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的男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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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年之后

“要是十年前有人说,十年后的今天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怎么都不会相信。”乔夫人对梅格夫人说。这是一个晴朗夏日,她们坐在布拉姆菲尔德的走廊上,环视着所有的变化,脸上满是自豪和喜悦。

“这就是钱财和仁慈的魔法。我相信,劳伦斯先生慷慨捐赠的这所学校就是他最高贵的纪念碑,这样的家也能让马奇婶婶的记忆历久弥新。”梅格回应道,就算当事人不在场,她也总是乐意赞扬。

“你记得吗?我们过去相信有小精灵,还打算着如果能实现三个愿望,我们会许下什么。像不像我的愿望最后实现了?我有钱,有名声,还有喜欢的工作,”乔夫人边说边像小时候一样,双手抱着头,不经意地揉了揉头发。

“我也曾许过愿,艾米也过得心满意足。要是亲爱的妈妈、约翰还有贝思都在就更好了,”梅格的声音有点发颤,因为妈妈的住处早已空无一人了。

乔握住姐姐梅格的手,两人沉默地坐着一会儿,看着眼前幸福的景象,内心悲喜交加。

好像真的有魔法,过去安静的布拉姆菲尔德变成了一个熙熙攘攘的小世界。房子看起来比以往更加舒适:墙面新刷了油漆,添了几个侧厅,新开辟的草坪和花园修整得整整齐齐,一派繁荣景象,这在往日吵闹的男孩们跑来跑去、拜尔一家捉襟见肘时是见不到的。人们曾经放风筝的山上落成了一所卓越的学校,正是用劳伦斯先生留下的那大笔遗产建成的。忙碌的学生们在孩子们曾经嬉闹的小路上来来往往,许多年轻的男女正享受着财富、智慧和仁爱带来的幸福。

从布拉姆菲尔德的大门进去,有一个漂亮的棕色小屋,很像树林中的鸽房;绿色的草坡上,劳里家有白色柱子的房子面朝西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城市的快速发展淘汰了许多老房子,梅格的安乐窝已不复存在,而且在劳伦斯先生的愤懑的眼皮子底下,还建成了一座肥皂工厂。于是,朋友们就搬到了布拉姆菲尔德,巨大的改变就这样开始了。

改变让人愉快。亲近故人的离去因他们留下的恩惠也显得有些美好。正是因此,这个小社区才呈现出了昌盛的景象——拜尔先生是学校的校长,马奇先生是学校的牧师,心中蕴藏已久的梦想就这样完美的实现了。马奇姐妹们各展所长,分工照顾孩子们。梅格是女孩儿们妈妈般的朋友,乔是所有孩子们的知己和守护者,“慷慨女士”艾米细心地为家庭困难的学生解决问题,而且为人友善,学生们把她比作可爱的家乡——帕纳塞斯山[1]。这里充盈着年轻的心向往已久音乐、美和文化。

这些年里,最初的那12个男孩早已分散各地,但依旧在世的始终记得老布拉姆菲尔德,从四面八方回到这里,讲述各自的经历,打趣过往的乐事,鼓起新的勇气承担起当下的责任。他们带着年少快乐时光的记忆回来,更加温柔、更加友善了。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他们的过去,之后再继续述说他们人生的新篇章。

弗朗茨现在是个26岁的小伙子,和一位商人亲戚在汉堡,挺成功的。埃米尔成了蓝色大海上最欢乐的水手:他叔叔让他进行了一次远航,想让他厌恶这种冒险的生活,但埃米尔回家候十分高兴,原因很简单——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且那个德国亲戚在自己的船上给了他一个好机会,这也让他很开心。丹还在四处漂泊,结束在南美的地质研究后,他曾在澳大利亚放羊,现在在加利福尼亚找矿。纳特在音乐学院忙着学习,准备用一两年的时间在德国完成学业。汤姆正在学习医药,试着喜欢上它。杰克和他的父亲一起做生意,决心成为有钱人。多利、斯达费、内德在大学里学法律。可怜的小迪克和比利都去世了,谁都没再提起,因为他们的逝去让大家身心饱受痛苦,再也不能那样纯粹地感悟生活的幸福了。

