们向来不宽裕。她觉得自己肩上突然扛了一副重担。四个月前,她要做的决定主要是正餐着装,还有帮助伊迪丝列出家里宴会的邀请名单。而非家务方面,尤其是目前自己家这方面需要的各类决定。除了雷诺克斯上尉求婚那样隆重的场面,每件事都按钟点规律进行。每年,姨妈和伊迪丝都会认真讨论一次,是去国外怀特岛还是苏格兰,不过那时玛格丽特总是免于漂泊,毫不费力地守在宁静的家的港湾。现在自从雷诺克斯先生到访,让她仓皇决定,每天都有些对自己或家人事关重大的问题亟需解决。
父亲喝过茶上楼去探望妻子。玛格丽特一个人留在客厅。突然她拿起蜡烛走进父亲的书房找到一大本地图册,她把它们拎回客厅,开始仔细浏览英格兰地图。当父亲走下楼,她进展顺利,面色明亮。
“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计划。看这里,在达科郡,离米尔顿不到手指宽的距离,是荷斯顿,我常听北方人说它是个风景怡人的游泳区。你不觉得,我们可以让妈和蒂克森去那里,你我两人去找房子,一切安排妥当再接她来米尔顿?她可以呼吸海边新鲜空气,为过冬做准备,洗去一切疲乏,蒂克森会愿意照顾她。”
“蒂克森和我们一起吗?”赫尔先生问,带着一种无助的担忧。
“是的。”玛格丽特说。“蒂克森很愿意,而且我不知离了她妈会怎么样。”
“可我们以后的生活会很不同,我担心。市镇里一切都紧促很多。我不知道蒂克森会不会适应。说真的,玛格丽特,有时我觉得那女人自视很高。”
“她确实是,爸。”玛格丽特回答说。“要是她去过另一种生活,我们只得忍受她越发变本加厉。可她真心爱我们,离开我们会多么难受,我可以想见,尤其是这节骨眼。所以,为了妈好,为了她的忠诚,我觉得她得去。”
“很好,我亲爱的。继续说,我同意。荷斯顿离米尔顿多远?你的手指宽不能让我清楚了解这距离。”
“那好,我想是三十英里。并不远。”
“距离是不远,可是——没关系,要是你觉得对你母亲身体有帮助,我们就这么定下来吧。”
这是重大进展。现在玛格丽特可以更投入地工作、行动和计划。赫尔太太也稍显振作,对海边怡人风景的企盼使她忘记了身处磨难。她唯一觉得不太满意的是,在那里的两周时间赫尔先生都不在身旁,就像他们订婚时那样,那两周里她和约翰爵士、贝里斯福特夫人在托尔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