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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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穿越意大利——马伦戈战场遗址——大教堂初见——奇迹——可怕的石刻——一次令人不快的经历——善人——墓中讲道——成吨的金银——其他圣物——所罗门圣殿的竞争对手

整整一天,我们都飞驰在崇山峻岭间,一座座山峰沐浴在阳光下,一幢幢漂亮的别墅点缀在山坡上,半隐在花园和灌丛间,深深的沟壑凉爽、背阴,从我们和飞鸟振翅穿梭的闷热高空中俯瞰,非常吸引人。

不过,在穿过了很多冷飕飕的隧道后,我们的汗水被压了下来。我们还掐过表,其中有一座隧道,我们是以三十到三十五英里的时速通过的,走了二十分钟。

在出了亚历山德里亚省的地界后,我们又经过了马伦戈战场遗址。

黄昏时分,我们离米兰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看到城市的轮廓和远处蓝色的山峰。不过我们可不关心这些事——它们一点儿都引不起我们的兴趣。我们已经变得急不可耐,非常渴望见到著名的大教堂!我们换着方向看,转着圈看,四处走动着看。我们不需要别人指给我们看——我们不希望任何人指给我们看——即使在撒哈拉大沙漠里,我们都能辨认出来。

终于,一片林立的尖塔在琥珀色的阳光下微微闪着柔美的亮光,从低矮的屋顶上方慢慢伸展出来,时不时可以看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大团金碧辉煌的、小尖塔般耸立的云彩浮现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方——大教堂!我们立刻认出了它。

半个晚上,还有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这座巨无霸建筑成了我们唯一感兴趣的话题。

果然是奇迹啊!如此宏伟、庄严、庞大!而且还如此精致、飘逸、优雅!原本一座真真切切的建筑,在柔和的月光下,似乎幻化为用霜花搭建的仙境,一口气便会让它消失不见!密集的尖塔直刺云天,它们的尖角锐利无比,它们的阴影洒落在雪白的屋顶上,看上去非常壮观!这是一种幻觉!一个奇迹!一支永恒的圣歌,一首刻在大理石上的诗!

不管你怎么看大教堂,它都是尊贵的,美丽的!不管站在米兰的哪个地方,甚至距离米兰七英里远的地方,你都可以见到它,而一旦它进入你的视野,其他任何事物便无法吸引你的注意力。即使试着让你的双眼摆脱内心的羁绊,但转瞬之间它们肯定还会重新锁定它。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它;晚上睡觉前最后一件事还要深深地凝望一眼。很显然,它一定是我们人类大脑所能感受到的最高贵的创造物。

早上九点钟,我们终于站在这座巨型大理石建筑前。正面有五座大门,中间一座大门的四周镶嵌着大理石浅浮雕,上有鸟兽、果实和昆虫图案,雕工细腻,看上去栩栩如生——而且形象众多,设计繁复,就是研究一个星期也不会让人感到索然无味。在无数小尖顶拱卫的大尖塔上——小尖顶内部——门窗的上方——形形色色的角落里——这座建筑的四周,从上到下,只要有壁龛和基座的地方,随处可见一尊尊大理石雕像,而且每尊雕像都富有神韵!它们都是由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卡诺瓦等艺术巨匠设计,并由他们的学生雕刻的。每个面庞都表情丰富,每种姿态都风度翩翩。再往上,在高高的屋顶上,矗立着一排排刻有纹饰和镶有万字浮雕的小尖顶,透过精美的花饰窗格可以看到远处的蓝天。在小尖顶的簇拥下,中间的尖塔傲然挺立,就像一支商船队中一艘大货轮的主桅杆。