罗伯和泰迪被称为“狮子和绵羊”,因为泰迪像百兽之王一样狂暴,而罗伯却像绵羊一样温和。乔夫人称罗伯为“我的女儿”,她发现罗伯是最有责任感的孩子,安静的举止和温柔的本性之下男子气概十足;可在泰迪身上,她看到的好像都是自己年轻时也有的缺点、奇想和抱负。他黄褐色的头发总是一片杂乱,腿和手臂很长,嗓门很大,精力十足,是布拉姆菲尔德的焦点人物。但他也有忧郁的时候,大概每个星期都会陷入“绝望的深渊”,然后被耐心的罗伯或是他母亲带出困境,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让泰迪自己安静,什么时候该去唤醒他。母亲为泰迪感到骄傲和快乐,但同时也为他而痛苦。在这样的年纪,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孩儿,各种天资初露头角,这个出众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母亲心里也不是很能确定。

德米大学毕业,载誉而归,梅格夫人满心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牧师——她热切地想象着这高贵的年轻牧师第一次布道会讲些什么,以及他那长久、意义非凡、荣耀的人生。但是约翰——现在梅格夫人这么称呼德米,坚定地拒绝了神学院,说自己不想再读书了,想更多地了解人和这个世界,所以决定当一名记者,所以这位可爱的夫人很是失望。这对梅格夫人来说确实是个打击,不过她知道,年轻的心不可羁绊,而且经历是最好的老师,她愿意让德米追寻自己的梦想,不过还是希望能在布道坛上看见他。得知家里有人想当记者,乔阿姨尤为愤怒,她说德米是处在困境中的詹金斯[2]。她喜欢德米的文学造诣,不过正如此后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她讨厌那些爱打听别人隐私的人也是事出有因。但德米有自己的主见,不动声色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对于急切的母亲们的唠叨和伙伴们的嘲笑,他都不为所动。泰迪的叔叔十分支持他,还为他的事业描绘了宏伟的蓝图,说狄更斯和其他名人刚开始都是记者,后来都成了著名的作家或是新闻人。

女孩子们出落得仪态万方。黛西,一如从前甜美、顾家,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14岁的乔茜最有创意,特立独行,经常恶作剧,最近又迷上了舞台,这让她喜爱安静的妈妈和妹妹喜忧参半。贝丝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她的父母用爱和金钱培培养了这么个可人儿,而贝丝也继承了父母的天赋,有着小公主般优雅的举止和考究的品味。不过调皮的纳恩才是这个小社区的骄傲,同许多好动、任性的小孩儿一样,她成了一个充满活力、前途无限的姑娘,这个有着雄心壮志的探索者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时,一下子就大放异彩。纳恩16岁开始学习医药,20岁时就已小有成就,拜那些出色的女性所赐,现在很多学校和医院都向纳恩敞开了大门。她的梦想从孩提时代就没有改变,那个时候她在老柳树林里说的话惊到了黛西:“我不想组建家庭,那太麻烦了。我想有个办公室,摆满装有各种粉末的瓶子,四处给人治病。”当初那个小女孩预言的未来已经被现在这个年轻姑娘迅速实现了,她从中获得了幸福,任何东西也不能让她放弃这份工作。一些年轻有为的绅士跃跃欲试,想让纳恩改变主意,像黛西一样“打理一座温馨的小房子,照顾家庭”。纳恩只是笑了笑,提出要亲自检查那些求爱者表达爱意的舌头,或者用专业的姿态给那些勇敢地向她伸出爱之手的男人测测脉搏。于是,所有人都退却了,唯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坚持,他如此专一,绝不退缩。

这个人就是汤姆,他从小就喜欢纳恩,他的真心就如纳恩对那些粉末的真心一般,而且他还证明了自己的忠诚,这让纳恩特别感动。汤姆学习医药纯粹是因为纳恩,他自己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一心成为商人。只是纳恩很坚定,所以他也就坚持了下来,只是衷心希望自己行医时不要误杀了同胞们。汤姆和纳恩是很好的朋友,他这段愉快的求爱历程也给伙伴们带来了不少欢乐。

这天下午,梅格夫人和乔夫人在走廊聊天时,他俩正向布拉姆菲尔德走来。不过他们不是一起来的:纳恩一个人轻快地走在令人惬意的小路上,思索着一个她感兴趣的病例;经过城郊时,汤姆跟上了她,想装作不经意赶上她的样子——纳恩离他也不远,汤姆这么做只是闹着玩儿。

纳恩长得很漂亮,肤色清透,眼睛明亮,带着蜻蜓点水般的笑容,脸上一副怀抱理想的年轻女性特有的冷静表情。她穿着简单不花哨,步履轻快,看起来充满活力,宽阔的肩膀向后倾,手臂随意摆动,每个动作都展现了年轻人的爽朗和健康。路人看到她都忍不住回头,仿佛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看着一个热情快乐的女孩走在乡间小路上是十分开心的事。那个满脸通红的男青年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摘掉了帽子,贴在头上的卷发恼人地晃动着,他也和路人一样,觉得很开心。

这时,微风中传来一句轻柔的“你好”,然后就停下了步子,他努力想表现出惊讶,可是彻底失败,纳恩友好地问道:

“噢,是你吗,汤姆?”

