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做准备——一位令人惊叹的显贵——移民欧洲——布吕歇尔先生的观点——特等舱十号——全船人集结——终于出海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时不时地顺路去华尔街一一七号打听那艘船的维修和重装进展情况、平均每天游客名单上增加的人数、委员会每天判定了多少未能“入选”的人、并伤心而痛苦地劝退了多少人。听说船上有台小印刷机可供出版我们自己的一份日报时,我挺高兴。得知我们的钢琴、簧风琴和手风琴都是市面上最高档的,我很满意。看到我们的游客中有三位福音教士、八名医生、十几位淑女、几位名头响亮的陆海军将领、一大群各种学科的“教授”以及一位名字后面缀着的头衔能把人惊倒的先生,他的名头是“美利坚合众国驻欧洲、亚洲和非洲特派员”,这让我得意非凡!我早就认真考虑过,在船上要低调,因为游客资格都是经过那个委员会挑剔的眼睛[6]审查了筛选后的特别材料才获得的。我曾经预料到会有一批显赫的陆海军英雄人物登船,因此自己连后排的座次都未必保得住,但说实话,压根儿没想到会遭如此重击。
接着又一个泰山压顶,我感觉到了自己的破碎和颓败。我说如果那个权贵一定要上我们这艘船,理由嘛,我估计他必须得这么做,但我觉得,如果美国政府认为有必要派那个吨位的高官飘洋过海,不如把他分割了,按部件分别装到几艘船上去运,这岂不更大方、更安全。
唉,可惜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个小人物,我当时真该大大松口气。这位的使命一点也不重大,无非就是给那个可悲、无用、无害但发了霉的老古董——史密森尼学会[7]收集一下种子、罕见的蕃薯、特殊的卷心菜和稀有的牛蛙而已。
在那难忘的一个月里,我平生唯一一次任自己在时尚的大潮里随波逐流,并乐在其中。人人都要去欧洲——我也要去。人人都要去看著名的巴黎世博会——我也要看。每周,从全国各个港口出发的轮船带走了四五千美国人。要是我现在没记错,那时候我遇到的人里说不打算去欧洲的也就十来个。在城里,我和一个叫布吕歇尔的年轻人一起走了好久,他也订了这次旅行。他这人没城府、脾气好、心思单纯又爱与人交往,但他可不是个做大事的人。他对这次出门远行欧洲有个奇特的想法,他认为到最后,全国人民都会打包移民法国。我们走进百老汇的一家商店,他在那儿买了条手帕,店员没零钱找,布先生说:
“没关系,我到巴黎给你钱好了。”
“我又不去巴黎。”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去巴黎。”
“不去巴黎!不会吧,那你去哪个国家?”
“哪儿也不去。”
“任何地方都不去?除了这里哪儿都不去?”
“什么地方都不去,整个夏天我就呆在这儿。”
我的同伴拿了他买的东西一言不发地走出商店,出来时脸色晦暗。在街上走了一段,他打破沉默激动地说:“胡说,我看他是在胡说!”
到约定时间,船上准备好接待游客了。我被介绍给了一位年轻的先生,他将是我的室友,我发觉他很聪明、性格开朗、无私、极为慷慨、有耐心、周到而且脾气特别好。“教友城”号上的游客都认可我刚才赞美他的话。我们在明轮的前方,右舷侧的“甲板下”选了一间特等舱。房间里有两张床位,一面沉闷的舷窗盖,一个带脸盆的水槽,一条长长的、铺着豪华软垫的储物柜——一部分可以当沙发,另一部分用来放我们的东西。虽然摆放了这些家具,房间里还是有余地转身的,但再放只猫进来就没地方了,至少整只猫是不行的。无论如何,作为船上的特等舱,这个房间不算小,一切也都还满意。
本船定于六月初的某个星期六启航。
在那个不寻常的星期六,刚过中午我就到了船边并上了船。一切都那么喧嚣混乱(我之前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番景象)。码头上挤满了马车和人;游客们纷至沓来并急着上船;船甲板上全是行李箱和旅行包;一群群穿着单调的旅行装的游客,在蒙蒙细雨中呆头呆脑地溜达,看上去无精打采、愁眉苦脸,像是在脱毛的小鸡。鲜艳的旗子也升了起来,但它似乎也被诅咒了一般,有气无力、萎蘼不振地耷拉在桅杆上。总之,眼前场景极度愁苦!这是一次消遣之旅——这毋庸讳言,因为行程表上就是这么说的,登记册上也是这么写的——但总体上确实一点也看不出来。
终于,在一通砰砰声、隆隆声、叫喊声和蒸汽的嘶嘶声中,“解缆”的号令响起。一群游客急着登上船,一帮送行的忙着跑回岸。舵轮转起来,我们出发了——野游开启了!码头上传来湿漉漉的人群发出的两阵极温柔的欢呼,我们在湿滑的甲板上轻声地应和着。船上的旗子奋力地想飘起来,但失败了;“排炮”也无声无息——里面没装弹药。
我们行驶到港口最里面便停了下来。雨还在下。而且不仅是下雨,还伴着风暴。我们能看到“外面”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面。我们必须在平静的港湾里泊着,等暴风雨停歇。我们有来自十五个州的游客,其中只有个别人出过海。在多数人练就水手腿[8]之前,显然不应该让他们面对一场强烈暴风雨的威胁。快到傍晚时,两条一直伴随着我们的小拖船开走了,这两条船上坐着一帮纽约年轻人,他们热闹地开着香槟酒会,为我们当中的一位举行一种传统送行仪式。他们一离开,就剩我们孤单地漂在海上。船上的锚定在深达五英寻[9]的海底。外面大雨滂沱。这真是苦中作乐。
等到铃声召集祈祷者集合时,我们总算放松了些。第一个星期六的夜晚,其它旅行团应该会尽情地去打惠斯特牌和跳舞。但我想请没有偏见的人来说句公道话,就我们刚经历的一切和眼下的情绪来说,进行这些娱乐消遣是否合适。我们能清醒地保持一丝振奋就不错了,再无力享受更多的欢愉。
不过,海上却一直有种令人喜悦的气氛,夜晚躺在床上,感受到起伏的波浪正在摇荡着我,远处的涛声在耳边低吟,我很快就忘却了白天经历的各种不悦和烦恼,以及对将来的不祥预感,平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