我们想爬到楼顶上去。教堂司事指给我们一道大理石楼梯(当然是大理石的,而且是又纯又白的那种——在所使用的建筑材料中,没有其他石材,没有砖,也没有木材),并告诉我们往上爬一百八十二级台阶,然后停下来,等他上去后再说。用不着提醒停下来,无论如何,我们本来就应当那样做。爬到那儿时,我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这里就是屋顶了。在宽阔的大理石板上耸立着一长排小尖顶,从近处看非常高大,但往远处瞧则像管风琴的音管。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每个小尖顶上的雕像和一个彪形大汉差不多大小,而从街道上观看时则都像玩偶一样。我们还可以看到,在一个个中空的小尖顶里面,有十六座到三十一座美丽的大理雕像在俯瞰下面的世界。

连绵不绝的巨型大理石弯梁,像汽船的纵向缆索,从屋檐一直延伸到屋脊,沿着每根弯梁的一端到另一端,矗立着一排细腻的鲜花和果实雕像,每座雕像各不相同,独具特色,代表了一万五千多个物种。这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雕塑就像连接铁轨的枕木挤在一起,放眼望去,这座大理石花园中繁花似锦,宛如一幅迷人的画卷。

我们走下楼梯,走进教堂。一排排凹槽柱就像巨大的纪念碑,为这座建筑内部分割出宽阔的走廊,从高处彩绘窗户透过的万道柔光洒落在华丽的地板上。我知道这座教堂非常大,但当我注意到远处祭坛旁的人看上去都像小孩子,他们不是在走动,而是在滑动,这时才完全领会到教堂巨大的规模。我们在大厅内闲逛,凝望高处巨大的窗户,全都亮堂堂的,上面用色彩艳丽的笔触绘着救世主和门徒们的生活场景。其中一些画是马赛克的,无数茶色玻璃片或石子拼凑在一起之后极富艺术感,进而整个作品具有了油画的光滑与细腻。我们数了一下,每扇窗户有六十个玻璃窗格,每个窗格上都装饰着一幅画,彰显出天才与耐心的卓越成就。

导游带我们参观了一座咖啡色的雕像,据说出自菲狄亚斯[71]之手,因为任何时代的任何其他艺术家都不可能完美无瑕地再现自然。这座人物雕像没有皮肤,但身体上的每条静脉、动脉、肌肉,每根纤维、肌腱和组织都清晰可辨。它看上去还是很自然的,但不知怎地它似乎处在痛苦之中。除非一个健全人的注意力被别的什么事吸引住了,否则的话,不可能看上去那样。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然而又存在某种魅力。看到它后,我非常忧郁,因为从今以后我的眼前就总会出现它的影子了。我会时不时地梦到它。我会梦到它把被束缚住的胳膊搭在床头上,用无神的眼睛蔑视我;我会梦到它和我并排躺在床上,并用裸露的肌肉和黏糊糊的冰冷下肢贴着我。

令人不快的经历是很难让人忘却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逃学,直到很晚的时候,我才决定从父亲诊所的窗户爬进去,睡在沙发上,因为我敏锐地意识到回到家肯定是躲不过一顿爆揍的。当我躺在沙发上,眼睛刚刚适应了黑暗的时候,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长长的、暗淡的、外形模糊的东西躺在地板上。我猛地打了一个冷颤。把脸转到朝墙的方向。不过没什么用。我担心那东西会在黑暗中偷偷爬过来,并抓住我。我转过身来,盯着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似乎过了好几个小时。在我看来,迟滞的月光永远、永远都照不到它。我又转到墙壁那边,数到二十,希望把这段焦躁不安的时间捱过去。我看了一下,透过方窗照进来的惨白月光靠近了一些。我再次扭回身,数到五十——月光与那东西几乎要碰到了。我感到绝望,继续回身数到一百,然后全身颤抖着转过脸去。一只白色的人手出现在月光下!我的心可怕地沉到谷底——突然之间喘不过气来!我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当我稍稍恢复心神之后,把脸再次扭到墙那边。但如果有只神秘的手在你身后,无论哪个男孩子都不会淡定的。我又数了数并回过头来瞧了一眼——一只裸露的胳膊大半暴露在月光下。我用手捂住脸,开始数数,终于再也无法坚持下去,接下来——看到一张面无血色的男人的脸,嘴角向下耷拉,眼神直勾勾地,闪烁着死亡的光泽!我坐起身来,怒视着那个僵尸,看着月光掠过其赤裸的胸膛——一条一条地——一寸一寸地——越过了乳头——接着一道可怕的刺伤暴露出来!