“看来没错,我觉得你今天会出来散步。”汤姆的脸上露出快乐的神情。

“原来你知道。你的嗓子怎么样啦?”纳恩用职业的语气问,她正努力压制自己心中的欢喜。

“嗓子?噢,啊!是的,想起来了。没事了。那个药方真神奇。我再也不会说顺势疗法[3]是骗人的了。”

“现在你才是骗子呢,我给你的那些小药丸也是骗人的,里面可没药。要是糖或牛奶治白喉这么有效,我就记下来。噢,汤姆啊,汤姆,你会一直玩儿这种把戏吧?”

“噢,纳恩啊,纳恩,你也会一直比我厉害吧?”这对欢喜冤家像往日一样互相打趣,每当他们回到布拉姆菲尔德,往事都会再次浮现。

“好吧,要不是勉强凑出理由到你办公室去,我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你。你总是忙得焦头烂额,都顾不上跟我说句话,”汤姆解释道。

“你也应该忙起来啊,那些没意思的事情根本不重要。真的,汤姆,如果你上课不用心,就很难有进步,”纳恩严肃地说。

“事实上,我受够那些课了,”汤姆言语之间有一丝厌恶,“一个人整日解剖尸体之后,必须放松一下。有些人十分享受,我可忍不了。”

“那你为什么不放弃,去做更适合自己的事?你知道,我一直觉得这很愚蠢,”纳恩说,敏锐的眼光里流露出一丝焦虑,似乎想在汤姆红似鲍尔温苹果的脸上找出生病的迹象。

“你知道为什么,就算再难我也要坚持。我可能看起来不柔弱,但心病迟早会要了我的命,世界上只有一个医生能拯救我,不过她却不愿意。”

汤姆心事重重,也有点无可奈何,既可笑又让人怜惜。因为他非常真诚,一直在暗示什么,但一点儿回应也没得到。

纳恩皱起了眉头,不过她已经习惯了,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已竭尽全力,用唯一可行的方法治疗。但不听话的病人都活不下来。我叫你去的那个舞会你去了吗?”

“去了啊!”

“那你喜欢韦斯特小姐吗?”

“整晚都和她在跳舞。”

“没有感觉吗?”

“完全没有。我当着她的面打了一次哈欠,还忘记给她伴奏了,把她交给她妈妈时,我可长舒了一口气。”

“尽量多吃药,记下症状。我想你之后会对这药求之不得的。”

“永远不会。我确定这药不适合我的体质。”

“以后你就知道了。要听话!”纳恩严厉地说。

“是,医生,”汤姆温顺地回答。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眼前这些熟悉的景物唤起了他们快乐的回忆,两人似乎忘了之前的争论,纳恩突然说:

“我们以前在树林里玩得多开心啊!你还记得吗?你从那棵大坚果树上摔下来,差点摔断了锁骨。”

“可不是!还有,你把我放在苦艾里泡成了红褐色,乔阿姨还为我弄脏了夹克难过呢,”汤姆笑道,刹那间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还记得你点着了房子吧?”

“是你带着那圆筒盒子逃跑了?”

“你现在还会说‘雷雨乌龟’吗?”

“还有人叫你‘糊涂牛虻’吗?”

“黛西还会叫。那个小可爱,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呢!”

“我今早见到德米了,他说黛西在帮拜尔院长看房子。”

“乔阿姨一有麻烦,黛西就会这样。她是个模范管家,我们都比不上她,如果你不去工作,等长大后做她的爱人吧!”

