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 论时局本初荐友士
建宁元年(公元168年)十月泰山
孔宙听说京师的变故吓出一身冷汗。他是五月中旬离开洛阳的,离事变暴发仅隔不到一个月,而且在京师的日子里他曾数次带着儿子孔褒、孔融拜谒李膺,要是晚走一步弄不好就会因为与李膺交往过密被归为窦武一党。
孔宙在洛阳接受诏命担任泰山都尉,五月出京算来时候还早,就先回了一趟鲁国老家安置好儿子才去赴任,等他到达泰山郡时已经是八月底了。刚一上任就有发现泰山郡的情况不对:太守刘倏重病,政务交由郡功曹与身为都尉的孔宙一同参理。这是哪门子规矩?哪儿有都尉监理太守事务的?这次孔宙要军务、政务一把抓了。好在钱粮和刑名的差事他都还不陌生,将将就就的也说得过去。
后来孔宙才隐约听到传闻:太守刘倏患的不是一般的病他疯了!
刘倏原本为朝廷光禄大夫,他是扶立新皇帝的头号功臣,凭借一双慧眼帮窦武与王甫选定了刘宏为新君。可是从那儿之后这个人突然精神失常,窦太后与窦武、胡广商议后决定顾全朝廷的体面把消息封闭起来,不声不响地调他为泰山太守,实际上是给他一个空头官叫他休养,接着就物色了圣人之后的孔宙全权代理军政。
刘倏的弟弟刘郃也是五天以前听说这件事的,他们兄弟的感情相当好,刘郃立刻留印辞官,草草收拾了东西赶往泰山郡看望兄长。自从扬州出发,他命从人驾着马车昼夜兼程,马不停蹄整整赶了三天三夜。这车上颠簸的三天三夜他几乎没吃一口东西、没睡过一个时辰,心里焦急如焚。
当他跨下马车站在泰山郡守府前的时候他自己也快要疯了!
“快带我见你家大人。”
“我家大人有病在身,外客一律不见。先生请回吧!”门吏满不在乎的答道。
刘郃真急了,朝他脸上啪就是一巴掌:“混帐!我是你家大人的亲弟弟!快领我见他!”
“是……”门吏被他打了一个趔趄,慌忙应着边往里带路边喊到,“二老爷来了!”
刘郃那顾得下人们过来行礼,跟着门吏往里就走,穿房过屋之间直到兄长的卧房前。他吩咐从人都退下自己忍着激动迈进了房门……屋里没有别人,兄长刘倏正背对着门坐着,刘郃看到这个背影心里如打翻了无味瓶三十多年来兄弟间的喜怒哀乐一齐涌了上来。可他又不敢上前,生怕自己看到的会是一张扭曲的疯子的脸。
这时刘倏说话了:“唉!我都听到了。你来了也好,也正是时候……快过来坐吧。”
“唔?兄长你……”刘郃一愣,跑过来一看兄长正悠哉悠哉地饮着酒,“你、你……没事儿?”
“在你面前还有什么事?”刘倏面无表情拿着酒杯。
“那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难道你……你故意装疯?”刘郃反应过来了。
刘倏点点头:“坐下吧。这酒不多,就不让你了。”
“为什么装疯?”
“心里不安。”
“不安?”刘郃莫名其妙。
“不安呐……我怕先帝也要拉我去陪葬!”
“你在说什么?”刘郃听不明白。
“我违背了先帝爷的遗命。”刘倏饮了一杯酒,“就是先帝晏驾的那个夜里我被窦太后传进了德阳殿,当时……先帝苏醒过来了。”
“醒了?”刘郃听得毛骨悚然:世人都以为先帝是在昏迷中死的!
“没错,这可能就是常说的回光返照吧!他当时很清醒,还着我的手,说我正值壮年又是宗亲,叫我担任拖孤大臣,扶立御弟北海王刘悝为新君。”
“真有这种事?”刘郃傻了,“后来呢?”
“他说完就咽气了……当时在场的除了我,只有窦皇后、窦武、王甫、曹节四个人。可是他们四个竟然异口同声说没听见什么遗命!”刘倏说到这儿脸色变得十分恐惧,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情景,“窦武还说要从宗室中另选继承人,他说继承人年纪一定要年轻又不能太小。我明白他们想要干什么,要是成年王爷即位他们就不能专权了,但要是继承人太小像孝质皇帝那样的又会引起议论。王甫叫我在宫里查阅宗卷,派羽林兵丁带着刀监视我!我害怕极了……当时我都吓懵了,脑子里就只剩下咱们河间一脉的那几个小侯爷,惶惶张张就选中当今万岁。”
刘郃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是这样!”