我离开了那里。我不会说我是慌慌张张离开的,我只是说离开了——这就够了。我是从窗户出去的,连窗框都带走了。窗框倒是用不到,但带着它总比丢下它方便,所以干脆就带着吧。我没被吓到,但被搞得相当焦躁。

我回到家后,他们用鞭子抽我,但我很享受——似乎有非常愉悦的感觉。那天下午,那个人在父亲诊所附近被人给刺伤了,人们便把他送到诊所,给他治疗,但他只活了一个小时。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和他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在我的梦里。

继续刚才的话题。现在我们将继续往地下室走,就在米兰大教堂的大祭坛下面,接受一次感人的布道,三百年来一直静默的嘴唇和没有变化的双手都将动起来。

神父在一座小地牢前停下来,举高了手中的蜡烛。这是一个善人、一个热心、无私的人最后的安身之地;一个把一生都奉献给救助穷人、鼓励胆小鬼、慰问病人的人;一个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发现,就会扶危济困的人。他的心,他的手,还有他的钱袋子,始终是敞开的。只要想到他的事迹,人们的眼前便会浮现他那仁慈的面容:当瘟疫在米兰城肆虐的时候,他镇静地出现在憔悴的米兰人中间;鼓励那些胆怯的人;当人们因恐惧而变得发疯,进而自保的本能占据上风,从而挤走最后一丝同情心时,他却慈悲满怀;当父母放弃他们的孩子,朋友背信弃义,兄弟罔顾耳畔妹妹的祈求的哭泣声转身离去,此时是他为他们打气、祈祷,并用他的双手、头脑和钱财帮助他们。

他就是仁慈的米兰主教圣嘉禄。人们崇拜他;王公贵族们将无数珍宝慷慨地赠予他。我们站在他的墓穴前。旁边就是大理石棺,流泪的蜡烛照亮周围的环境。墙面上镶嵌着用大块银锭雕刻的浅浮雕——都是展示其生平的场景。神父在黑袍外罩上一件白色的镶边短外套,在自己胸前划十字,恭敬地鞠躬,然后缓慢地摇动一个绞盘。石棺沿着纵向一分为二,下半部分下沉,露出一副晶莹剔透的水晶棺。里面躺着一具遗体,身穿昂贵的丧服,上面有金丝刺绣并缀有璀璨的宝石。因年代久远,腐烂的头部已呈黑色,干瘪的皮肤紧紧地包裹在骨骼上,眼睛不见了,太阳穴和面颊上各有一个洞,仅剩一张皮的嘴唇咧开着,浮现出阴森的笑容。这张恐怖的脸上落满了尘土、腐朽物。头上悬着一顶冠冕,光彩耀眼;胸口上放着镶满绿宝石和钻石的纯金十字架和牧杖。

在死神所拥有的肃穆、庄严和令人敬畏的帝王之尊面前,这些廉价的便宜货看上去是那么可怜、低劣和微不足道!如果弥尔顿、莎士比亚、华盛顿等人,戴着荒原上的野蛮人才会佩戴的玻璃珠子、黄铜耳环和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锡制玩意儿面对恭敬的世人,你会作何感想!

圣巴多罗买[72]发布过重要训诫,其意义在于:膜拜世间虚荣的你们,向往世间荣耀、财富和名声的你们——请仔细瞧瞧它们的价值吧!