“要是我敢这么提一个字儿,纳特准会用他的小提琴敲破我的脑袋。所以还是算了,谢谢你。我已心有所属,那人的名字就像我手上这蓝色的锚一样深深刻在我心里。‘希望’是我的座右铭,‘绝不屈服’是你的信条,就看谁能坚持得更久。”

“你们这些傻男孩儿们总想着我们像小时候那样结成一对,但是我们不应该这样。从这儿看帕纳塞斯山可真好看!”突然,纳恩转移了话题。

“房子确实很漂亮,不过我还是最喜欢老布拉姆菲尔德。如果马奇阿姨能看到这儿的变化,她准会瞪大双眼,目不转睛,”汤姆说,他们同时在大门口停住了脚步,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突然的一声喊叫惊到了他俩,只见一个黄色头发的高个儿男孩像袋鼠一样健步越过篱笆,身后有个苗条的女孩,困坐在山楂树上,笑得像个女巫。这姑娘小巧可爱,有一头乌黑卷曲的秀发,眼睛明亮,表情丰富。她把帽子挂在背后,裙子上满是这一路的“遭遇”的印记:趟过的小溪、爬过的树,这最后的一跃又在衣服上添了几个破洞。

“纳恩,帮忙让我下来,求你啦。汤姆,抓住泰迪。他拿了我的书,我要夺回来,”乔茜坐在树上喊,对朋友们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

汤姆一把抓住了小偷的衣领,纳恩把乔茜从山楂丛中救了出来,没有一句责备,因为她小时候也很爱嬉闹,现在看到其他的孩子打闹,总是可以宽厚待之。“亲爱的,怎么啦?”纳恩边问边盯着她身上最长的伤口,乔茜也在检查自己手上的擦伤。“我正在柳树林里学习呢,泰迪悄悄溜过来,用树枝把书拨掉了,书掉进小溪里,我还没来得及下去,他就跑了。你这个讨厌鬼,不把书还我,看我不扇你耳光,”乔茜大喊着,语气里又是嘲笑,又是责备。

泰迪挣脱了汤姆,摆出一副可怜相,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湿淋淋还被划伤的年轻女孩,然后伤感地表演了克劳德·美劳特[4]的著名演讲,实在是滑稽,结束的时候还说了句“亲爱的,你喜欢那幅画吗?”他试着用自己修长的双腿打结,面部扭曲狰狞,以此自嘲。

广场传来一阵掌声,喊停了这些闹剧,年轻人们一起走上林荫大道,他们大都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汤姆顾他们四个人,纳恩跑得最快。快乐的罗丝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见过了夫人们,大家就坐在台阶上休息。梅格阿姨正在缝女儿破了的衣服,乔夫人帮泰迪梳着头发,还拯救了那本书。过了一会,黛西出来迎接朋友们,大家闲聊起来。

“小松饼配茶,最好留下来尝尝,黛西的手艺从不会让人失望,”泰迪殷勤地说。

“说得没错,上次他吃了9个呢,所以才这么胖嘟嘟的,”乔茜添了一句,直盯着她瘦得像木板条的表妹。

“我要去看看露西·达夫,她有蹄冠炎,该用柳叶刀给它割开了。我到了学校再喝茶吧!”纳恩答道,她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确保没忘记带上手术器具。

“谢谢,我也要去那儿。汤姆·梅里韦瑟的眼睑上长了颗粒状的东西,我答应帮他治疗。这不仅能挣钱,也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反正我觉得自己粗手笨脚想,”汤姆说道,其实他就是要尽可能地呆在自己的偶像身边。

“打住!黛西不喜欢听你像外科医生一样说这些。我们更喜欢小松饼,”泰迪咧着嘴甜蜜地笑着,想把大家拉到美食的阵营里来。

“有船长的消息吗?”汤姆问。

“他在回家的路上,丹想快点回来。我特别希望看到孩子们欢聚一堂,就算之前回不来,我还是希望那个流浪的孩子能在感恩节当天赶回来,和我们一起过节,”乔夫人应道,想到这些,她露出了笑容。

“他们会回来的,每个人能回来都会回来的。即使是杰克,也会宁愿少赚些钱,回来尝尝我们一如往日可口的晚餐,”汤姆笑道。

“晚宴上会有肥肥的火鸡。我现在不赶它跑了,好把它养得肥肥的,看它是越来越有肉了,保佑它的鸡腿好吃些!”泰迪指着那只终会被吃掉的家禽说,那火鸡还在旁边的地里骄傲地走来走去呢!