“此后我怕他们杀我灭口,就故意装疯卖傻希望他们能放我回乡。他们当真了,但还是不肯放过我,把我发到这里当太守,实际是监禁起来。”
“兄长,原来你有这么多苦衷。”
“是呀!当着外人我装痴装呆。哈哈……”刘倏失态地笑了两下又喝了一碗酒,“孙膑不装疯怎么能逃出庞涓的魔爪……可是我毕竟不是先贤,还是难逃一死……”
“别这么说,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没用了!你知道我喝的是什么吗?”
“啊?”刘郃吃惊地看着兄长手里的酒,“那是……”
“王甫派人送来的毒酒。”
“兄长……”刘郃一把抓住兄长的手哽咽起来。
“别难过兄弟,我早就该死了,那天晚上走进德阳殿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样的下场。现在窦武死了,窦太后被软禁叫人弄死也是早晚的事,王甫、曹节只要杀了我就再没人知道真相了。我装疯活着还不如这样‘染病而死’的好。”刘倏抬手抹去弟弟的泪水,“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哭什么?以后好好干你的差使吧,我死以后朝廷必然要追引我策立新君的功劳而重用你的,这样舆论就平息了。还记得吗?‘白盖小车何延延。河间来合谐,河间来合谐。’咱们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说你来的正是时候,一会儿等着为我收尸吧。”说着他把剩下的毒酒一饮而尽。
建宁二年(公元168年)二月 洛阳
又是一个春天,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朝廷虽然下令大赦天下,但是有些朝臣的身影却再也见不到了。
曹嵩的府地又热闹起来了。这里原先是老内官曹腾的休沐宅邸,后来曹嵩为官又成了他的官邸。从曹腾时代这里就承载着一项特别的用处,直到现在也一样这里是宦官与部分外臣互通消息的场所。谁都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
侍中樊陵、议郎许相一直是这里的常客,虽然他们的聚会因为窦武的干扰停滞了半年多,但现在已经风平浪静,一切再次恢复。
“恭贺巨高兄晋升大司农!您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樊陵长得胖墩墩的,说话的时候总带着颇为自然的微笑,他的官场诨号叫“笑面虎”。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身边的许相。这个人修眉长须相貌不俗,总是打扮得衣冠得体,素来不多说话只静观他人安思自己,他的诨号叫“不开口”。
“行了!笑面虎!咱们之间还客套什么?”曹嵩对他十分熟稔根本不客气,“有事儿直说,别瞎耽误工夫。”
“好!我想到一件好事不敢自专,特意来请你们二位出头。”
“哦?好事?”曹嵩来了精神儿。
“如今皇上的位子稳了,窦太后也被软禁起来了,我想上疏请皇上的生母入宫再掌禁宫。”樊陵得意地说,“怎么样?两位一同和我上这个折子吗?”
曹嵩听了微然一笑:好个滑头的笑面虎,这等献媚取宠的办法都想绝了!皇上年纪小自然想亲娘,见着了娘能不念他这个倡议人的好吗?而且皇上的生母慎园贵人董氏一旦入主禁宫也要感激他这就叫两头儿买好!将来皇上、太后做后盾,他樊某人能不升官吗?亏他想得出来,不过这件事……
“不好!”不开口的许相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樊陵不解了。
许相却不肯讲出理由:“不好就是不好,要干你自己干,我等着给你买棺材。”说罢又不再开口了。
樊陵一脸迷惑。
“你这人也是!多说一句能害死你?告诉他又怎么了!”曹嵩明白了许相的想法,“笑面虎你想岔了,这事儿咱们不能干。王甫、曹节刚扳倒窦家,抱上皇上还没两天了,你公然倡议再弄一个太后来,这不是要给他们找婆家吗?这事儿要办也得王甫、曹节自己办,这个好得他们自己买,别人可不行!别忘了窦太后还活着呢,又没有明诏废后,你光想着升官买好上倡议这个,惹恼了王甫,他扣你个‘讪谤太后,妄尊藩妃’你脑袋就搬家啦!”
“哈哈……可能是我脖子痒痒了吧!算了,这事儿就当没提。