在我们看来,这么仁慈、这么善良,而且天性这么简单的一个人似乎理应安详地躺在神圣的坟墓里,免受窥探目光的侵扰,而且相信他本人宁愿受到这样的对待,但在这个问题上,或许我们都想错了。

当我们再次回到教堂地面上的时候,另一位神父自告奋勇,带我们去看教堂收藏的宝物。

什么,还有啊?在我们刚刚参观的这间狭窄的墓室里,以盎司和克拉计,光家具就有六百万法郎的重量,这还不包括它们所花费的昂贵工费!不过我们还是跟着走进一个大房间,里面都是衣橱大小的木柜子。他把柜门突然打开,这一瞧,生生让记忆中内华达金银鉴定所那成堆的“金砖”靠边站了。里面是圣母马利亚和主教们的塑像,比真人大,都是用纯银制作的,如果按重量算,每一尊塑像都有八十万到二百万法郎不等,它们手中捧着的镶宝石经书价值八万法郎;还有纯银雕刻的重达六百磅的浅浮雕;牧杖、十字架和六到八英尺高的烛台都是用纯金和闪亮的宝石制作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大小和各种形状的杯子和花瓶,以及诸如此类的宝贝。这就是阿拉丁的宫殿啊。这里的珍宝,只算重量,不算工费,价值五千万法郎!如果让我掌管它们一段时间,我担心银质主教雕像的市场价格很快就会因它们在米兰大教堂内的奇缺而上涨。

神父们带着我们参观了两截圣保罗的手指、一截圣彼得的手指、加略人犹大[73]的一根骨头,(骨头是黑色的,)以及其他所有门徒的骨头;留下救世主面容的一方手帕。这其中最珍贵的圣物是从圣墓大教堂搞来的一块石头,原本是荆棘冠冕上的,(巴黎圣母院有一顶完整的冠冕,)还有救世主所穿紫袍的一部分、真十字架上的一枚钉子,以及一幅真正由圣路加绘制的圣母与圣婴画像。这是我们见过的圣路加的第二幅圣母像。曾经有一年,所有这些圣物随着游行队伍穿行在米兰的街道上。

我喜欢沉迷于大教堂最直截了当的细节之中。这座建筑有五百英尺长,一百八十英尺宽,主塔高约四百英尺。它共有七千一百四十八座大理石雕像,等全部完工后还会增加三千座。此外它还有一千五百面浅浮雕,一百三十六个小尖顶——日后还会增加二十一个。每个小尖顶上还有一尊六英尺半高的雕像。整座教堂都是用大理石修建的,而且石材来自同一座采石场;为此,几个世纪前,采石场被赠与本教区的大主教。所以教堂方面只需消化工费即可;即使这样,成本依然很高——到目前为止,总账单高达六亿八千四百万法郎(相当于一亿多美元),据估计,这座大教堂依然需要花一百二十年才能完工。它看上去已经很完整了,但事实远非如此。我们昨天看到一尊新雕像被安置在壁龛里,他们说旁边的另一尊雕像已经在此矗立四百年了。有四道楼梯通往主塔,每道楼梯的造价都高达十万美元。并有四百零八尊雕像用作楼梯的装饰。五百多年前,建筑师马尔科·坎皮奥尼设计了这座令人惊奇的建筑,而他也耗费了四十六年的时间才搞出设计方案,并交给建筑工匠。现在他早已去世了。这座建筑在不到五百年前开始建设,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孙子辈也不会看到它完工。

最好在月光下欣赏米兰大教堂,因为建成较早的部分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斑驳,与较新、较洁白的部分相比就不太好看了。相对于它的高度,它的宽度似乎有些过了,但等习惯了,也许就会消除这种印象。

据说米兰大教堂仅次于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我无法理解的是,放眼世界上的人类建筑,怎么还有比它好的呢?

现在我们要和它告别了——也许就是永别。将来总有一天,当有关它的记忆已经不再生动,我们势必相信曾在一次瑰丽的梦中见过它,但决不是亲眼目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