“如果纳特在月末离开,我们可要给他办一个送别晚会。我猜,这个可爱的伙伴回来时,也许就是第二个老布尔[5]了,”纳恩对朋友们说。

黛西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红晕,胸前棉布衣服的褶皱由于呼吸急促而快速起伏,但她很平静地说:“劳里叔叔说他很有天分,训练之后就出国,就算不能一举成名,也能过上好日子。”

“年轻人总是不走寻常路,所以没必要指望什么啦,”梅格夫人叹了一声。“只要孩子们都成为善良有用的人,我们就满足了。不过,希望他们成就卓著,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就像我养的小鸡,未来没有定数。看吧,好看的公鸡最笨拙,而那只长相丑陋、腿很长的家伙却是鸡群之王。他太聪明了,叫声特别大,能叫醒以弗所长眠七圣[6]。那只好看的公鸡叫声低沉而沙哑,是个十足的懦夫。我现在不起眼,不过等我长大了,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泰迪看起来很像他那个长腿宠物,所以每个人都拿他这谨慎的预言开起玩笑来。

“我盼着丹能安定下来。‘滚石不生苔’,他都25岁了,还在到处晃悠,没有一点约束,”梅格夫人对妹妹点点头。

“丹一定会安定下来的,经历便是最好的老师。他现在仍然需要打磨,不过每次他回家,我都能看到他的进步,他从没辜负我的信任。或许丹永远做不成大事,也不会成为有钱人,不过只要这个放浪不羁的孩子能做个诚实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乔夫人说,她总是护着这个另类的孩子。

“这就对了,母亲,支持丹!一打吹嘘钱财、自高自大的杰克和内德都比不上丹。您看,他肯定做了什么让人骄傲的事,否则航行就会无风相助了,”泰迪附和道,他很崇拜大胆冒险的男人,所以越来越喜欢他的“丹尼”了。

“但愿如此。他虽然行事鲁莽,却是能创造辉煌的人——登上马特洪峰,一头扎进尼亚加拉大瀑布,还发现了一大块天然金块。这就是他放浪不羁的生活方式,或许会比我们生活得还好,”汤姆若有所思地说。自从学医以后,他增长了不少农业方面的知识。

“他会做得更好!”乔夫人语重心长地说。“我宁愿让孩子们出去闯世界,也不愿意把他们留在一个充满诱惑的城市,除了浪费时间、金钱,还会耗费健康,无所作为,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丹应该按自己的方式工作,这才会教给他勇敢、耐心、自立。我更担心上大学的乔治和多利,他们还不如两个婴儿会照顾自己。”

“约翰当了记者,在镇上四处走动,报道布道、职业拳击比赛等各种各样的事。他现在怎么样了?”汤姆问,他觉得比起医学课程和医院的病房,自己更喜欢记者的生活。

“德米有三宝——讲原则,有品味和聪明的妈妈。他不会受到伤害的,等他开始提笔写作时,这些经历就有用武之地了,我相信他迟早会有所作为。”乔夫人开腔就是一副先知的口吻,因为她迫切希望自己的几个小鹅崽能早日蜕变成天鹅。

“说到‘詹金斯’,就仿佛听到了报纸沙沙作响的声音,”汤姆大声说。这时,一个面容清新,有着棕色瞳孔的年轻小伙走上了林荫大道,手里正挥舞着一张报纸。

“大家的晚间话题来啦!最新消息!可怕的谋杀!银行职员潜逃!火药厂爆炸!拉丁学校男学生罢课!”泰迪呼喊道,准备用小袋鼠般优雅的步伐迎接表哥。

“船长在路上了,能走开就会马不停蹄飞回来,”德米大声说着好消息走过来,手里拿着“相当没有逻辑的航海终结诗”。

大家传阅着报纸,闲谈了一会儿,然后目光都定格在一则好消息上——从汉堡来的‘布兰达’号安全到港。

“明天,他就会带着平时收藏的海生怪物还有生动的奇谈轶事摇摇晃晃地回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很开心,皮肤晒得油光发亮,像极了一颗棕色咖啡豆。航行很顺利,他有望成为二副,原来的那个家伙把腿摔坏了,正卧床修养呢,”德米补充道。

“要是我能治好就好了,”纳恩自言自语道,手很专业地扭了扭。

“弗朗茨怎么样?”乔夫人问。

“他要结婚了!您还不知道吧?他是我们中最早结婚的,您得跟他告别了。弗朗茨的未婚妻叫卢德米拉·埃尔德噶德·布卢门撒尔,出身不错、有钱、人长得也漂亮,当然性情也像个天使。可爱的弗朗茨想征求叔叔的同意,这样他就能安定下来,做一名幸福、诚实的市民。愿他长寿!”

“这是好事。我当然希望孩子们能娶到贤惠的妻子,组建温馨的小家庭。现在看来,我不用为弗朗茨操心了,”乔夫人说,双手心满意足地握在一起。她经常觉得自己像只精力分散的母鸡,要照顾一大群性格各异的小鸡小鸭。

“我也这么觉得,”汤姆叹了声气,淘气地瞥了眼纳恩。“一个男人需要家庭好安定下来,而这也是漂亮女孩们的责任,她们应该尽早结婚,你说是不是,德米?”

“那也得有够多的好男人。你知道,女人比男人多,尤其是在新英格兰。这也可能正是我们文化高雅的原因,”约翰靠着母亲的椅子,轻声说着他的经历和见解。

“亲爱的孩子们,这样的男女比例是仁慈的。一个男人认识、领略这个世界并取得一番成就,需要三四个女人扶持。男孩子们,培养你们真是太费心力了。要不是你们的母亲、姐妹、妻子、女儿甘于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且还做得非常好,你们早就在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乔夫人很严肃地教育他们,她拎起一个装满男士长筒袜的篮子——我们的好教授很不爱惜袜子,他的儿子们在这点上跟他很像。

“如此,那些‘剩女’在照顾无助的男性以及他们的家庭方面还是很用的。越大,我就越确定。不过我很开心,也很感激,因为我的专业会让我成为一个能派上用场、开心、独立的女性,就算成了老姑娘又何妨。”

纳恩说“老姑娘”的时候特意强调了一下,这下汤姆开始叹息了,不过其他的人却被逗笑了。

“纳恩,我一直对你很满意,也深感骄傲,我希望你有所成就。世界需要的正是像你这样有作为的女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担负起使命,觉得应该保持单身。但我的责任在此,我也不后悔,”乔夫人边说,边把一只又大又破旧的蓝色长袜折到她的怀里。

“我也不后悔。要是没有亲爱的妈妈,我该怎么办?”泰迪附了一句,他孝顺地抱了一下母亲,他俩都被报纸挡住了,因为几分钟前,泰迪正入神地看报纸呢!

“我的好孩子,如果你能偶尔洗洗手,你热情的拥抱就会让我的领子少受些折磨了。还好,我头发乱糟糟的,沾着草屑和泥土,总比没人拥抱好,”乔夫人的头又露了出来,看起来精神更饱满——尽管后面的头发还卡在泰迪的扣子里,泰迪的头还靠在她的领子上。

乔茜在广场另一边研究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她突然发出一声令人窒息的尖笑,表演了一遍朱丽叶在坟墓里的情节,她演得真好,男孩子们纷纷鼓掌,黛西抖了一下,纳恩嘴里则咕哝着:“她这么个年纪,演得也太激动人心了吧。”

“梅格,恐怕你要下决心了,这孩子是天生的演员。我们演《女巫的咒语》都没这么好,”乔夫人说,看到脸色泛红、气喘吁吁的侄女优雅地倒在门前的擦鞋垫上,乔夫人便向她脚边扔了很多双五颜六色的袜子。

“这有点像评价我自己少女时期对舞台的热情。现在我知道当年我央求着要当演员的时候,亲爱的妈妈作何感想。我决不同意,不过,也可能不得不再次放弃自己的希望和计划。”

母亲的语气里有一丝责备,所以德米扶起妹妹的时候有点发抖,还告诫妹妹以后“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了”。

“别管我,小仆人,不然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疯狂的新娘,还有我最拿手的‘哈—哈’!”乔茜大叫,像只生气的小猫一样看着他。她一站起来就会显得彬彬有礼,还戏剧性地宣布,“沃飞顿夫人的马车在等着,”她缓步走下台阶,转过拐角,身后拖着黛西的深红披巾,一番女王的气派。

“是不是很有趣?要不是这孩子让我的生活充满生气,我早就不会留在这个无趣的地方了。要是她变得古板拘谨,我一定会离开,所以千万别把她的天分扼杀在摇篮里,”泰迪对德米皱了皱眉,后者正在台阶上速记着什么。

“你们俩是一伙的,让你们做事总得费点儿力气。不过我倒是喜欢这样。梅格,乔茜该是我的孩子,罗伯才是你的。这样你的屋子里就会安安静静,我那儿就会乱成一团。现在我得走了,把消息告诉劳里。梅格,和我一起去吧,散散步对身体好。”乔夫人把泰迪的草帽戴在自己头上,和姐姐走去劳里家,留下黛西照看小松饼,泰迪安抚乔茜的情绪,而汤姆和纳恩则让各自的病人度过了难挨的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